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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金屋记 作者:御井烹香(晋江vip2012-07-19完结)-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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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略带自嘲地笑了——“现在,我也就只能做点这样的事了。”

    和陈娇不一样,等待对刘彻来说要痛苦得多,他等着的是一个不确定的噩耗,每一天每一年都可能发生,却又似乎永远都降临不了,而这份等待又不能与任何一个人言说,期待一旦形诸于口,就成了最危险的把柄。这份等待像一块大石,沉重地碾在胸口,很多时候都令刘彻喘不过气来,但确实也能磨砺出他暗藏的锋芒,坚忍的耐性。陈娇倒觉得他要一天比一天更像一个天子,一个帝王,至少他已经学懂忍耐,学懂了耐心。

    “准备多做一点,总没有坏处。”她安慰刘彻,“一旦开战,这一战就关乎国运,总是要准备得越多,心里才越稳当。”

    一边说,心里一边有些发虚,见刘彻神色渐缓,她便也耐不住了心底的惶恐,慢慢地将头放到了刘彻肩上。

    巧合与阴谋,成就了历史,而已发生的一切,似乎很可能因为一个微小的变化而改变,不论她如何对刘彻保证,将来有一天他一定可以成就大业,但陈娇也不禁担心,要是这一切正是被她亲手毁却,汉室天下将因为她而由盛转衰,她担负得了这样大的重压吗?她能受得住这么大的罪名吗?

    曾经她只看得见刘彻,看得见未央宫,天下与她,不过是供她威福的土地。这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陈娇自己都觉得,那个她被宠得太坏,只晓得水可载舟,却不知道舟上的人,也应顺水行事。可这一次当她真心实意想要做一个好皇后的时候,才发觉在这漩涡的中心,即使是寸步改变,都有太多艰辛。而她就和刘彻一样,在百年、千年的时间中看,他们都像一个孩子,手中握着锋锐的巨剑,然而却缺乏掌控剑重的力度,只能凭着雄心与野心,盲目地挥动着剑锋,指望着它能够巧而又巧,斩下一朵花,而不伤及它的叶子。

    又过了几天,她让人传卫子夫到椒房殿说话。

    一转眼就是快一年,去年此刻,贾姬还捧着肚子,在殿上和她要官,此时她已经安睡在咸阳原上,而贾家人也已经在长河中沉潜,甚至未曾留下一朵浪花。

    这件事处理得太低调,宫人中知道贾家人下落的都很少。但陈娇想,卫子夫是猜到了一点的——这本来也就是后宫女子的惯用手段。这一次见面,她要比从前显得更卑微,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进殿以来,都恨不得把额头压到地上,用一片恭顺的脊背来面对陈娇。

    陈娇说,“你抬起头来。”

    卫女的肩头轻轻一颤,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用略带恳求的眼神望向陈娇,她的嘴唇甚至有轻轻的颤抖,好像只是这一抬头,就已经注定了她的死刑。

    而陈娇的确为她惊艳。

    不过一年时间,卫女如今也就是摽梅之年,同豆蔻时的青涩相比,却仿佛已经脱胎换骨。即使是俯身在地时,陈娇也已经注意到了她丰美的长发,而这一抬头之间的艳光,甚至令她有避目不忍直视之感。

    连一点粉都没上,就脸颊已经白润到了这个地步,明眸善睐、皓齿内鲜,活脱脱就是《诗》里所述,庄姜那样的美人。陈娇一向对自己的美貌很有信心,但这一刻她竟要伸出手来,抚上自己的脸颊,恨不得立刻揽镜自照,来证明她的容色,也堪称照人。

    “这样的美人,你当年然没有即刻除掉!”她几乎是吃惊地在心中质问,“你怎能不即刻除去?”

    声音于是涩然一笑,她轻声回答,“鬼使神差,就犯了这样的错。”

    而错一铸成,连带这一世的陈娇都要被牵制。而在这一刻,陈娇知道自己已经动摇。卫女的美色,就好像她兄弟的战力,都能倾国倾城,就是令到一个王朝为之翻覆,陈娇也不会惊奇。

    当然,她也的确翻覆了一整个匈奴王朝,翻覆了陈家、窦氏最后的辉煌,陈娇想,其实除了出身,她恐怕什么都强过我。这么危险的敌人,我应当扼杀在襁褓之间……

    忽然间,她已经懂得了卫女的恐惧。

    涕泣请出,其实是她最后一个机会,唯有先行得到刘彻的宠幸,才能保证她受到刘彻的保护,不必担心自己的辣手。但她已经眼睁睁地放过了这个机会——往椒房殿这一路,可能是她这一生最后一次见到日光。

    以她再世的身份,卫女应当早有前知,她为什么甘愿放弃了这最好的上位机会,而选择安宁地生活在永巷殿一角。等待着自己可能的处置,以她如今的低微地位,陈娇一个小指头,都能把她碾到泥土里去。

    是因为她明知自己无法抗衡现在的陈娇呢,还是因为她分析局面,已经肯定自己绝没有胜算?

    陈娇不禁又询问声音,“卫子夫其人,究竟性格如何?”

    问了三遍,没问出结果,却只问出了轻微的头痛,她猛地一下又回到了现实,惊骇地望着卫子夫。

    卫女也正手抚额头,她面上流露出了遏制不住的惊讶与恐惧,还有丝丝了然,然已经忽略两人地位的差距,骇然直视陈娇。而在这张怯懦卑微却又分明美貌照人的面孔上,似乎有一张威严的面具才刚翻转过去,潜入耳后深处。

    忽然间,陈娇知道,正因为她为卫子夫艳光所慑,然将声音从心湖深处扯出,这个卑微又美丽的女人,也终于发现了她的特别。而这一发现对她来说,显然足以解释很多疑惑。

    却也足以敲响索命的钟声。





43鲁莽

    椒房殿内顿时就沉默了下来,两人谁都未曾说话。

    还是楚服打破了这泥浆一样的寂静,她迈着碎步在殿门为自己通传,“皇长子醒了,娘娘,是否要把他抱过来?”

    虽然皇长子的衣食起居,陈娇都交给了楚服来管,但她还是相当上心,非但不时过问刘寿的生活琐事,每日里还有固定的时间,是陪伴在刘寿身边的。

    陈娇挥了挥手,“一会我会让人来传。”

    楚服便投给卫子夫严厉而疑虑地一瞥,垂下头退出了宫殿,又轻轻地合拢了殿门。

    室内顿时又昏暗了下来,陈娇掂量地打量着卫子夫,而卫子夫却并不愿意由得她看,在那一瞬间的惊讶过后,她猛地垂下头去,又恢复了谦卑而谨慎的姿势。

    但这姿势已经无法再蒙骗任何一个人。

    “娘娘。”

    当寂静渐渐浓重得令人不再能够忍受时,卫女又抬起头来,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变得红了,楚楚的泪水在眼眶内打着转,令到陈娇乍一见了,都要有些心软——她在心底暗暗提醒自己,如果说上一世卫女也许对自己的美貌还未曾自知,那么这一世,她无疑已经拥有了一个很好的导师。

    一个对刘彻的了解并不逊色于她的导师。

    “请娘娘遣民女出宫。”卫子夫就这样噙着泪水,她恳切地看着陈娇,几乎是哀婉地恳求,“民女自知身份低微,萤火之光难与日月争辉,唯愿辗转老死民间,天家虽好,却非民女久留之地,请娘娘成全。”

    陈娇不禁露出微微冷笑。

    “现在要出去,你当时为什么进来?卫女,你又为什么想进来?”她轻声问。

    卫子夫从眼帘底下瞧了她一眼,她的答案意外的快速而软弱,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示弱到底,“未曾遇见娘娘时是想,见过娘娘之后,便不再想了。”

    这答得倒坦然,也倒很妙。

    陈娇脑中那声音发出遥远的哼声,似乎是不屑,似乎也是满意。陈娇却顾不得搭理,她仔仔细细地审视着眼前的少女,生平少有任何一刻,比得上此时的游移。

    卫女的身份实在太出人意料,几乎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而她此时此刻,陈娇所迷惑的却不再是她能不能,而是她想不想。

    “放,还是不放?”她轻轻呢喃出声,目光在卫子夫面上游走,甚至想要伸出手去,轻触那蛋白一样光润的面颊。“放了你,天下又该怎么办,又会怎么样?”

    卫子夫眼帘顿时一阵颤抖,她咬住了下唇,贝齿紧扣,将桃花一样润泽的唇瓣,逼得血色尽退,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陈娇一眼。

    “天下事,我管不了啦。”她轻声细语地说,“我只想一家人安安稳稳、长长久久。”

    陈娇不由得就扬起了眉毛。

    她身边伴着的,可是大汉的皇后,她和她野心勃勃精明强干的家族,为汉室天下立下了不世的功勋,将漠北漠南的匈奴人打得魂飞魄散,在曾经的那世界里,她曾是独霸天下的卫子夫,身受君王幸爱,生育皇家嫡长,卫家族人只一个卫青、一个霍去病,已经将从前的外戚比到了泥土里。

    她又怎能不以天下事为念?

    “若我像你,你早就死了。”她缓缓地说,并未遮掩自己的不屑。“如果天下事你都不管,我还留你做什么呢?”

    卫子夫猛地抬起头来,她的可怜相一闪即逝,这个青涩鲜嫩的小姑娘居然分毫不让,大胆地和她凌厉对峙,她的回答来得很快,也很锋利。

    “娘娘出身列侯,千娇万贵,又是天下人的皇后,以天下事为念,自是份所应当。子夫不过是最卑微的歌伎,虽然如今有幸在永巷殿中觅得了一席之地,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天下事,我不想管,也没有身份去管。”

    连《论语》里的话都出来了,看来,卫女当年能够成功上位,博得刘彻的欢心,果然有她的过人之处。不像自己身边这一位,明知道刘彻欣赏儒道,却连读都读不进去。

    陈娇漫不经心地想,她敲打着身下坚实的床榻,忽然间又有了一丝烦躁。

    干脆族灭了事,最是干净。

    要是心虚,就把卫子夫放出宫去,一家人远远地送到江都,送到寿春……给卫家人置办几亩地,卫子夫只怕已经要给她做一个生祠。此时此刻,她的生死,真就只在陈娇一念之间。放一条生路,不过是陈娇一根指头的事。

    大家都好。她想,我安心了,卫女也安心,没有人会受到损失,把她留下来,我不放心,她也不可能放心。

    那她又有什么理由,非得要把卫子夫留在宫中呢?难道那些个陌间百姓,还能和她的荣华富贵比较吗?匈奴人打到长安城下又算什么,没了卫青,难道还能几百年都受人欺辱?大不了攻破长安城,将刘彻和自己掳去做一对奴隶,那至少也是刘彻和她一道坠落。

    那声音遥远地传来了一声叹息,尽管远得甚至带了回音,依然可以听出个中的如释重负。

    也许有过那么一两个瞬间,声音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她没有脸面将这想法说出口来,即使是对着自己都无法承认,原来她也有这样不顾大局、彻头彻尾自私自利的时候。而陈娇也一点都不怪她,她也很自私,这一点同刘彻,同她母亲很像,天家人都是自私的,不自私的人,在宫廷中根本就存活不下去。

    她只是没办法自私到这个地步。

    对,只是因为这一点,就是因为她没办法自私到这个地步。

    “上一世你做过无数傻事。”她轻轻在心底说,“就让我们看看,这一世我做的这件事,究竟是傻事,还是我的高瞻远瞩吧。”

    “放你出宫,不必了,但我也的确没想着杀你。”陈娇微微一笑,她居然伸出手来,轻轻地抬起了卫子夫的下巴,“傻孩子,你难道忘了?现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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