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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小羽的目光像火一样燃烧,让韩丁把视线收回到内心。他不想和龙小羽这样对视,那火一样的目光承载了太多的热情和激动,与韩丁心中的愁风愁雨无法相碰,碰则发出淬火般水火相煎的轰鸣。
韩丁侧过脸,他低声说了句:“走吧。”他主动走过去,两人近在咫尺,他又主动伸出一只手,这个握手表示的只是一个标志,标示着他大半年来为之努力的这个案件,终在此刻大功告成;这握手的表示也是礼貌,礼貌而已。他是第一个迎接龙小羽走出牢笼的人,他理应祝贺他获得新生!
龙小羽没有伸手,他没有如韩丁所想的那样握住他伸过来的手,他做了韩丁没有想到的动作,突然双膝跪地,一头拜了下去。他跪在看守所铁门前湿漉漉的沙土地上,一拜不起!
韩丁愣了片刻,心里忽地一下,被什么东西感动了。他伸手帮龙小羽拣起扔在地上的那只塑料袋,然后扶他起来,把他拉到自己的伞下。
他的声音依然低沉,他低沉地再次说了句:“走吧。”
他们乘当天晚上的火车往北京去。龙小羽的老家在绍兴,但他们谁都清楚他们为什么要一起到北京去。
韩丁用钥匙打开家门时罗晶晶刚刚起床,刚刚洗了脸走出卫生间,她一见韩丁走进客厅就跑过来抱他,嘴里说着你是出差了吗?你昨天走怎么也不叫醒我之类撒娇和抱怨的话。韩丁轻轻地拍拍她的背,轻轻地告诉她:“我给你带来一个人。”说完,他转头去看门口,他用他的视线带动着罗晶晶的视线,向门口移去,他让罗晶晶看到,在门口的暗影里还站着一个人。那人往前走了一步,那张黑瘦的脸孔马上沐浴在清晨金色的阳光中,阳光使那张本来有几分憔悴的脸显得有了朝气,显得特别年轻!
韩丁离开了罗晶晶,他独自走进厨房,在厨房里喝了一口水,然后又走出来,穿过走廊走向门口。
他拉开门,步伐迟缓地走出去。虽然开着门,但罗晶晶和龙小羽都没有注意到他走了。韩丁也没有去看他们,他不愿看他们热烈拥抱的情景,不愿让这样的场面感动自己,刺伤自己,留在自己的记忆里。试探情敌
韩丁回到家。没见到龙小羽,只有罗晶晶一人独自从卧室走了出来。韩丁用诧异的目光看了一眼罗晶晶。
“他到外面住旅馆去了。他没别的地方去,所以只能先住旅馆,就在红桥市场那边,是地下室,三十块钱一天。我从咱们家拿了点钱先给他垫上了,以后他会还的。他住两天就打算回老家去看看,然后可能去南方找工作吧。”
“龙小羽住在哪儿了,我去和他谈谈。”
这一天的晚上,快十二点钟了,韩丁在崇文门附近的那家小旅店里找到了龙小羽。韩丁在这里等了半小时,才看到他灰头土脸地从外面回来。
他开始对韩丁谈到他的未来构想,他的构想吓了韩丁一跳。韩丁没想到他竟然匪夷所思地想要重建“保春口服液”的工厂。他说这曾经是一个很有影响的品牌,恢复比新建要容易得多。他还告诉了韩丁一个秘密,那就是,保春口服液的配方还在罗晶晶的手里。罗晶晶只是把那东西当作父亲的遗物而非当作可以东山再起的财富保存着。龙小羽说,他在保春公司工作过,对保春口服液的生产、销售程序大体清楚,罗晶晶是罗保春的女儿,是“保春”品牌和保春配方的惟一继承人,只要能找到什么人或什么厂家愿意投资或者贷款,先建一条生产线只需五六百万元的投入。保春口服液是有些老客户的,那些客户龙小羽都清楚,靠他们先小批量地重返市场,今后一定可能慢慢做大的。
龙小羽的踌躇满志,终于逼出了韩丁的冷笑,他冷笑着用一种攻击性的锋芒,直刺对方的内心,他说:“好啊,你要真有这个雄心壮志,等我和晶晶结婚以后,我会支持她把保春的牌子和配方委托给你,由你代理经营,如果你真能拉到钱或者拉到合作人的话,一定能成功!”
这句话龙小羽当然听得明白,韩丁不是在说口服液,不是在说这个计划,而是在说结婚,在说他和罗晶晶的关系。韩丁的刺探达到了目的,因为他看得出来,龙小羽张口结舌地愣住了,随即结束了自己滔滔不绝的宏论,变得沉默下来。他的沉默让韩丁看到了事情的真相:龙小羽显然不是感恩戴德地主动退出了这个爱情战场,而是权宜之计地暂时撤离。他和罗晶晶之间显然达成了某种沟通和默契———让罗晶晶留在韩丁身边,而龙小羽则利用保春的品牌和配方快速地挣钱,然后再把罗晶晶从韩丁身边赎回去———这是韩丁最容易猜到的路线!
所以,那天半夜韩丁一回到家就对罗晶晶直来直去地发问:晶晶,我想问你一句话,你决定留在我的身边,是因为爱我,还是为了替龙小羽还债?罗晶晶愣了半天,答不上来。韩丁看清了,事情很明显。但他有点恶意地,继续往下问:如果我现在向你提出来,和我结婚,现在就结婚,你会同意吗?同意,还是不同意?罗晶晶就像一个被大人逼问得哑口无声的孩子,只顾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一句话也答不上来。韩丁自己点了点头,像听到了回答似的:好吧,我懂了。他说:你去告诉龙小羽,就按他的计划去办吧,我都同意!我惟一不同意的,是他还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我早就说过,我不需要你们的这个安排!这个人情太虚伪了,是欺骗!你现在就去找他吧,跟他走吧,跟他重新开始你们盼望已久的幸福生活,跟他去重振你们罗家的事业。
……………………伤心的重逢
韩丁每天最害怕的,就是下班。一个对下班没有期待的人,下了班干吗去?
他和罗晶晶分手的事,还是忍不住对老林说了。说了以后他又后悔,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是想得到一点同情吗?是想听到几句感慨吗?人家同情完了感慨完了,还是你自己面对一切。每天回家,面对黑着灯没有声响的屋子,面对枕边那熟悉的香气一点一点地消失,面对客厅里罗晶晶那张大幅的笑脸,那笑容的灿烂让他不忍凝视。
就在他重新思考未来,校正生活坐标,重新开始为考研或是出国深造而权衡利弊时,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他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打到他的手机上的,手机响时他正在饱食之后的困倦中打盹,但他拿起电话仅仅“喂”了一声,便睡意顿消。
他说:“喂,你是……你是罗晶晶?”
韩丁说:“我可能要出国上学去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再见一次面吧。不管怎么说,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韩丁和罗晶晶就真的见面了,时间是他接到罗晶晶这个电话的一小时后,地点是西单文化广场边上一家清静的阳光茶座。
罗晶晶的目光在远处绿地与喷泉的开阔处与韩丁会合,他们在关注同一个方向,但她的声腔字韵在韩丁听来,却特别隔膜。
她说:我出来的时候,小羽让我问你好。他要我转告你,不管你接受不接受,他今后是一定要报答你的。从小,他爸爸就是这样教他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涌泉之恩,一生相报;一生之恩,以死相报,来世再报……罗晶晶的视线依然留在远处,她说:我也一样,我也要报答你的。
罗晶晶的视线还在远处,她像个侧面的雕像一样纹丝不动,她说:当然,他本来也想来的,可他今天下午要到郑州去。郑州有一个制药厂想买保春口服液的配方和牌子,他去谈谈。等他回来,我们打算去一趟他的老家绍兴,他说他想去看看四萍的父母。特别是四萍的母亲,过去待他像儿子一样亲,他说将来保春公司要是恢复起来,真的赚钱了,他一定要给四萍的母亲养老送终。
韩丁收回视线,他开始关注罗晶晶,那张脸依然美丽,在阳光斜照下就像韩丁在平岭世纪大饭店第一次见到时的印象一样光彩夺目。他说:你们真的要恢复保春公司吗,真的要把药厂重新开起来?
罗晶晶也收回目光,她的目光充满了幸福感,就像韩丁当初把她从三元桥接到自己家时那样甘甜。她说:小羽已经联系了好几家单位,他们都有兴趣,其中一家还付了定金呢。小羽说还要再选一选,再比比条件……
韩丁想,他应该为罗晶晶感到高兴,看来她今后衣食不愁了,她又可以兴高采烈地去逛街去买倩碧去买夏奈尔了。但不知为什么,他高兴不起来。他仅仅是出于礼貌,应景地、凑趣地,说了一句:祝贺你们。说完之后,他的心绪败坏到极点。他看着罗晶晶感激的笑意,又不无恶意地跟了一句:这一下,龙小羽可以永远不挨饿了,可以永远进入上流社会的生活了!意外发现
韩丁和罗晶晶的这次见面时间很短,一杯咖啡尚未喝完两人已无话可说。
罗晶晶没有介意韩丁的嘲讽,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听懂那是嘲讽。她给韩丁留了一个新的手机号码,她原来的手机因欠费已被停掉了。大概真的有人为保春口服液付了定金吧,韩丁想,他们真的有钱了。罗晶晶除了新入网的手机之外,她走出茶座在路边与韩丁分手后,是叫了一辆出租车离开的。
就在这个夕阳刺目的黄昏,面对着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墙壁,韩丁决定,听他妈妈的话,出国去。去一个陌生的世界,重新开始他的生活。
爸爸原本是主张他去考研的,但听到他出国留学的决定,也表示了支持。不但支持,还主动帮他联系了一家英国的法学院。这家学院的招生考试是在网上进行的,韩丁报名之后,很快从网上拿到了考试的复习范围,还知道了考试的具体日期。时间无多,他只有不到两周的复习机会。
考试尽管就在北京,在网上,但一应程序和判分标准都将非常严格。这家学院在北京是专门聘了监考人的,只有在监考人在场的情况下,在电脑上答题得到足够的分数,才有可能获得录取的资格。
韩丁向事务所请了假,搬到了父母家,开始了突击式的恶补。他每天除了吃掉母亲端进卧室的营养丰富的食物和必要的睡眠外,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那些枯燥的英文书本。这样的疯狂只是在几年前考大学时经历过一次,那时也是在这间小屋,父母也是这样甘做后勤全力以赴,小屋的窗帘也是这样始终关着,他的生物钟也是这样晨昏颠倒日月不分。有一天他的事务所好不容易打电话找到他的时候,他都搞不清那一刻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电话是老林打来的,声音很小,断续不清,听上去他还在外地呢。他问韩丁你这两天没上班吗?没回你自己家吗,怎么手机也不开?
韩丁两眼昏花,迷迷糊糊地答道:啊,我请假了,我在家看书呢。
老林也没问他请什么假,看什么书,转移了话题急急地说:你能来一趟平岭吗,四萍的案子,又有点新情况了。
韩丁先是愣了一愣,继而冷淡地说:我不去了。我不想再听这个案子的事了。
老林说:你最好过来一下,我找到了一个证据,证明四萍最后并不是死在张雄手上的,你来了我跟你说。
韩丁又愣了一愣,他判断不清自己的神经是否已经麻木不仁:爱谁是谁吧。他说:张雄自己不是都承认了吗,他用刀捅了四萍。
老林说:对,他捅了四萍,但没捅要害部位,三刀都不深,都不致命。所以下一步我要按伤害罪,而不是杀人罪,替他辩护!
伤害?韩丁似乎清醒了:那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