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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后悔把你带来这里。”
伊索蕾坐在木床上,双手抱着膝盖。几个有萤火虫三倍光芒的火光环绕在她身体四周,其中一个正停在她的金发上。这些就是屋里的全部光线了。
“你是指带我到这屋子?”
“不,我是指在这里过夜这件事。”
原本坐在地上的达夫南忽地站了起来,说道:“我在这里好像让你很不方便。我到外面去好了。”伊索蕾比达夫南年纪大,但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而且虽说达夫南年纪小,其实也只比她差三岁多而已。在这种夜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且是在深山里的空屋内过夜,自然是有些不自在。
达夫南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伊索蕾说道:“算了。你就呆在这里吧。”
达夫南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习惯露宿,不用担心。”
他走出去,正要关上门时,又传来说话声:“那就开着门吧。”
达夫南照她的话做,让门打开着,然后走出去,绕到屋子后方。伊索蕾造出的火光有几个也跟着过来,让地面有了一些光线。后墙旁边有个老旧手推车之类的东西,掉了一个轮子,被丢置在那里。推车已变成灰色了,而手把之间则长着绿绿的杂草。
他坐在推车旁边。夏夜里的土地与空气相当温暖。他背上倚着的木墙可能是因为建造的人技术不错,所以还相当光滑。一抬头,便看到以斜斜角度上升的屋檐。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十七年前在这里面出生了一个金发的女孩,然后她的母亲就合上了眼睛……
繁星闪烁。发出比他怀念的那片土地上的星星还要更加明亮的蓝光、金光、橘光。
“呼……”
心中好久没这么平静了。
他想起和幽灵少年恩迪米温的对话。当时达夫南曾说过死人的世界应该很平静,结果恩迪米温却说“比你想的还要更加无聊”。死了之后真的会去观察活人,过着如此无聊的生活吗?不对,死人还过生活,这话挺奇怪的!
恩迪米温说的永远的夜、永远睡觉……曾经,在奇瓦契司以及在安诺玛瑞的领土上被追捕时,他是多么企盼能够如此。当时他真的可以说是别无所求,他希望的就是能休息,能不受任何人妨碍地独自过生活。
可是现在……即使有几个好人在他身边,但有时他也会觉得无聊,无聊……不知从何时起他也开始烦恼起无聊了。无聊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在他看来,还是比死或被利用要好一些。可是现在他却不希望无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想到自己身边已经没有冬霜剑了。一开始戴斯弗伊娜祭司要他暂时把剑交给她的时候,他是既惊慌且突然生起了警戒心,直接就拒绝了她。不过最后他还是答应了她,把剑交给了她。
下了决定之后,他曾经半信半疑自己是否真能平抚没有剑的不安心情。有好一阵子他确实是有些不安。但现在却不同了。虽然这是因为祭司答应一定会归还,但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该怎么说呢……
或许是因为,冬霜剑的存在曾经使他有自信吧。
事实上,“有自信”形容得并不够恰当。那与其说是他所要求的自信,倒不如说是每次出状况时必须具有的那种自信。在求生存的过程当中,他走了一段很艰辛的路,让他不知不觉变得有自信起来,而且他也没想过这种有自信的状态是对还是不对。直到重心失去了之后,他才了解到自己所感受到的是空虚而非不安。
可是现在又大不相同了。他原本被冬霜剑压住的那颗心已被其他事所装满。现在就算暂时没有那份重量,他也不会觉得空虚,反而觉得变轻松了。
那把剑对他而言就像是责任之类的东西。好像是对过去,以及对过去的无力感的一种补偿。
“达夫南。”
听到背后突然传来声音,他吓了一大跳。他发出移动声响的那一瞬间,那个声音又再度传来:“原来你真的在那里。”
是伊索蕾。看来伊索蕾坐着的那张床就在墙的另一面。
圆圆的火光像是顽皮小精灵那般飞了上来,照耀他的脸颊。然后就立刻飞向墙壁的方向去了。他的眼睛跟着火光移动之后,才发现到原来墙上有个如同拳头般大小的洞。火光立刻就往洞里钻了进去。里头传来了小小的惊叹声。
“啊,这个洞,原来还在啊!”嗯,这话听起来很是温馨。
“这是什么洞呢?”伊索蕾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比面对面说话时还要更加活泼有朝气。
“在我很小的时候,每到夏天我和爸爸两个人就会来这里玩。这里是我和爸爸的夏天别墅。嗯,也就是说,我们会来这里旅行,来到这里我总是很兴奋,爸爸却会硬要我早一点睡觉。可是这里的夜景多美啊,我又舍不得睡!我那时非常不听话,为了要看夜空,就在墙上钻了个洞。结果被发现之后,还被骂了一顿。呵呵……”
“看来你小时候很固执哦!”
达夫南一面如此说,一面跟着笑了出来。突然,他一仰望天空,发现星光也似乎跟着笑声摇曳着。
“事情还没结束呢。爸爸用一团羊毛把洞给堵住了,但我常把它拿掉,还将白色贝壳从那个洞往外丢下去。这么做是期待爸爸有一天会发现到。后来果然不负期待,爸爸发现到了那一小堆的贝壳,而且还在洞里放了漂亮的松果。”
伊索蕾的声音似乎不曾如此好听。她轻轻喘了一口气,说道:“我睡醒后发现那些松果,真的好高兴。”
达夫南低头俯视洞的下方,想看看那个以前放有贝壳的地方。而有个如同珍珠般大小的火光则像是看出他的想法似地,轻轻落下,照耀了那个地方。当然啦,那里什么东西也没有。甚至就连曾经有过什么东西的痕迹也看不出来。
然而他还是伸出手,把手放在那个位置。像是要接住快掉落下来的贝壳一样。
“贝壳是从哪儿来的?”
“海边。就是我们去过的那个地方。在悬崖下面有一片很小的白沙滩。真的很小。就算是十个小孩在那里玩也嫌小。不过,那里只是可专给一个小孩玩的游戏区。那是我爸爸发现后送给我的地方,我会在这专给一个小孩玩的海滩上捡贝壳。”
达夫南突然有股幻觉,像是耳边听到了海浪声。
像是看到白色的沙滩。
一个女孩和她爸爸慢慢地走着走着,偶尔弯下腰来捡东西。而未曾见过的伊索蕾父亲则和女儿一样有着漂亮的金发。
“白沙滩,真想去看看。为什么刚才你不告诉我有白沙滩呢?”
一阵轻咳声之后,传来了回答:“现在我不想带你去看。”
“哦……”
达夫南抬头又再仰望天空。流星在繁星之中划出短短的光芒之后,便消失了。生命结束了的星星掉落下来,但还是有星星继续闪烁着金光。
“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平常伊索蕾很少这样直接问话,可是今天却有好几次都是这样。
“我很羡慕你。我和父亲完全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我父亲并不喜欢我。”
“为什么?”
“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错,也不是因为我父亲坏心才这样……”
他的父亲优肯。贞奈曼活在世上,一直都只是在忙着造出最适合生存的条件。他认为必须守住家园以及家传之宝,他的弟弟让他经历痛苦,所以他认为第二个儿子同时也是“弟弟”的波里斯,是耶夫南的包袱,并且视之为潜在的危险。
“原来如此,所以你哥哥才会代替你父亲来爱你!”
听到这句话的一刹那,少年感觉到了好久没有的泪意。他原本想硬把泪水吞下去,但伊索蕾似乎感到不对劲而用安慰的语气说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
他好不容易费力深吸了一口气,此时感觉有东西碰触到他肩上。转头一看,原来是一只手。是伊索蕾透过小洞伸出的手。
“我唱歌……给你听。”
虽然只是指尖稍微碰触到,但却连她的呼吸也似乎感觉到了。达夫南把头靠在木墙上,就这么静静地、静静地、静静地坐在那里。
令我跟随小鸟与眼泪以及被遗忘的旋律每一个每一个每当接近之际我的心就会跟随着他令我呼唤碧色星星与迎春草以及吹拂而过的风一个又一个每当回来之际我的心就会呼唤着他令我怀念旧衣与缎带以及褪色的发丝一个离开我的人每当忆念之际我的心就会怀念着他
“……”他的喉咙不再哽咽了,只有一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虽然没人看到,但达夫南像是没脸见人那样不好意思地微笑了。
“好美……的歌。”伊索蕾偶尔吟唱出来的歌曲虽然歌词含意不容易理解,但她所要表达的都能很快轻触到达夫南的内心。这究竟是因为圣歌本身的力量,还是因为伊索蕾歌声的力量,就不得而知了。“圣歌就是这样……”
木墙有些摇晃。她好像躺下来了。
“圣歌是祈祷的歌曲。是一股内心拥有的力量。刚才你不是问‘这次也唱圣歌让我飞起来不就好了’吗?行不通的理由就是因为,圣歌原本并不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做出来的。并不是某些歌是要让人飞上天,或者某些歌是要安慰人,而是在于吟唱圣歌的人如果深切希望,就会出现与其希望相符的圣歌。这种时候唱出来,才能达成希望。”
达夫南稍微发出笑声,说道:“那就不一定得唱得像你一样美了。我这么不会唱歌,所以一直害怕永远无法唱得跟你一样好!”
伊索蕾觉得有些啼笑皆非地回答:“如果你能感觉出自己唱得美不美,要是觉得现在唱得不够好,就很难做好祈祷了!”
“说的是。”
过了一会儿之后,伊索蕾像是想安慰他似地说道:“你也不是真的唱得很差。再努力一些,歌声就会变好了。”
达夫南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嘛,恐怕我已经唱不出美丽的歌了。”
“为什么?”
“因为我快到变声期了。”
变声期这个名词是奈武普利温告诉他的。自从上次见到恩迪米温,回来之后他的说话声音就变得有些沙哑,很难再跟以前一样清晰,原以为可能是睡觉受寒得了感冒,但奈武普利温却说也有可能不是感冒。
“说不定你的声音会变得更有魅力。你看,教我圣歌的不就是我爸爸!”
“反正我会有一阵子声音混乱。啊啊,我看你一定会教我教得很烦。”
“要不要我教你无言的祈祷?”
传来了伊索蕾又再起身坐着的声音。时间流逝,已经是过了午夜之后两个小时,但他还是不想睡觉,意识仍然很清醒。
“虽然你看不到,不过慢慢跟着我说的去做做看。”
他点了点头,然后才想到她看不到,于是开口说道:“好。”
“把双手举起来,在头上双手互握,手臂打圆。”
“我做了。”
“这个动作的意思是‘请看这里’。”达夫南举起双手在头顶上做出水瓮的形状之后,笑着说:“‘请看这里’。好,我背起来了。”
“然后右手臂往前伸直,左手臂弯曲之后手掌靠到右手手肘内侧。”
“手掌是摊开的吗?”
“嗯。”
“我做了。”
“这个动作的意思是:‘我想在你身边’。”
“‘我想在你身边’……”
“这一次只有右手摊开,往旁边举起。手肘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