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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笑是宽容的,分明是说:小丫头,在你这个年纪,常常把幻想和现实混淆起
来呀。我生气了,扭转头不理他们。我看着窗外,希望还能看到那个身影,但它
自此消失了。
汽车上了公路,吐哈叔叔笑嘻嘻地说:“也许小云丫头没看错,也许那家伙
是个外星人哩。”
爸爸笑道:“怎么又扯到外星人身上啦?”
“这倒不是我杜撰。这儿有一个传说,说文化革命中有一艘外星飞船迫降在
沙漠里,边防军以为是苏修特务,派了两架直升机来搜捕。据说他们曾看见一个
活着的外星人,长得很像地球人,在沙丘上纵跳如飞。但外星人随即被另一种外
星寄生生命吞食掉了,边防军为了根除后患,用火焰喷射器把寄生生物烧成了灰。
这则消息是绝对保密的,一直到几十年后才慢慢传开。所以,”他开玩笑地说:
“小云丫头见到的那个轻功大侠,说不定是外星人的后裔。”
“不会的,他说中国话!”我大声说。
一车人哄地笑了,爸爸也笑得前仰后合。邻座的杜伯伯逗我:“外星人也可
以学中国话嘛,何况他在这儿住了二十多年啦!”
我对大人这种态度非常生气。其实我只是词不达意罢了,我想说的是,他身
上有纯粹的中国人的味儿,所以不是外星人。而大人们从不费心揣摩小孩子的话,
反而轻易地把它化成玩笑。我恼怒地反驳:“就算这次我看错了,那刚才呢?汽
车走了二十多公里,那个身影却一直钉在后边,这是大家都看见的。这又该怎么
说?”
我的诘问把大伙儿问哑了。一直到回到基地,这件事仍是一桩无头公案。而
且,一直到十几年后,它还是我和爸爸经常争论的问题。
从那以后,16年过去了。时间是最强大的神灵,它可以违背你的意愿,随意
删改你自己。少女时代的绯红色消退了。大学毕业后,我在家乡S 市当了一名记
者。这个职业倒符合我少年时的理想,但我学会了在某些时刻以沉默来面对人世
的丑恶。还有,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没有出现,相反,经历了一场失败的恋爱
之后,我用厚厚的茧壳把自己包裹起来。
16年前那次令人难忘的游历仍保存在我的记忆中,尤其是在大漠中与那位奇
人的相遇。我曾多次向同学朋友们讲述这次奇遇,并同怀疑者(可恨的是,怀疑
者总是占绝大多数)争得面红耳赤。不过,随着年岁渐增,当我知道“大侠”、
“轻功”都是作家的杜撰之后,我慢慢地开始自我怀疑——也许我当时看到的并
不是真的?也许我是把少女的幻想与现实混在一块儿了?
我没想到造化之神对我如此垂青,很快她就给我一个罕见的机会,让我确证
那件事的真伪。
周末,爸爸打电话让我回家,我迟疑着没有答应。我怕爸妈又唠叨我的婚事,
在他们看来,三十岁而未出嫁的姑娘是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爸爸知道我迟疑
的原因,笑着说:“不是为你的婚事,回来吧,我有一件大事同你商量。”
晚上,我买了爸妈爱吃的几样小菜,开上我的“都市贝贝”,赶到爸妈住的
公寓,乘电梯上到23层。进屋之后我就感到一种奇特的气氛:困惑,稍许的不安,
掺杂着默默的喜悦。爸妈手指相扣,并坐在沙发上,茶几上堆着厚厚一沓人民币,
至少有七八万吧。我惊奇地说:怎么啦?提前给我分遗产啦?爸妈不安地微笑着,
从茶几上拿起一张白纸,默默地递给我。白纸上用洒脱的字迹写着两行字。我扫
一眼,血液立即冲上头顶,因为信的内容太匪夷所思了!
“秋水白先生:你是我在S 市光顾的第九家官员,也是其中最清贫的官员之
一。我在这儿留下一点钱,不敢说是奖赏,只能说是飞贼的一点敬意。
务请把这些钱用于你的晚年,不要辜负的我的心意。
步云飞敬上“
我震惊地瞪着父母,从他们的表情看出这不是玩笑。“是真的?这位侠盗是
什么时候来的?”
“就是昨天晚上,从客厅这扇窗户里进来的。我们都睡熟了,一点动静也没
听到。他在这儿搜查得非常彻底,你看,把我们的存折都扒出来啦。”
一份存折也在桌子上,躺在那沓人民币的旁边。那是爸妈一生的积蓄,他们
看得很重的,为了防止丢失,常把存折藏在壁灯的灯罩里,想不到这么巧妙的藏
物地点也被发现了。我走近窗户,探头向外看,23层楼的高度使人头晕目眩,墙
壁笔直光滑,连耗子也无处立足。这名飞贼竟然从这儿爬上来,真是不可思议。
我处于震惊之中,很长时间不能平静。作为记者,我已经看足世界百态,在
拜金主义泛滥的世上,很难想象还有这么一位嫉恶如仇的侠盗。我不由对他产生
深深的感激——想来父母也是如此吧。父亲是S 市文联主席,职务不低,实权不
多。不过尽管这儿属于清水衙门,凭他的资历和交游,满可以替自己谋些好处的,
但父亲不屑为此,一生两袖清风,仅有的积蓄是为母亲(她未入医保)攒的几个
药钱。在当今世上,廉正常常成了无能的代名词,没想到,父亲作人的价值在他
即将退休时以这么一种形式得到肯定。
我问父亲:“这笔钱你想怎么处理?”
“我唤你来,就是要商量这件事。”
“你当然不会花这笔钱。”
“当然不会。不过。。。。。。”
妈妈插进来解释:“你爸爸多少有点犹豫,他怕处理不当会伤了那名侠盗的
心。这种心理很好笑的,是不是?不过这确实是他的担心,再者,他也不想给人
造成沽名钓誉的印像。”
爸爸一挥手:“这些比较纡曲的心思就不说了。我只是不知道这些钱按程序
该交给谁,是反贪局还是公安局,因为它既不是贿赂又不算贼赃。”
我笑道:“你是第九名被盗者,是最清贫者之一。那么,其它的八名呢?其
它那些不清贫者呢?”
“不知道,不过听说最近反贪局立案审查了几名处级以上官员,不知与此有
没有关系。”
“偷得好,最好偷它个天翻地覆!那些用正常法律手段治不住的贪官,就该
有一位侠盗去整一整!”我解气地说,“至于这笔钱如何处理,”我沉吟着,
“不妨请教一下冀大头,你们还记得他吗?我的高中同学,现在是一级警司,市
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
我拨通冀的电话,老同学不必讲客套,我直接问他这会儿有没有空,若有空
速来我爸这儿,有事相商。冀大头(实际他的头并不大,但中学生起绰号是不讲
道理的)说,秋天云小姐难得央我,还不屁颠屁颠地跑去?等着,我马上就到。
很快,从高楼上遥望到警用摩托的灯光,5 分钟后,冀大头敲门进来。他第
一眼也是看到了茶几上的现金,失惊打怪地说:“伯父伯母给小云准备的嫁妆?
早知道我就不结婚啦。”
我立时沉下脸,这玩笑对一位老姑娘太刺耳了!冀大头也意识到这一点,嘿
嘿地干笑着,用闲话掩饰过去。然后我们开始正题,听了爸爸的介绍,冀大头沉
吟着,到窗边看看外面的环境,回头说:“这个飞贼真厉害!”他迟疑片刻,
“在老同学这儿,我就犯点纪律吧。你们是否听说S 市最近出了一个飞贼?”
我们都摇摇头。
“你们的消息太闭塞啦,这名飞贼的‘事迹’已经慢慢传开了。他确实在本
市偷了8 家官员,因为每次盗窃后他就给公安局寄来一份清单,开列了他所盗窃
的现金、存折、珠宝的价值,并且声言,只要被盗者能说明这些钱财的出处,他
马上投案自首。”
我冷笑道:“不用说,那些人是说不清的。”
“何止说不清!不少失主矢口否认家中被盗,声言家中从来没有这些钱财。
也有赖不过忸忸怩怩承认的,你真该去看看他们当时的丑态!这飞贼寄来的材料
我们全都转给反贪局了。”
爸爸笑问:“有没有像我这样受到奖赏的?”
“有。有时这位大盗会给公安局送来一封短柬,说今日光顾某某官员家,未
发现有超出其工资收入的钱财,谨表示钦敬。随后被光顾者会通知公安局或反贪
局,说有人在他家留下奖金,就像你一样。”
“飞贼偷走的钱财呢?”
“他在信中声言,要将其用到正当的目的。也确实发现一些山村小学、下岗
工人收到匿名的馈赠,但这些是不是赃款的全部——不知道。”
我笑嘻嘻地说:“我怎么觉得,这位飞贼蛮可爱呢。”
“这位大盗行窃有一个特点:最爱光顾高层住宅,至少也是5 层以上的住宅。
据少数目击者说,他身轻如燕,向高层楼房攀登时,只用按一下窗台,身体就能
上升几十米。简直神了!
爸爸笑着摇头:“一定是民间传说中善意的夸大吧。”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16年前在大漠深处的奇遇,想起尤尼莫克甩不掉的那
个身影,想起夕阳中的纵跃如飞。。。。。。冀大头显然也回忆到同样的内容,
笑嘻嘻地对爸爸说:“上中学时,天云常常吹嘘她在沙漠中遇到的奇人,大伙儿
笑她是白日做梦。不过,也许这是真的?也许天云见过的那位大侠就是今天这位
侠盗?”
爸爸问他,这笔“奖金”如何处理,冀大头说:“交反贪局吧,交他们比较
对路。其实干嘛交呢,”他开玩笑,“你一生廉洁,这是你应得的奖赏呀。”
爸爸黯然摇头:“其实我不配的,我虽然从未贪污受贿,但我酷爱旅游,都
是朋友免费为我安排的。严格说来,这也是贪污。”也许他感到自己的话太沉重,
便转了话头:“这位飞贼作了八次案,公安局没采取什么措施吗?”
“当然采取了,不过,老同学家里我不说假话,”他狡黠地笑着,“其实公
安们一直在磨洋工。有些贪官隐藏很深,用正常的法律手段难以揪出来,有这么
一位侠盗帮忙,未尝不是好事。当然,这种话是上不得台面的,不管怎么说,他
也是一名盗贼,触犯了刑律,早晚要把他逮住。”
他俩在闲聊时,我一直在紧张地动着心思。这时我说:“冀大头,再求你一
件事,你可一定要答应。”
“说吧,只要不让我犯法。”
“你刚才说已对这名飞贼采取了措施,对不?我想参加你们的破案,作一名
战地记者,进行同步采访。我想这桩案子一旦告破,肯定是非常轰动的。我一定
用我的生花妙笔把你塑造成智勇双全的英雄。”
“得了吧,恐怕你对那位侠盗最感兴趣,你的妙笔是想在他身上生花,对吧。”
我笑着承认了:“当然,那是个很大的新闻卖点,但你也会因他而扬名的,
不是有一句老话吗:秃子跟着月亮走——沾光。”
“好嘛,冀大头又变成冀秃子啦。”
“别扣字眼儿。用词不当,但用心绝对好。怎么样,你答应吗?”
“我给领导汇报后再说吧。秋伯伯,”他转向我爸爸,“说实话,我心里很
矛盾。从心底讲,我不愿去逮捕这名侠盗;但他接连作案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