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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知道,罗晶晶会同意结婚的,她迟早会答应他的,迟早。
他们回到家,罗晶晶在卫生间里洗澡。老林来了电话,电话打在韩丁的手机上,一开口就抱怨:“你在哪儿呢?怎么你的电话老也不在服务区啊?”
韩丁说:“我刚才在地铁里呢,找我有急事啊?”
老林说:“老钱来了个电话,打你手机打不通,打到我那儿去了。他在杭州办案呢。他今天听杭州市监狱的人说他们那儿有一个犯人,前两天供出了另一个名叫张雄的犯人奇 …書∧ 網,说张雄前年在平岭市杀了一个叫四萍的人。老钱听着耳熟,觉得像是保春制药厂的那个案子,他让我问问你要不要到杭州看看去,了解一下。”
韩丁愣了,愣了半天才不知从身体里的什么地方,发出一声迟钝的惊疑:“张雄?杀了四萍?”紧急调查
韩丁是搭乘第二天中午的一架东航班机离开北京的,这是他所能买到的前往杭州的最早的一个航班。那天晚上他就住在老钱的房间里,老钱累了没有多谈,只在睡前匆匆说了这件事大致的来龙去脉。事情起缘于杭州市检察院监所检察处在所驻监所内开展的一场发动在押人员检举揭发犯罪线索的活动,在活动开始的一周后,钱塘分局看守所两个因为盗窃倒卖建筑材料而被捕的在押人员在监所内动手打架,打完后其中一人当天向民警检举揭发另一人有命案在身。据他揭发,那个名叫张雄的在押人员过去喝醉了酒曾经说他在平岭杀过一个叫四萍的女人,说那个叫四萍的吃他的喝他的还敢冲他发脾气,所以他就把她宰了。现在钱塘分局看守所已经把这个张雄改作重点关押,这事是老钱到看守所会见委托人时听看守所的人闲聊出来的。
但韩丁不能不急,因为这涉及龙小羽的生死,尽管龙小羽和他是一对冤家对头,但中国的老话是人命关天!何况韩丁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的律师,律师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让他的委托人死于冤情!
第二天早上,韩丁早早就联系钱塘看守所。韩丁过去了。他由姚大维的熟人刘青泉带他去见了分局预审科的冯科长,冯科长看了韩丁的证件,又问了好多问题,最后还是没让他见张雄。他公事公办地说这个检举是由检察院直接受理的,你要了解案情去找检察院才行,我们无权提供什么情况,我们也提供不了什么情况。
那位冯科长本来就是行色匆匆的模样,草草应付几句便说他很忙还有事,起身先走了。韩丁只好跟出门再找刘青泉。刘青泉爱莫能助地摊开手,也换了推托的口气:“我知道的情况都跟你们钱律师说了,更多的我也不知道。”韩丁说:“这样吧,我只求您一件事,您让我看看这位张雄的照片行不行。只要人对上了号,我就有数了。”刘青泉想了想,转身走进了他的办公室,过了一会儿走出来,手里拿了一张什么表格,表格的右上角贴着一张一寸大小的黑白照片,给韩丁看。韩丁看一眼,点头说:“行了。”
韩丁出了看守所,就站在车来车往的街边,再次给平岭市中级人民法院值班室打电话。电话接通后他再次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然后索要龙小羽案主审法官的电话。对方不知他的真伪虚实,电话自然不给。韩丁急了,说:我现在有新的证据,可能会证明原来的判决有错误,请你们先不要执行龙小羽的死刑,我马上赶到平岭来。对方也不客气,说:死刑的命令是最高法院下达的,你打这一个电话就可以不执行了吗。你有证据就把证据拿过来!韩丁说:好,我马上过来!
他必须马上赶到平岭,他不能再找杭州的检察院公事公办地调查核实,等检察院核实完他的身份再经过一通请示报告最后同意向他介绍案情的时候,龙小羽说不定早成枪下之鬼了。行刑现场
2000年5 月23日清晨7 时11分,韩丁满脸疲倦、步履蹒跚,走出了平岭市火车站。他站在站前广场上,脸上迎着从远处的楼群中吹来的风,风把路边那些铁皮做成的广告牌吹得轰隆作响,就在这轰隆作响的风声中,韩丁快速拨打着手机号码。
这一天,也是最高人民法院签发对龙小羽执行死刑命令的第六天。早上8 时,负责执行枪决的平岭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审判人员、负责临场监督的平岭市人民检察院的检察人员,以及全副武装的一队法警,准时来到平岭市公安局看守所。他们向看守所民警出示了执行枪决的命令后,提出了死囚龙小羽。
在法官下达命令后,龙小羽立即被五花大绑起来,手上脚上还带了镣铐。他很不方便地拖着脚步,在法警的前呼后拥下走出屋子,走到院子里,上了等候在那里的一辆押解车。
当这辆押解车被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地押解着,鱼贯驶出平岭市公安局看守所隆隆洞开的大铁门时,韩丁正坐了姚大维的吉普车,高速行驶在赶往市局看守所的半途中。韩丁是在火车站的广场上拨通姚大维的手机的。姚大维几乎不敢相信韩丁在手机里所讲的事会是真的。这太不可能了,这案子不会错的!姚大维坚定地连说了好几遍,并且一再问韩丁:“你去杭州了吗?你亲自去杭州了吗?你见到那个大雄了吗?”韩丁不知为什么连那种律师绝不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没错,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我也不相信这案子会有错!可我就是看到大雄了,我看到他的照片了,那就是他,没错!”
处决龙小羽的刑场设在平岭的郊外,设在一个废弃多年荒无人迹的砖厂里。那里有一个取土造坯挖出的大坑,那大坑说准确些更像一块杂草不生的洼地。姚大维带着韩丁赶到这里之前,一路不停地打着手机,他打给法院和检察院的熟人,想让他们电话通知负责执行的法官停止执行,但没有一个电话打成功的,对方不是关着机就是找不着人。
当韩丁和姚大维赶到那个窑厂,走近那片洼地时,他们看到警车和押解车还都停在那里,车上的警灯还一闪一闪地转着。郊外的风比城里还要大,风把洼地里的黄土卷起来,向散在高处担负警戒任务的法警扑去。风也拼尽全力地拽着韩丁的头发,但没能拽住他奔跑的步伐,他一下了车就朝洼地的斜坡跑去,那辆外形厚实的押解车和另两辆虎视眈眈的警戒车都把守在通往大坑的那个斜坡上。一个法警一手端着袖珍冲锋枪,一手拉着头上怕风吹走的大盖帽快步上来拦截他,威严地喝道:“站住!”韩丁没有站住,继续往前走,他和那法警立刻扭在了一起。法警比他强壮多了,在他附近的另一位持枪的法警也增援上来了,韩丁力不能敌,只好放声高喊,他想让自己大喊大叫的声音穿越封锁,惊动警车前监督执行的法官检察官,惊动整个刑场!“枪下留人!枪下留人!冤枉!”凶手的供认
龙小羽的命肯定是留下来了,根据法律的规定,如果再要执行死刑判决的话,须再次报请最高人民法院裁定,由最高人民法院院长重新签发死刑的命令。然而,三天之后,杭州市检察院就将张雄的案子转给了平岭市检察院。一周之后,平岭市公安局刑侦大队跨省行动,在杭州市的一家建筑工地上拘捕了涉嫌伪证和杀人的两名绍兴籍民工钱德来和洪卫国。这两个人都是张雄的手下,曾作为龙小羽案的重要证人,先是证明龙小羽在祝四萍被杀前尾随四萍进入工地,后又证明祝四萍与龙小羽并无恋爱关系。
钱德来和洪卫国被捕后,四萍被杀案全案大白!根据这两名从犯的供述,韩丁终于知道了在那个月黑风高的杀人之夜,“四萍之死”的故事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过程。
那天晚上张雄喝醉了酒,和钱德来、洪卫国一起来到制药厂工地,他们走进工地后确实看见龙小羽,看到他从工地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他走出来时张雄还叫了他一声,可能因为远,因为风大,龙小羽没有听见。接着张雄三人一同进入工地办公室,在办公室里张雄与四萍发生了争吵,争吵的原因是张雄仗着酒劲要与四萍干那种事,那种事他和四萍过去是干过的,而且不止一次。但那天晚上四萍坚决不干,因为龙小羽刚走,而且走的时候再次明确地和四萍说了分手的话,使四萍的情绪极度低落极其烦躁,她对张雄满口酒气一脸无赖地动手动脚完全接受不了。她和张雄撕撕扭扭互相都有推搡的动作。
后来张雄生气了,打了她一个耳光,骂她贱货。四萍也生气了,夺门就走。张雄让钱德来和洪卫国又把她拽回来,在互相的拉扯中,张雄用铁锹把儿拦腰打了四萍一下,四萍跌坐在地,踹了张雄一脚,那一脚有点出其不意,且又踹在裆部,张雄疼得蹲下去半天没能起身。等他缓过劲重新站起来时已变得恼羞成怒,〃奇+………書……………网…QISuu。cOm〃穷凶极恶地对四萍连踢带打,四萍也连踢带打带咬带骂……四萍本来就是烈性子,急了眼连钱德来、洪卫国两个男人都捺不住她,弄得张雄终于酒劲上头,拔刀相向,冲四萍肚子上连戳了三刀。四萍倒下了,不动了,血透胸腹!张雄的酒也醒了,与钱、洪二人匆匆逃离现场。
当天晚上三人订立攻守同盟,在后来警方开展调查时做出虚假证词嫁祸龙小羽,引诱警方将目标锁定在错误的方向,恰巧尸检结果又证明龙小羽当晚确与四萍发生过两性关系,奸杀之说自然顺理成章。
在钱德来、洪卫国彻底坦白之后,杀人主犯张雄在证据面前,对杀害四萍一事不得不供认不讳!
在张雄低头认罪之前,韩丁早已回到了北京。他在平岭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完临刑喊冤的笔录后所能做的事,只是静候佳音。
案件既然出现了这样拨云见日的突变,剩下的工作就是公安局和检察院的任务了,就是时间问题了,就是程序问题了。龙小羽还关在平岭市局看守所没有释放,但待遇已经有了明显改变。
释放龙小羽也涉及程序问题:因为要认定龙小羽无罪,必须认定张雄有罪,在法院依法判定张雄罪名成立之前,要先改判龙小羽无罪并且释放出监,也要经过省高院和最高法院审核批准,一大套手续呢,需要等待,需要时间。出狱
又回到了北京,又是漫长的等待。这一晚上,罗晶晶和韩丁在饭店就餐。
吃饭之间韩丁问:“我明天要到平岭去,把那案子最后扫尾的事办了,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罗晶晶说:“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忘了他吗,我努力去做了,我都快忘了他了,你为什么又要提起他来?”
韩丁说:“你为什么要忘了他,是为了我吗?”
罗晶晶沉默良久,才说:“不,是为我自己。”停了片刻,又说:“也是为你。”
韩丁举了杯,说:“那我谢谢你。”
平岭也下了雨,雨很细,似有似无的,风也比北京小了许多。韩丁下了飞机,乘出租车进城。他在路上停车买了把雨伞。
铁门轰隆响了一下,回声持久。门开处,一位民警撑着一把旧伞,陪着龙小羽走出来了。龙小羽依然穿着他在北京五棵松爱群旅馆被捕时穿的那身蓝色衣裤,手里提了一只不大的塑料袋,里面大概装了一些发还他的东西,除此一无所有。
龙小羽的目光像火一样燃烧,让韩丁把视线收回到内心。他不想和龙小羽这样对视,那火一样的目光承载了太多的热情和激动,与韩丁心中的愁风愁雨无法相碰,碰则发出淬火般水火相煎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