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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之外,并不能给她多大好处的声音,她会如此茫然失措,好像重又回到了孩童时代,立于繁华市井之间,却茫然得连该去向何方都不知道。
“你在哪里?”她想,“你要抛下我一个人?”
那声音过了许久,才从心湖底部发出了一声娇弱的呻吟,她一向是尖刻而幽怨的,偶然间也会有些娇憨任性,但陈娇发觉,她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脆弱。
“是卫女。”她朦朦胧胧地在陈娇心底呻吟,似乎有个半睡半醒的美人,正在床笫间肆意地舒展着身躯,“你没有发觉吗?卫女进来那一刻,我、你……我们就开始振了。”
震?振?
陈娇细心寻思,没过多久,便灵光一现,明白了过来。“你是说……”
“我是说,她脑袋里,也有一个她。”声音干净利索地下了结论,“她一动,我也就跟着振。”
形而上的东西,一向是玄之又玄,陈娇对于鬼神之事,多少是半信半疑的。她问过那声音地府的事,却又并不尽信,虽说大家都讲究“事死如事生”,但碍于她自己的经历,她是不大信的。
不过有了一个她,为什么不能再出一个卫子夫?声音一说出口,陈娇就已经信了十足的真。
“她还回来做什么呢?”她居然有几分好奇,“难道从前还没有赢够,这一世她还想再赢我一次?”
声音的回答冷硬无情,满是冰冷的怒火,这么多年之后,这么多次的谈话之后,她还能如此怒气十足,着实令陈娇印象深刻。她硬邦邦地说,“这一回你要是再输,就别再做人了。”
的确,不知道的时候,输给卫女,还算是非战之罪,如今她要是再输一次,真是到了地底下,都没脸见先人。
陈娇不禁又露出了一丝苦笑,她轻声说,“赢哪里是什么问题,问题只在于,该怎样去赢。”
忽然间又想起韩嫣问她的那句话。
事情过了有一段日子,可那个高大秀朗的侍中,站在他身侧,以那样一种透着隐隐关怀,隐隐渴求的神色,开口询问的那一句话,的确是问到了她的心底。
快乐似乎的确也不是问题,问题只在于,现在是不是快乐的时候。
卫女也是再世之体,似乎的确会让形势变得更加复杂,又似乎并不足以改变大局。
不论结果是哪一个,也都要陈娇醒来之后,才能继续这一盘对局。
陈娇于是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去,迎接了一室摇曳的烛光。
她没想到居然是刘彻第一眼看到她醒过来,没想到刘彻居然就陪在她身边,只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娇娇!”见到她醒来,刘彻一把就攥紧了手心,陈娇这才发觉原来刘彻居然一直握着她的手。
她没有受宠若惊,但的确始料未及,多添了几分茫然,扇子一样的睫毛上下一眨,就眨出了无数关心的询问,刘彻将她抱在怀里,半是抚慰,半是护住她不让大长公主的关心声淹没,而陈娇也的确恨不得再退回浓睡中去。
好不容易,才使得大长公主和刘彻相信,自己一天都感到不大舒服,在殿中已经困倦得厉害,又由太医扶过脉,证实了从脉象来看,的确没有大碍之后。大长公主多少带了失望地退进了偏殿休息:时辰已晚,宫门已经下锁了。
陈娇也是心知肚明,知道母亲还是盼望着坏消息后跟一个好消息,如果是有身孕的人,随时晕厥,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只可惜等待她的当然又是一场失望。她只盼着刘彻不要这样想,多少可以给这已经很漫长的一天,一个安静的结尾。
刘彻果然不曾这样想,他毕竟年纪还轻,只是一心纳闷,以陈娇的健康,为什么会忽然在长信殿晕厥过去。
“这个卫女,大姐已经把她的出身给我详细说过了。”他就和陈娇商量,“是个最平凡的陌上百姓,一家人都是长安城里的住民,没有人和山野间的蛊民有什么关系,就有,也不至于害你。”
以卫女和她身份上的差距,陈娇有什么三长两短,她逃不过族诛不说,徒然便宜的只有贾姬。
但贾姬当然又不可能接触到长公主府里的卫女,再说,她又不是开了天眼,怎么能够知道刘彻一定会临幸这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家?
怎么想都想不通,但陈娇忽然晕厥,这件事背后一定也有个解释,刘彻怎么想,都觉得这还是巫蛊诅咒之术。
越想越觉得不安心,把陈娇抱得越紧,想来想去,索性说,“我看还是族了卫女一家吧,如果是他们弄鬼,族灭后,在地下自然也会被爹和祖先们镇压,不会上来作祟的。”
陈娇不禁哭笑不得。
只要她点一点头,卫氏一族也就这样在世间烟消云散,不会激起任何一点波澜。为了害怕惹起刘彻的怀疑和自己的不快,平阳长公主是决不会说一句话的,别人自然更不会理会这种升斗小民的生死。
以她现在的身份,去对付卫女,真好像成年人对付一个小婴儿,连一点力气都不用出,伸一只手指,就足够碾死蝼蚁般的卫家人了。
一时间不禁又想到了卫女脑中的那一道——萦绕的声音。
如果只是卫女本人,她是会留下她的,卫女再有手段,也决不会是陈娇的对手。
但现在她的对手也有了一个帮手,这个帮手还活得比她的帮手更久、更风光,她给卫女带来的助力,也许会比自己的声音更大。
养虎为患的故事,陈娇也是听说过的。也许在转眼之间,刘彻就会被卫女吸引,他的宠爱会转移过去,令得卫女成为一个极速成长的,自己所无法撼动的对手,而后不论陈娇的手段有多非凡,她也即将重新住到她的长门园中去,得回她的失败,她的寂寞和她的屈辱。
而要抹煞这所有的一切,只需要陈娇轻轻的一句话,轻轻地一推。
她又转过眼去看刘彻。
刘彻正关切地看着她,他刚从宣室殿过来,身上还穿了隆重的礼服,头顶戴着华彩的发冠,她不知道他究竟是否发自内心地喜爱自己、中意自己,但陈娇毕竟还是可以肯定,刘彻是看重她的。他也不吝于表达自己的看重和宠爱,在目下,没有谁能超越陈娇在刘彻心中的地位。她是他的结发妻,他的知音,他可以信赖的人,她了解他的志向,他的野心,也发自内心地相信他能够做到……所有这一切,构成了她特别的地位,在现在,刘彻心底的第一位,是她陈娇无误。
而她的这句话,这一推,将会辜负这个到眼下为止,并没有对不起她一点的男人,她的夫君。不论从前如何,现如今,他是崭新的他,陈娇也不是从前的陈娇,他没有伤过她的心。
那声音于是在陈娇耳边浩然长叹,可除了叹息之外,她竟一反常态,一语不发。
32落子
卫子夫到底还是在永巷殿里找到了自己的容身之地。
陈娇还是一贯贤惠大方,推说自己早就有些不舒服,倒和卫子夫并没有太多的关系。既然如此,有过一场短暂承恩,卫子夫自然要到永巷殿内居住起来。
却也非常识相,自从进了永巷殿后,几乎足不出户,见到贾姬都要跪下来问好,口称夫人,看来,是还把自己放在了讴者的身份上。
刘彻本来就并不大在乎卫子夫的生死,阿娇既然说了和卫女无关,他也就把卫子夫抛到了脑后,毕竟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连身量都没有长成,是很难吸引帝王的心思的。
朝事有太皇太后把稳,丞相与太尉都是四平八稳的老庄之徒,国家自然没有太大的动乱。诸侯王们能把老人家请出来镇场面,一个个都心满意足,也不敢过分闹事,汉室内外,就显得分外的平稳。
刘彻渐渐地就有些懈怠政事的样子,平日里朝会还是去的,但也就是坐在上头装装样子,下了朝迫不及待,不是在清凉殿玩乐,就是同一群伴当呼啸来去,到城郊四处游猎,随着时间的逝去,他对陈娇的依恋也渐渐有所退潮。陈娇终于有时间拿出来陪伴太皇太后,也和一些皇室女眷来往。
太皇太后年纪虽然大了,但精神却还颇为健旺,现在她一天有一个时辰,同许昌、庄青翟等人坐而论道,也有让陈娇旁听的意思,却为陈娇婉拒。“后宫的事就够多了,前朝的事还要管,没有那么多心思。”
老人家也不勉强,“也罢,时间还长着呢,耳濡目染,等到你上场的时候,自然也就懂了。”
这话说得略微明白了一点,但长寿殿中的事,就不比椒房殿和长信殿、永巷殿中的对话,很容易传开去被有心人知道。老人家母仪天下,算来有四十多年了,四十多年的经营,早使得她的长寿殿风雨不透,连水都泼不进来。
“阿彻还年轻嘛,”陈娇笑嘻嘻,“不要说我还没有消息,就是贾姬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平安落地,都是难说的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好了。”
太皇太后就算能耐再大,也不能一下就让陈娇生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出来,再说,刘彻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是,并且从来都不够听话,但也的确雄才大略,是个合适的天子。
想到自己已经年近古稀,不免有感慨,“不知道闭眼之前,能不能见到你和刘彻的嫡子,让我抱一抱我的曾孙。”
恐怕是难了。
从前这个时候,宫中也不是没有美人承恩,陈娇当然从来都没有妄想过自己可以约束刘彻的宠幸,那也就是天子幼小,外戚临朝,国将不国的时候才有的美事了。但她还是会折腾的,至少会把自己生育第一个儿子的愿望展现出来,而刘彻同王太后也都选择了成全她的执着。
现在她就换了口吻,“您别担心,贾姬的孩子,还不就是我的孩子?”
见老人家面有不快之色,只好悄悄把话说破,“先抱到膝下来,等到嫡子生育之后,再说嘛。”
这缓兵之计,应对太皇太后已经足够,她面上的不悦渐渐消散开来,又化作了亲昵的责怪,老人家轻轻拍了陈娇肩头一把,“蔫坏,真是蔫坏。”
祖孙两个又说了几句贴心话,馆陶大长公主就带着隆虑长公主,一道进来看太皇太后,没过多久,平阳长公主、南宫长公主、淮南王翁主也都相继到来。
人多就热闹,老人家的心情自然更好,讴者们唱过歌,她还让杂耍伎人演杂技给大家看,一边兴致勃勃,要大长公主形容给她听,众人的欢呼雀跃之声,几乎都要把长寿殿的屋顶掀翻。
“家里几代人都在身边侍奉,”杂技完了,太皇太后犹道,“这才真叫天伦之乐。”
又自叹息,“可惜,没有娘家人在一边说话,终究还是少了一份热闹。”
虽然出嫁也有五十多年,两兄弟都逐一逝去,但太皇太后对窦氏的回护,依然是眼看得到的。
陈娇便见机道,“祖母,魏其侯可也是您的娘家人,他的生日就在下个月,现在他无职在家闲居,又没了皇戚的身份,心情自然郁郁。祖母是最宽宏大量的,这一岁的生日,何妨就赏他一份大礼呢?”
太皇太后神色不禁一动,她不置可否,“这么高兴的时候,咱们还是不提他了。王孙一辈子什么都干不好,最擅长就是扫兴。”
大家都笑起来,淮南王翁主扫了陈娇一眼,笑盈盈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