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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有什么事么?”我兴致勃勃地推门而入,“周明说你叫我。”
“啊,你坐。”纪教授五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清癯,头发略显斑白,但体型仍维持得很好。他是我在××大学考古系攻读“汉唐考古”专业的指导老师,也是世界著名的考古学家,近年来有两次重大的考古发现,令世界瞩目。“孟华,这次暑期考察西汉丹阳王墓墓址的人员已初步决定了。这次的考察不是清理已发现的古迹,而是寻找一处可能存在的文化遗址,要有做无用功的准备,所以人员的选取要少而精。”
“嗳,我知道。”我应声时情绪有些低落——难道我落选了?97至98学年的暑假,纪教授计划带队去我国北方的D市附近考察,寻找他求证得出的西汉丹阳王墓。教授是我最崇拜的考古学的前辈,即使此行不能发现汉墓,我仍珍惜每一次能向他学习、与他共同工作的机会。
“考古队初定五人:我和苏项教授,本系讲师周明,博士生吴欢,还有你。”纪教授望着我喜形于色的脸,犹豫了几秒钟,“有老师告诉我,你和吴欢在谈恋爱,你们若一起加入考古队恐怕会因私废公,影响工作,认为应该让你们中间的一人退出。你怎么想?”
我的脸倏地红了,但此时我仍清醒地意识到,不能失去这个机会:“纪教授,如果你觉得我和吴欢有资格加入考古队,就请你让我们都参加。我们绝不会因个人的事影响工作,我保证……也代吴欢保证。”
“好,我信任你们。”纪滨松教授微微一笑,眼角细细的鱼尾纹中流露出慈祥神情,“孟华,你是我最出色的学生之一。我很欣赏你以前的成绩,同时我也希望你的独立、坚强会使你在事业上取得更大的成功。”
“教授……”我望着我的恩师,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不住地点头。我投入纪教授门下已近两年,这两年来他以诲人不倦的精神帮助我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纪教授似随口询问:“周明的准备工作干得怎么样了?”
“他正忙着呢。他说还要联系D市平阳县下属乡政府,请他们在未来的工作中给予我们相应的帮助。”
“咦,”纪教授闻言站了起来,“这事不是苏教授负责的么?”
“苏项教授这些天高烧未退,周明是苏教授的学生,想主动替老师分担一点工作。”
“嗯,”纪教授沉吟后说,“你跟小周说,让他别莽撞,一切听苏教授的。虽然要与地方联系,但又不能给他们增添过多负担,这个度怎么把握得斟酌。总之,不必操之过急,我看还是让苏教授来处理好了。”
“好,我会跟他说。”
我们考古队的大客车在D市郊外两百多里的荒山里绕了好几天,一直未能发现纪滨松教授所说的那座汉墓的半点蛛丝马迹。
我的队友都是非常出色的专家,对考古工作十分投入。虽然几天的工作一无所得,但大家谁都没有抱怨,也没有产生急躁情绪。考古,实在是一项需要长期投入的事业。
昨天此地发生了里氏4。2级地震,震级不算大,考古队客车里的各种精密仪器在防震系统的保护下完好无损。但由于事出意外,也给我们造成了恐慌。
当时我和吴欢正在离大车两百米开外的一座山丘下,地震发生时,引发了小规模的山体塌陷。而对于紧靠着山丘的两个人来说,这已不亚于山崩地裂。在那世界末日般的两分钟里,我感到吴欢一直用他坚实的臂膀保护着我,在他的怀中我觉得安全,甚至觉得这一刻真的世界灭亡也没有什么关系。
地震的余威过去之后,惊魂未定的我们突然发现山丘塌陷之处露出一个墓穴,封门的大石已倒在一边。是神秘而威力无穷的大自然为我们打开了这扇通向古代的门,从那里涌出一股古墓中常有的阴秽之气。
今天古墓中的秽气大多散去,我们五人考古队小心翼翼地进入墓穴中考察。我们已通过移动电话与附近的乡政府联系,他们立刻派人来保护文物发掘现场。
这是一座大型土坑坚穴木椁墓,墓室庞大,底口南北长25。2米,东西宽18。6米,深3。8米,坐北朝南,平面呈“凸”字形。分墓道、甬道、外回廊(外藏椁)和前室、后式(正藏)等部分,是汉代按“天子葬”形制修的陵墓,墓中有陶、铜、铁、玉、漆器,玛瑙饰件及丝织品等各种随葬物。这是考古学上的又一重大发现。
今天中午,当我走出阴森的墓室回到灿烂的阳光下,想起昨天地震时的景象,不由生出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吴欢恐怕也有相同的感触,他抬头望一眼天空,舒了口气,说:“我们结婚吧。”
两年的恋情因为昨天的意外有了结果,我并不觉得突然。欢乐的浪潮在我的胸中激荡,传遍我的全身,使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受了这种情绪的感染。
“好啊,说定了,这次工作结束就结婚。”我吻了他。他有些不好意思,脸都红了。我就是喜欢他这种样子。
周明在一边看得真切,略显忧郁的脸上也添了一丝笑意。“恭喜你们了。”他说。
“嗯。”吴欢应了一声便逃回车上去了。周明又回复了那种忧郁的神情,他低声对我说:“孟华,傍晚收工以后,你找个机会下车,我在那里等你,有要紧事和你商量。”说着,他指了指墓室。
什么事这么神秘呢?周明的表情却让我不好意思追问,他是我的好朋友、好同事,我当然不能拒绝他的要求。
傍晚时分,我们劳累了一天回到大客车上,睡在简陋的高低铺上消解疲劳。
纪教授一边捶着酸痛的腰背一边问:“周明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我想起白天周明的话,灵机一动,说:“他那个工作狂,大概还在墓室里,我去看一下。”
“如果他还在那儿就让他回来。墓室昨天才打开,空气不太好,不宜在里面工作太久。”
我轻快地跳下车,小跑着向墓室入口奔去的时候,并未想到自己是在奔向地狱。
墓室中十分幽暗,但仍然可以辨别地上的人形。“周明!周明!你怎么了?”我打开随身带的小手电筒,电光照见了不断扩大、正向我脚边淌近的血泊。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仍坚持用颤抖的手执着电筒照到了周明的脸——那脸上分明写着“死亡”两个字样。
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梁往上爬,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钻进了我的体内。
忽然,我感到一种奇特的气氛,猛一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你是谁?是你杀了他?”此刻我心中的愤怒战胜了恐惧。
“不是我,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虚像,并不是实体。”那人又走近周明身边,蹲下来,把手放在周明的胸前,随后他的手仿佛融入了周明的身体。真的,他的手真的消失了,如同一个虚影。
我惊叫了一声,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明的死,这个奇怪的“影人”都令我不知所措。墓室外有乡政府派来的民兵,他们没有听到我的叫声么?我定一定神,鼓足勇气准备冲出去求救,但头部突然受到重重的一击,我在剧痛中失去了知觉。
我在一些奇怪而熟悉的声音中缓缓醒来,发现自己正坐在机场候机大厅的座位上。虽然还是清晨,但机场里人影穿梭,广播正报告日期和各次航班。我舒展了一下麻木的四肢,左手无意中碰到了一只放在我身边的黑色皮箱。我环顾四周,我附近没有人,这箱子……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不正是我放在考古队大客车里的书箱么?
我伸手到衣袋里一摸,我的一大串钥匙还在,我找出箱子钥匙,试了试。箱子“啪”的一声开了,我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打开一条缝,一看之下我不由大吃一惊,立刻关上箱子,但心中的恐慌令我呼吸急促,难以自控。
镇静,镇静,我一定要镇静下来。让我仔细想想,为什么我会在机场,为什么身边会带着一箱西汉丹阳王墓中的珍贵文物?
为什么?为什么?
头脑里的记忆渐次清晰起来:周明的死,神秘人的影像,我被人打昏……这一切原来并不是噩梦,这一切都是真真实实在昨夜发生过的事。
“小姐,你要搭哪一班飞机?”
我闻声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我不认识这个人,但他却紧盯着我惶恐的眼睛,仿佛在发掘什么东西。
“你就是沈孟华吧?我是D市公安局的便衣,我们接到报案电话,城郊一个考古队发现重要的古代墓藏,但一人被杀、一人失踪,最有价值的文物失窃……”
不用听完他的话我就能了解到自己的处境——我被人陷害了,待在这儿只会被捕。 如安了弹簧似的我猛地跳起来,抱着箱子向候机大厅外跑去。感谢我的父母,他们给了我运动员那样优秀的体质,大学时代我就是短跑冠军,干上考古这一行后又时常翻山越岭,经常锻炼——任他是谁,要追上我,没那么容易。
我得逃走。
我不是不相信公安局,但眼下的情况实在对我不利,我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黑皮箱的重量使我的速度慢了许多,但我又不想放手。也许是出于一个考古学者的本能,我把文物视为比生命还重要的珍宝,对这样的珍宝,我怎能随手扔下?
我气喘吁吁地跑上街头。路边停着一辆摩托车,车上坐着一个帅气的鬈发男青年,正在吃面包。我直冲到他身边,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口中说:“快开车!求求你,快开车!”
男青年带着笑意的目光从我脸上扫过,随后停在追赶我的便衣身上。“遇到麻烦了,嗯?”
“求你了!”我焦急万分,“待会儿向你解释,你先帮帮我吧!”
“你抓紧我,走!”男青年大笑着发动引擎,摩托车顺着大道风驰电掣而去,把那个便衣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摩托车开得像风一样快,我不知道这车将会驶向哪里,就如我无法了解我的命运通向何方。
“刚才追你的是便衣吧?”驾车的男青年问。
“你怎么知道?”我一不小心漏了嘴,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生怕他会把我赶下车,那我又能到哪里去呢?
男青年哈哈大笑起来:“你可真好骗,看起来不像能干什么坏事的人呀!”
我紧紧闭上嘴,不想再说错话。
“你放心,我阿洛是D市有名的好汉,绝不会出卖你的,遇上我算你走运了。”阿洛用手拨了一下鬈发,如同洗发水广告中常有的动作,“怎么样,你要去哪儿?”
“我……你能帮我找个地方么?”我并非信任这个有点儿流气的鬈发帅哥,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落到向陌生人求助的地步。
“你信得过我呢就跟我走。”阿洛爽快地说,“可话又说回来,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啊?”
“我……找到住处后再告诉你。”
这套房不大,但空落落的,没怎么装修布置过。但无论如何,进屋时我松了口气——公安局的人大概一时不会找上门来了吧?惊魂未定的我直到此刻才能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昨天到今天,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我的世界在一夜间崩溃。
昨天还是前程似锦的女研究生,今天却成了在逃的杀人嫌疑犯兼文物盗窃犯。
纪教授会怎么想?吴欢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