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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娇却觉得一桶冷水当头浇了下来,她润了润唇,勉强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东方朔。”
她是见过东方朔的,对方当然也还记得她的容貌,明白她的身份,他一下就跪下去,矮了半边身子,恭谨地说,“娘娘。”
刚刚浮起的绮思就像是一朵白云,一下就被狂风吹走,刚才他背过身吹笛时候带给陈娇的那所有心动与心乱,似乎一下也跟着被吹到了天边,现在他再不是一个潇洒写意的神仙形象,又成为了一个追名逐利,在权力场中打滚的所谓名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陈娇也知道他的身份——他是注定仰望自己的人。
她一下就很有几分索然寡味,她又恢复了从前以往的雍容形象,点头笑着说,“起来吧,我一个人散步,结果走迷了路,这是何处?你能为我唤辇车来吗?”
东方朔露出吃惊之色,“娘娘是从宜春苑方向散步过来的?这一片山林中虽然没有猛兽,但前几天还是有狐狸、黄狼出没,您没有出事,实在是万幸。”
陈娇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回头略带好奇地看了看这片林地,“好在没有出事!”
东方朔便把笛子□腰间,急匆匆地安排,“我这就找人为娘娘传话,请娘娘少待!”
他疾步离去,不片刻,便有几个少年侍中低垂着头匆匆过来,将陈娇请到了附近葡萄宫里稍坐——这是新近修成,新近得名的宫殿,要不是这一次偶然过来,陈娇都不知道上林苑里有这么一大片地方,种植着她和刘彻都颇为赞许的西域葡萄。
“倒是想要浏览一番!似乎正是结果的时候。”她就和身边陪侍着的侍女说话,又和气地问她,“今年多大了?什么时候进上林苑来服侍的?”
“今年十三岁。”那小姑娘显得活泼大胆,“就是附近农家的女儿,现在苑中为侍中大人们洒扫,一个月也有二百钱的工钱!”
从她的神色来看,二百钱是这小姑娘心中的高薪了。能够在这些高贵的侍中大人们身边服侍——或许因缘际会,还能得到谁的看中,成为他身边的侍妾,对她来说,那就更是想都不敢想的殊荣了。
陈娇就握着嘴,呵呵地笑起来,她拍了拍小宫人的肩头,和声说,“嗯,你很有福气,也很有运气!”
其实想想看,她身边的人一向也都和这小姑娘一样快乐,毕竟她是个不错的主人,给的总是比底下人想要的多上一点。就是楚服,这几年来陈娇也不是没有提过,把她放出去结婚,甚至还开玩笑一样,想把她许配给东方朔,做个一年为期的夫妻。还是楚服自己推拒了,宁愿在宫中享用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富贵。
小宫人年纪毕竟小,皇后位份,对她来说过于高不可攀,她反而忘记了害怕,被陈娇夸一下就活跃起来,陈娇问一句话,恨不得能答十句。
陈娇就和她打听,“侍中大人们住在这里的时候,少不得有不少风流韵事吧?”
“那是不少的!有时候听说,陪在陛□边的时候,说不定就会为公主、翁主们看中,转过天就被接到长安城中去,又或者是在上林苑里,也有不少隐秘的地方……譬如说……”小宫人兴奋得双颊通红,和陈娇说了几处确实僻静隐秘的地方,左右一望,又压低了声音。“就是韩王孙那样的高官,听说有时候也会在上林苑里过夜呢。不是和侍中们,就是和……”
她似乎一下想到了陈娇的身份,便又住了口,显出了惴惴不安的样子来。陈娇倒并不意外:刘彻要是改了性子,不碰男人了,她才要吃惊呢。她笑着说了一声,“不必怕,你随便说,我随便听——”
不过也没多说几句,凉风殿就来了几十个人,抬了辇车来接陈娇回殿。还有卫士前导——还是韩嫣、卫青亲自带队。卫青更把刘宁带在身边。
“父皇还找母后来着。”刘宁扑进母亲怀里,一边说一边笑,“和大长公主出去散心,大长公主人回来,您倒是不见了。上林苑又大,要是真的走丢了,把上林苑翻过个来也要好几天呢。父皇等了大半个时辰,阳明殿都要翻过来了,还好消息送得快,母后没往别个方向走。是走到葡萄宫了,父皇这才安宁下来,就算这样,要不是丞相预备觐见,恐怕也是要亲自来接。”
人没亲自到,却派了一个就要出发去边境的大将军,一个位高权重的,大有上位为御史大夫希望的两千石高官来接,要说刘彻不宠爱痛惜陈娇,那这个人也就真的不知道宠爱和痛惜两个词应该怎么写了。
陈娇拉起女儿的手,冲两个姻亲笑着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两个姻亲都跪在地上,一脸心悦诚服,“娘娘过分客气,微臣不敢当。”
卫青与韩嫣,已经是这些侍中需要仰视的对象,而在小宫人眼里,这些侍中大人已经够了不起了。她没有想到,陈娇还能令这两个人中龙凤,流露出这种钦服的表情。她大张着口,呆在了原地,陈娇见她呆态,不禁噗嗤一声,吩咐左右,“这个小姑娘颇为有趣,你们调。教一番,让她到我身边服侍,给我解解闷吧。”
说着,便在众人簇拥之下登上辇车,又弯下腰来分别和韩、卫寒暄了几句,这才握住女儿的手,半合上眼睛,在一片辉煌的锦绣中,徐缓而轻声地说,“起辇吧。”
这声音虽微弱,但却无异于万石钧旨,人群顿时随着她的这三个字动了起来。而陈娇略微回视,瞥见东方朔高大的身影跪伏在人群一角——他却不老实,还抬起头来看她。
两人眼神相触片刻,就又分了开来。陈娇又支起下颚,若有所思地望向了在前头为她开道的两位重臣。
90鸳鸯
“皇后走失事件”;似乎给宫廷中带来了不少笑料;刘彻知道来龙去脉之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以后出去的时候多带几个人服侍;免得下回你走错方向,那就真的直接走到崇山峻岭里;出不来了。”
陈娇也难得地动了情绪;“个个都笑话我娇生惯养,没了人在身边,连路都找不回去……我又没有看过上林苑的沙盘,也不知道这附近的地形;连凉风殿附近有什么宫殿都不知道,走丢了那能怪我吗?”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活泼了;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这么活泼娇憨过,刘彻不禁哈哈大笑,叫人取了上林苑全图过来给她讲,“这里都是已经建好了的,从阳明殿出去……”
就算陈娇已经知道上林苑的规模之宏大,不是前朝的宫苑可以比较的,依然不禁咋舌,“这样下去,等到全部建好之后,上林苑是要比京城还大了。”
刘彻兴致勃勃,“就是要这个结果!”
他又有些沮丧,“古来仙事,都是虚无缥缈,徐福出海多久了,也还没见回来。没法成仙也不要紧,我的上林苑,是要比神仙居所更辉煌!我要神仙都来上林苑里,而不是我自己四处求仙。娇娇你信不信?匈奴我平得了,这万代江山,总有一天我也能坐得住的!”
现在已经不是百年江山,是真的想要万岁万岁万万岁了。陈娇对他求仙问道的狂热,从来都难以理解,却也知道这几乎是刘彻对她唯一的逆鳞,在这方面,刘彻是不肯听她的。
她就和刘彻开玩笑,“你万代江山了,身边人纷纷老死,有什么趣味?长生不老药要多寻几分,我们都跟着吃了,才有人陪着你呀。”
陈娇也真的难得这么凑趣,刘彻又被逗得笑起来,和陈娇碰过碗,各自尽了碗中的清酒,他才望着陈娇低沉地道。“你这几年郁郁寡欢的,难道就是因为我还没为你寻到这长生不老药?”
陈娇顿时一怔,这才明白自己的不对,其实还是没有瞒得过刘彻。只是天子心计,已经不再是当年那有一说一的少年,不比刘寿,他是引而不发,到了此刻,才把问题端上台面来。
她也在瞬间就明白了刘彻的心情:失望多少是肯定有一点的,金屋都给了,难道还有什么是他可以做又没有做的事?为什么她总是不开心?但更多的还是担心,他是想要她开心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还是那句话,金屋都肯给,还有什么是他不愿意做的?
两个人之间,最怕不是有问题,而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刘彻对她无可挑剔,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更好。她要始终还是不开心,刘彻就算再爱,也会渐渐感觉到无力……她走过了千山万水,也不是为了在这个时候败在自己的怠惰之下的。
她必须给刘彻一个理由,一个刘彻能解决的问题,然后刘彻来解决了它,她就要真的开心起来,发自内心地在刘彻望向她时流露出幸福的琐屑表情……
陈娇忽然感到那股发自内心深处的疲惫又来了,这么多年来她的生活只是一场围绕着刘彻的独角戏,而最绝望的便是此点:到了今天,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她必须一往无前地走下去,甚至连不快乐的权力都已经失去。
她在心底想:我这半生的经营又是因为什么呢?我是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我救了本应该死去的人,我杀了本应该活下来的人,陈家迟早有一天能明白我为他们做了多少,可这一切都是别人得到的好处,我只有越来越喘不过气,越来越……
“还不就是和你说得一样。”她闭上眼,轻轻地说,不用特别假装,已有十足的抑郁与绝望。“长生不老药,那终究是虚无缥缈的东西。阿彻,你是男人,你和我不一样,你还年轻,我却已经老了。”
她轻声说,“从前后宫中的女人,没有谁能放在我的眼里。就算我不是你的皇后,我也自信我比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年轻、漂亮……”
直到话出了口,带上了她没有刻意安排的哽咽,陈娇才明白这也的确是她的担心。“可现在,我在一天又一天地失掉这份自信,我……”
刘彻捧起她的脸,轻声说,“嘘,不要这样讲!你只有比从前更美!”
他把陈娇轻轻地推在地上,一件又一件地解开了陈娇的衣服,他用吻来膜拜陈娇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他甚至跪在陈娇腿间,做了他决不会为任何一个人——男也好女也罢,提供的服务。他们已经很熟悉彼此的身体,陈娇也渐渐懂得了这种事的快乐,但她也还是第一次在**中感觉到这样的情绪,刘彻一直是激进的、索取的、占有的,他很少有这样的温存,似乎在致力于向陈娇证明:即使是时光逝去,她也依然是刘彻心底最难以磨灭的、意义最为重大的那个女人。又也有几分自满后的格外纵宠与容让——刘彻似乎很满足于这一点:陈娇的这一份担心,也就只有他能够消融了。
说到底,陈娇觉得,他还是因为感到自己已经征服了她而开心。他们之间就像是一场游戏,她从没有索取过他的陪伴和宠爱,而他也从不曾吝惜给予。只是双方心底都清楚,她和他心底都有一块对方是彼此也无法进去的,这不因为两个人在地位上的依从关系而有所改变。在这一点上,两个人倒完完全全是敌体了。刘彻始终还是希望陈娇能对他敞开全部,这是他的挑战。而陈娇明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了刘彻的全部,就连他掩藏起来的帝王心机,她也已经能够揣测得□不离十,她越是了解刘彻,就越觉得他也许并不能给予她想要的东西。
所以她连挑战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