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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隆隆作响,惊炸了一地斑驳的原野。
无论周遭如何喧嚣,卓王孙静立不动,用一种浑然天成的冷淡奠定了他的威仪。谢开言揣测他的习性本是不喜多言,当即趁着狄容未组好阵型的先机,运力说道:“大头领,你且听我一言,否则今日让你有来无回!”
大头领抬眼一看,正见着谢开言在城头露出整张脸,那种苍白而安静的神情令他印象十分深刻,不由得咧嘴笑道:“你不就是我家美人身旁的小丫头
吗?既然你在这里,我家美人肯定也在不远处。你快去对她说,‘你家夫君来了,美人莫再扭捏,待夫君打下整座连城镇给你作嫁妆’,哈哈哈,就这样说定了!”
谢开言道:“大头领一心想着攻下连城镇,可见是有备而来。”
大头领招手示意身后骑兵围上,仰天笑道:“那是当然!”
谢开言摇摇头,朗声道:“大头领只看到所带万数人马的便利,却不知中原打仗自有一套方法。自我观察大头领行军以来,便认为大头领必败,为何?我一一告知大头领缘由,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头领哈哈笑着,根本没把一个丫头的话放在心里,只等着随众推车围聚过来,便开始攻城。城内门闸后,盖飞弓着身子,姿势待发,如同一匹将要扑食的豹子。他等着师父下令行事,闷出一头汗站了许久,却听得城头上侃侃而谈,忍了又忍,才嗤笑道:“师父一肚子坏水,这样提起话头,肯定又想吓唬人。”
盖大也留在了前城,此刻正站在盖飞身旁。“学着点,你师父尽显机辩之士才能,能与狄容城前叫阵,凭的就不只是‘吓唬’二字。”
盖飞甩了一手汗,连声道:“好吧,听听师父说了什么。”越听下去,他越是觉得师父巧舌如簧,与平常所表现出来的安静与冷淡大不一样。而且,他这个知情人都判断不了真假,亲近者尚是如此,那么外面对阵的狄容又能揣度多少?
盖飞将信将疑地抓了抓头。
迟霭暮色飘荡在城池四周,被狄容隆隆前来的马蹄声踏碎。谢开言目测围敌越来越多,不待大头领缓和劲头,就一鼓作气说道:“马场主早就知道大头领要来拜访连城镇,提前做好了准备。此时已近申时三刻,太阳已经西沉,耕牛在外劳作一天,急着回家舔护牛犊,脾气变得极为暴躁。马场主恐怕耕牛性情过于温和,特地置办了万挂爆竹绑在耕牛身侧,只等大头领一声令下攻城,他便唤我射出响箭,要镇外埋伏的汉子放起‘火牛阵’,与大头领的青笼乌蹄马阵会会,决出个高下。”说着,她扬起手中拓木弓,箭矢顶端赫然包着一枚铜骨镝头,冷锋流转,来证明她所言不假。
大头领脸上笑容一缓,勒马后退两步。他并非正规行伍出身,但抢掠村庄的恶事也没少做,平时碰到的最大抵抗便是村民与乡兵的两三下武把式,连城镇这样的规模及行事实属首次。然而他烧杀抢掠多年,自有一股剽悍之气浸渍身骨,谢开言的这番说辞只能令他迟疑一刻,不久后,他仍然会秉承贪婪风气,下令攻打城门。
谢开言当然知道大头领的想法
,见城前阵型又散漫开去,显然是人心浮动之机,连忙说道:“马场主料想火牛群攻不能止住大头领的脚步,于是又下令在镇内挖掘陷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大头领带人冲进。方才说了,大头领的青笼乌蹄马被火牛冲杀一阵,必定是慌不择路闯进镇里,此刻只要马场主令旗一挥,广开阱口,大头领的马阵又得折损不少。倘若在这最后时刻,远处埋伏的骑兵掩杀过来,与马场主里应外合,齐齐断掉大头领的退路,那便是让大头领长出翅膀也难飞走了!”
谢开言的声音清晰明朗,散在辽阔原野,顺风拂送下去,迫使狄容的阵脚再次乱了几分。大头领听着她磊落而谈,不似作假,忙吩咐身侧小兵,说道:“你去后方看看,到底有没有伏兵。”
连城镇外的西门河蜿蜒流过原野,天色迟暮,冷气回转,必然升起一层淡淡浮烟。隔着纱雾般的烟气,远处有滚滚沙土飞扑,疑似马蹄扬起的尘风,罩住了地平线,将四境笼得朦胧。不需哨兵传回消息,大头领也能看见后方动静,他拉着嘴角短须,笑道:“小丫头少来糊弄人!这四境开阔的,哪里能藏得了伏兵?”
谢开言面露惋惜之色,道:“大头领果然糊涂,我极力劝说大头领不入连城镇,是为了保住大头领一命。大头领且想想,华朝特使此刻也站在了我身侧,如果不是准备妥当了,我们胆敢让使臣大人上城楼吗?别的不说,单看使臣大人的出身,如此高贵,我们是万万不敢怠慢他的,遑论令他置身于危难之中。大头领如果不信,执意冲进城门,那便是与使臣大人为敌,与华朝数百万军队为敌,与那九千万顷土地、千千万子民过意不去!我请大头领三思而行!”
话音一落地,谢开言就退后几步,着重突出了卓王孙鹤立当涧的身形。
卓王孙始终冷淡伫立,耐心等待谢开言说完所有,才吐露一字:“弓。”
大头领仰望巍峨城墙,面上带着一种欲欲跃试之色,转念想到连城镇一旦得手,财富不可计数,怎么也抑制不了满心的欲望,喝道:“既然今天来了,就没有空手回的道理!”他转头,对着后方下令:“云梯架桥,冲车撞门,给我上!”
城头之上的谢开言连忙从背鞘抽出两枝长箭,合着精干拓木弓一并给了卓王孙。卓王孙接过,搭箭张弓,弓形如盘月饱满,其臂力与劲道令御羽一族的谢开言望尘莫及。她细心辨得卓王孙气息沉稳,丝毫不乱,内心再是一叹。
卓王孙以霜冷眼眸扣住大头领身影,左手三指无声松开,送出了风云雷霆的金银双箭。这两道箭矢本由谢开言所创,唤作“子母连弩”,经改
良,端的是霸气凌厉。卓王孙贯入十成功力于箭,削出一只金箭迅疾扑向大头领面容,被大头领俯身躲过,第二只银箭无声无息,如一道流光,径直钉向大头领后背椎骨。
底下之人惊喝:“大哥小心!”大头领已跌落马下,听辨不了任何风声,凭着本能扭身一滚,想避开来势凌厉的银箭。却是未躲开,右肩已经中了一记流光,痛得让他龇牙咧齿。他还未作出反应,电光火石之间,城楼上的卓王孙扬手探向谢开言背后,抽出另外两箭。似乎只是掠起一点微风,飞扬起谢开言的一缕发丝,令谢开言侧头去看,卓王孙已经射出了第二道箭。
这次的金银两箭有了前番一次的辅助,钉翻一名意图扶起大头领身形的亲兵,畅快无阻地扎进大头领背脊。大头领闷哼一声,四肢垂落,众多随从扑上来,拼死将他拖进阵列中,阻断了卓王孙的箭路。
城楼距护城河外狄容所立之地有二十丈开外,卓王孙扣弦两次,箭无虚发,招式刁钻,无可避及,强大的功力令人骇然。谢开言见卓王孙已折损了狄容气焰,轻身跃向背后门楼,朗声道:“迎敌!”顿时垛口处、箭台上万箭齐发,如飞蝗一般扑向前方。
狄容部落听闻大头领落马中箭,阵列里起了一些骚乱,副指挥在人群中呼喝:“大头领下令攻城!”听指挥使这么一说,众人像是惊醒一般,扬起武器呼喝向前。云梯很快搭建起来,冲撞车过了护城河,骑兵受到城楼猛烈的飞石抵抗,一时近不了城门。
谢开言早就请卓王孙下城,以护卫他的周全。卓王孙站在门楼偏僻处,冷淡道:“不碍事。”
谢开言道:“公子是万金之躯,稍稍有个闪失,连城镇便担当不起。”
卓王孙冷冷一笑:“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他从她身后抽出鸣镝,扣在自己手里的拓木弓上,将箭矢发射出去。一阵尖锐响起,远处隐隐响起轰隆之声,带动黄沙漫天飞舞。
谢开言最初就吩咐谢照提点三千亲信而来,赶着连城镇的耕牛进了牧场,安置好了鞭炮火烛的步骤。此刻被卓王孙射出响令,她自然不会惊奇,她只是心惊卓王孙不以为然的神色。似乎他能预料到,除去连城镇中勉强凑齐的一千人马,在流沙原后方,更深远的地方,也会有谢照之类的帮手存在。
谢开言暗自打定主意,等此战过后,嘱咐谢照好生安妥阵营,首先要占住地利的便宜。天阶山北侧、乌干湖都是可选之地。
耕牛发狂地动山摇奔来,犄角绑住尖刀,冲进了狄容尾阵。狄容折损了大头领,失去了指挥,军心已降一半,此刻真的有规模不小的火牛
阵冲来,他们便轻信谢开言的“陷阱、伏兵、华朝援助”三步说辞起来,互相推搡着,不肯冲在前头。
连城镇外马蹄声、呼喝声、惨叫声响彻天空。谢开言舍弃了卓王孙,赶回瓮城城头,观望狄容军情。垛口和雉堞处不断投出箭矢、油罐、滚木,阻拦了首批敌人的攻击力度。底下人马互相践踏不在少数,骑兵仍然逡巡,没有过河。谢开言见状,跃下城墙,对着盖大盖飞说道:“开城门。”
盖飞急切道:“城里没有师父说的天罗地网,根本开不得大门!”
盖大极快思索,将手一挥,道:“开城门!”
盖飞一向听信师父的言论,只是前几日夜袭流沙原折损了不少子弟兵,他看着周围所剩的少年郎,脸上不禁浮现一阵执拗之色。“不行,他们挡在了最前,让他们做盾,我下不了手。”
子弟兵们倒是纷纷响和:“我们不怕!开城门吧!”
谢开言听着冲撞车撞击之声越来越烈,长叹:“你们都退开,散进两侧楼道里,但凡有狄容冲进来,用尽一切手段杀死他们,不令他们回身。这样一来,外面观望的狄容余军一定会相信我说的陷阱,不敢轻易闯进来。只要他们不进来,这座城我们便守住了。”
盖大适时补上两句:“谢姑娘说的法子就是‘兵行险着’,真真假假,不让敌人看得清。外面的声势已经造足,再不开门,恐怕错失良机。”
当然,还有远处埋伏的谢照的一支骑兵能够起到恐吓作用,谢开言怕人多口杂,并未全盘托出实情。连城镇内,盖大统领的五百南归精兵也不知情,那么,躲得远远的马一紫之流更是蒙在了鼓里。
盖飞咬咬牙,第一个返身冲向机括,扳起了转轴。吊桥扎扎放下,压断一只云梯,扑的一声平伸在狄容骑兵眼前,那些骑兵反而退后了几步。紧跟着,滚轴喀嚓响起,似是震裂了整面石板,缓缓松弛的大门令狄容愈加逡巡不前,只恐里面有虎狼扑出,和身后追赶的火牛形成一种奇奇怪怪的局面。
冲撞车轰地一声冲进了大门,两侧有刀斧手埋伏,挑断狄容步卒手脚,更有不怕死的子弟兵,将门扇缓缓合闭,即使被长矛戳穿胸膛,他们也要身后的手足踏着他们的尸骸而上,尽数吞没掉首批进攻者。
大门几经关闭,门口处已经不见冲撞车踪迹,只留下大滩血水。
“太邪门了!难道真的有埋伏?”
狄容骑兵疑虑地打量左右,策马奔过吊桥,沿着城墙四散而走,不敢进正门。城头不断有飞石箭矢并各种利器掷下,他们的征程并不顺利。谢开言找来一副弓箭回到城
头,与其他箭手并肩作战。嗖嗖嗖震弦声不断,她只看得见底下漫布的敌人头脑,箭箭飞扑出去,必定取人性命。
沙尘滚滚的战场上惊起老鸦声叫,各种呼喊混杂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