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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武普利温放下达夫南,接着对贺托勒伸出手来。贺托勒犹豫了一下之后才抓住他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一站起来,他便吐了一口哽在喉咙里的口水。
“我不是那种会禁止年轻人打架的人,但要打架就去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说完之后,用手戳了一下达夫南的肩膀。
“你看你这是什么样子!得涂上很多药才行了。对了,我们去见一下默勒费祭司。他说很想念你。”
虽然是和平常一样的玩笑语气,但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达夫南有些犹豫地转头看了一下奈武普利温的眼睛,觉得他的眼神里看起来似乎有些悲伤。
“哥,吃饭了!”
贺托勒的全身都擦了药,闭眼想要忍一忍疼痛,就听到弟弟叫唤的声音,便回过头来。“嗯。”
今天是艾基文准备的晚餐。他们的父母去见摄政阁下,要晚一点才会回来。
虽然他们住的房子是村里屈指可数的好房子,吃得也算丰厚,但他们和大陆的贵族不同,没有任何侍从。在岛上,只有在侍奉老师时才会当某人的侍从。
贺托勒不仅力气大,而且各方面都很优秀,也长得很帅,有这样的哥哥,让艾基文觉得既自豪又高兴。艾基文自己则是除了偶尔会有一些狡猾的诡计之外,根本没有什么长处,外表也长得畏首畏尾,没有一点架势。他本应嫉妒他哥哥的,但他却没有。因为他知道他帮不上任何人的忙,只会碍手碍脚。
所以艾基文老早就决定,自己一生都要当哥哥最诚挚的支持者。因为在他想得到的范围之内,这是最为明智的决定。他的父母当然也只爱这个杰出的哥哥,不过他们对这个似乎喜爱哥哥更甚于自己的平庸弟弟,则抱持着宽待的态度。这就是艾基文个人的生存策略。
“要是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不阻挡,哥哥你很快就可以把那家伙压成烂泥了。祭司大人一定是看达夫南那小子快输了,才插手管这事的。”
即使这种时候,艾基文还像是在自我陶醉似地,不专心地一边吃饭,一边嘀咕个不停。贺托勒没有答话,只是喝着汤。
“达夫南那小子只是外表嚣张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实力,力量也不够大。下次再遇到他,一定要揍扁他。”
“事情没这么简单。”此时贺托勒才开口说话。艾基文搞不懂是什么意思,对贺托勒说:“什么意思啊?哥哥你又不会输给那小子!”
“这不是输不输的问题。刚才你不是也听到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说的话?他说默勒费乌思祭司大人想念他,要他去见默勒费乌思祭司大人,不是吗?暗地里他是想用祭司们的权势来压制我们!既然如此,我就很难再找到机会跟他打了。”
“哼,真是卑鄙……那家伙自己说要决斗的!要是来真的,这一回用剑治他不就行了!”
贺托勒不像是在回答,而像在自言自语般说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对付他……”
艾基文自己一个人愤慨完之后,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地拍了一下桌子。
“对了,哥,你也喜欢伊索蕾小姐吗?你不是一直很喜欢莉莉欧佩?”
贺托勒因为挥拳打人打得右手疼痛,所以改用左手撕面包,他一面吃一面回答:“我比较喜欢莉莉欧佩。”
“那你刚才为什么那样认真地赞美伊索蕾小姐?”
“因为这是种手段。”
艾基文摇晃了一下自己的头,像是想不透为什么这是种手段。他平常是很会耍手段的,但现在他却想不出所以然来。他很快就放弃思考,问哥哥:
“我不懂。既然你对伊索蕾小姐没兴趣,那达夫南做了什么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只要把他揍扁不就得了吗?”
贺托勒张嘴张到一半,嘴唇破裂的地方痛得令他皱起眉头,他答道:“你怎么突然变笨了?伊索蕾是死去的伊利欧斯祭司大人的女儿,他的才能全都传给女儿了。所以如果她有交往的对象,那么你想想看,她所拥有的优势全都会跑到谁身上?”
“啊……”
艾基文吃惊地张大嘴巴时,贺托勒继续吃他的面包,吞下之后拿了竹篮里的一个苹果,剖了开来。他没有张大嘴巴,而只咬了一小口,接着他说:
“虽然大家都说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的学生会是下一任剑之祭司,但我不这么想。一方面是因为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离开岛上很久的关系,另一方面,则是除了戴希祭司大人和默勒费祭司大人算是站在他那边的人之外,根本没别的人支持他。戴希祭司大人年纪已经大了,该退休了,而默勒费祭司大人则是个怪人,对岛上的事没什么兴趣。而且我还听说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的身体有病,无法活得很久。岛民们都很怀念伊利欧斯祭司大人,大家都说他是最了不起的祭司。现在大家把这种情怀全都集中到伊索蕾身上,所以她才会像现在这样被奉为圣女、公主。所以下一任的剑之祭司可能会是伊索蕾身边的人。也就是说,是跟着伊索蕾的男人。”
这实在是令人惊讶的想法。艾基文睁大眼睛,喊着:“那么说来,哥哥你也该把伊索蕾小姐追到手才对!”
贺托勒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摇了摇头。
“像伊索蕾这种女孩,是很难搞定的。想要让聪明厉害的女孩听话是很累人的事,我才不会做那种麻烦事。以莉莉欧佩的地位,还有她其他条件,才是和我比较相配的人。”
“那么说来?”
“一定要让伊索蕾一辈子不结婚。要不然……就是夺去她的光芒。”
真是残忍的想法。艾基文呆呆地拿着水杯,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除了奈武普利温睡着的呼吸声,其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达夫南一个人睡不着,一直醒着。有许多理由让他睡不着,但每当听到奈武普利温的呼吸声,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
是不是有什么事让他伤心了?
去找默勒费乌思祭司的时候,奈武普利温的态度和以前不同,看起来有些冷漠。回到家之后,照理说两人应该要吃晚餐的,但奈武普利温说他很累,连饭也不吃就去睡了。达夫南一个人吃完之后,稍微注意听了一下,发现奈武普利温一直都还没有睡着。可是达夫南却无法跟他说话。
达夫南努力试着睡觉,却还是睡不着。等到他感觉奈武普利温终于睡着的时候,他从床上爬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就这么难过了很久,想了很多事。
他也想到了昨晚的事。昨晚真是美好,简直令人怀疑是在作梦,但现在这个记忆却反倒令他觉得不安。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如此令他不安?
当他看到眼前好像有白衣在晃动的时候……
沙沙。
是半透明的白衣。有东西靠到他身旁,坐了下来。
“你在难过什么?”
达夫南整个人都呆住了。这可不是能够一回生两回熟的事。
右耳边传来了轻笑声。达夫南喃喃地说:“不要笑……”
“我看你在害怕,觉得很好玩。忍不住就笑出来了。”
这一次,达夫南很认真明白地告诉他:“拜托你不要再笑了。”
形体渐渐变得清楚了。穿着白色上衣的淡金发少年出现在他眼前,屈着一边膝盖坐在那里。他正举起他的手指头。通过透明的手指看过去是他白皙的脸颊,后面甚至还看得到放在暗处的一张桌子。
“好,我不笑了。可是你怎么好像不高兴看到我?”是不是要装作一副像见过好几次面那样亲热的样子?达夫南处于在不得要领的情况下,没有回答,只是稍微动了一下嘴唇。
“赶快说很高兴见到我啊。幽灵可是很会闹别扭的哦!”
这简直就是在胁迫人嘛!
“嗨……真高兴见到你。不过,你来之前也该先预告一下才对。害得我都全身都冒冷汗了。”
“要怎么做?你定个规则,以后我就照做。”
“那个……什么,你是说,以后还会再继续这样出现?”
恩迪米温突然双手交叉在胸前,忽地撇过头去,说道:“哼,幽灵已经闹别扭了。”
他这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虽然达夫南觉得他还算是个可爱的朋友,但对方是幽灵,所以达夫南一面努力试着放松下来,一面点头说道:
“啊,不是的,你可以常来。你这个朋友挺有趣的。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上次给我看的……影像是什么呢?”
原本想随便找个话题来转移注意力,没想到一说出来就是自己最想问的核心问题。恩迪米温虽然还是一副闹别扭的样子,但并没有漏掉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化。
“你回到这个世界,是不是发现到时间过得比你想像要快?”
确实是如此。达夫南点了点头,说道:“从我失踪那天算起,没想到竟然过了五天之久。”
“你那时不就是都在洞穴里睡觉吗?那里叫做珠之洞,原本是让刚死去的灵魂长久沉睡的地方。借此,他们生前拥有的强烈记忆会慢慢地凝结成一颗颗小球,也就是珠子。这样一来,灵魂们便把自己的邪念以发光状态保存下来,就会失去介入现实社会的意志。所以必须妥善保管他们的珠子才行。要是不小心摔坏了,里面的记忆随其种类不同,有可能会引来不同的大灾难,因为……”
恩迪米温面无表情,只是睁大他的眼睛,说道:
“在灵魂的世界里,记忆就是实际的事。依照记忆的主人管理自己情感方式的不同,珠子里面的邪恶、痛苦、意外事故,都有可能再次发生。”
“那么当时在我脚边的珠子是……?”
“你的珠子是不透明的,对吧?因为你还没死,所以才会这样。而且也因为如此,那些珠子可以让你看到好几个预知的梦……不管怎样,反正活人要停留在亡者世界之中,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那个地方,所以我才会让你睡在那里。不过,洞穴本身的力量还是存在的,因此会制造出你记忆的珠子。老实说,我已经把洞穴到处凝结的圆东西全给收集起来了。”“这么说来……我也失去记忆了吗?”
达夫南一面感到惊慌与混乱,一面问道。可是恩迪米温像是要他别担心地摇了摇头。
“你还活着,所以即使在那个洞穴里睡觉,也不会丧失记忆。不过,你记忆里的一些情感或许会有一些改变。只是一些些,不会有什么大影响。所以当时你看到的影像……”
达夫南突然用尖锐的声音,低声喊道:“我不想改变那个记忆!一点儿也不想!”
针草的原野以及哥哥呼唤他的模样……
恩迪米温静静地看着达夫南的眼睛,随即以像是有些悲伤的语调说道:“你以为你所拥有的记忆永远都不会变吗?其实早就开始变了。在你进珠之洞之前,从很早之前,甚至是现在,也一直在持续改变着。”
恩迪米温没有色彩的眼瞳闪烁着小小的光芒。
“那时候你看到的记忆……是不是你的兄弟?你的执着似乎让已经死去的他无法好好休息。你想想看,他在死了之后的亡者世界,还在一直照顾不存在的弟弟。我再说一次。是你拥有那份记忆,但当你看到以前的模样时,一定对你产生了某种不同的情感吧?因为这是过去的事,因为是无法挽回的事,所以你难过、痛苦,更加恳切但还是绝望,是吗?”
“……”
“虽然那是你的记忆,但你在那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