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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许先生。”
老者冲他微笑,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然后:“这些年你怎么样啊?”
“您说呢?您退休以后连报纸也不看吗?”
“唉!你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阿典怎么样?”
“我不知道。您跟我问他算是白问了,我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了。”许刃冷冷地说,“您还有别的事吧?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再见了。”
他扭头就走,一点滞涩也没有。走到外面,阳光普照,他一直向自己的汽车走过去,然后他就看见了叶鸽。
“许先生!”
他笑笑,问:“怎么了?有事吗?”
“阿典,他不太好。”
许刃胸口忽然一痛,紧接着几乎喘不上气来,就像多年前他钻进大木箱子里时一样。他几乎有点冲动,但片刻间,他的心又强硬了起来,甚至有点憎恨自己身上竟也有这种软软的感情。他冷冰冰地说:“他怎么了?”
叶鸽的心凉了半截,但还是说:“我不知道,他病得很重。你能来……”
“对不起。我还有点事,恐怕不能去了。”
“为什么?他是你弟弟啊!”
许刃已经钻进了汽车,侧过脸盯着她,那一片刻间看着叶鸽悲伤的眼睛,许刃几乎有点冲动,但最终他语气强硬地回答:“他是一台电脑!不是我弟弟。”说完。汽车启动,转眼间就开走了。
叶鸽怔怔地站在那儿,望着远去的汽车,满心悲伤,腿发软,几乎想跪下去,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扶住了她。她回头看去,是一个自发萧然的老人,他说:“你没事吧?”语气虽轻。但充满了威严和慈爱。
“你是谁?”
“我是阿典的父亲,带我去见阿典!”
在车上,老人作了自我介绍。
“我叫许健行,是阿典的父亲。”
“父亲?”
许健行笑了笑:“这么说似乎有点勉强,但阿典是这么叫我的。
你是他的女朋友吧?他是个需要排解压力的孩子,想必都跟你说了。
他可能没提我,我曾经是进化界面‘零组’的负责人,现在退休了。
是我创造了他和阿刃,他们的名字也是我起的,当时我们称之为‘玄工程’。这的确有点玄,不是吗?”
“是啊,”叶鸽说,“两个心灵感应的孩子。有点不可思议。”
“阿典怎么样?”
“不知道。他一直没醒过来,只是沉睡,有时候我还以为他……
死了。”
许健行沉默了片刻,仿佛正在思索,然后他问:“他干了吗?”
叶鸽一震:“你知道了?”
“我猜的。不久以前他给我打过电话,问了我一些关于脑科学和计算机神经学的问题,都是一些十分深奥古怪的问题。我当时就隐隐猜到了一点,体知道,我和他们一起呆了二十年,有时候我都禁不住怀疑,我星不是也能像他俩一样感应。”
“他会死吗?”
“难说。我见过不少的改造人因为脑中移植物与自己的大脑不调和,死于精神错乱:有人成为电脑的奴隶,有人突触渗漏,有人死于电子污染,还有一个,他的生物电脑耗能太多,用了几乎所有他自己脑中的生物电脉冲,他的脑子就废了。小姑娘,这世界变得太快了,我说不准……我说不准。”许健行喃喃地说,“阿典怎么会干这种傻事?他这么干是犯法的,这世界上只有一些非常强悍的人才获准接受移植,他不是的,他和阿刃不一样,阿刃桀骜不驯,而他呢,是个非常单纯安静的孩子。他为什么会干这种傻事呢?”
叶鸽冷冷地说:“是为了许刃!”
许健行一愣,低头思索着,说:“我不明白。”
“他想当救世主,只下过是许刃一个人的耶稣。”
他又想了想,苦笑着说:“他俩之间一定又发生了很多事,你能讲给我听听吗?”
在许典那间小屋里,许健行小心地给许典作了检查。叶鸽问:“他怎么样?”
“他的身体没有知觉了,因为他的大脑正在和移植物开会,讨论谁是这个身体的主宰的问题。在一些神经突触上,他们发生了小规模的战争。孩干,这是他自己的问题!我们谁也帮不上忙。”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你还不是很了解他。他现在有两个问题,一个是他和阿刃,一个是他和移植物,简单地说它们是一个问题。孩子,我来给你讲讲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人的左脑是逻辑区,右脑是直觉区,前者是理性,后者是感性,二者交互作用。
在人类早期,科学——我们可视之为理性,和艺术、感性,本来是结合在一起的,但当科学开始分门别类时,两者就隔膜起来。
“……这种绝对的分离,使一些潜入科学殿堂或钻进艺术象牙塔的心无旁骛的人,由于思维长期集中于一边的脑半球内,而渐渐心态失衡,甚至心理畸形。比如说:牛顿就有精神过敏症,凡高则患有抑郁症。我们研究人类的心灵感应,一方面是为了‘脑际联网’,而另一方面就是为了研究两半球的平衡问题。你知道,在这样一个理性社会,培养直觉和感性正是为了在思维的天平高高翘起的一端加重砝码,让它们平衡。”
叶鸽点点头,表示明白。许健行就接着说:“中国围棋是一项精深美妙的智慧游戏。它需要棋手参悟刚柔,平衡阴阳,说得玄一点,就是要做到天人台一。这游戏既要求理性思维,进行计算:更要求棋手的感觉和想像力,注重均衡和自然。所以我们直以围棋作为他俩的必修课。阿典现在的问题就是:他对胜利的心态太过偏执,他的精神太压抑,他下棋太多执念,顾忌太多。当他‘种’入移植物时,他过分地相信计算,相信棋谱,致使他的思维多集中于移入左脑的移植物上,造成了新的偏执,破坏了他对围棋的感觉,而太多的电子脉冲激活了移植物,使它不断地在网络节上加权,造成过度兴奋。他的战斗是他的人性和移植物的机器性之间的战斗!他得靠自己解决战斗!
你明白了吗?”
“那怎么办?我们能做点什么?”
许健行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许典,说:“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等什么?”
“等他战胜自己的心。”
一辆青灰色的汽车从迷宫一样的巷子里拐出来,停在市场街249号公寓楼下。从这儿向上看,能看见六楼上凸起的大阳台。
许刃把烟蒂从车窗丢出去,盯着后视镜里自己的脸,深呼吸,暗暗咒骂了自己一句。我疯了吗?来跟一台肮脏的电脑打交道!他又一次深呼吸,心竟然怦怦地乱跳,仿佛着了魔一样。他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我一定是疯了!
在过去的几天里,他的心就一直这样跳。就像很多年以前,他独自在漆黑的木箱中时一样。在令人恐怖的黑暗里,他发着抖,却一动也不敢动。那时候,他的心里充满了许典在心灵的另一端的疑问和困惑,他能想像许典的眼睛,但他强迫自己忘了这些!就在这极端的压抑和恐惧中,他几乎快要发疯了。
这感觉如同他刚刚出生的时候,像一只试验老鼠一样躺在玻璃罩子里,叮着外面一双双惊叹的眼睛时的恐惧和迷惑。但他转过脸来,就看见了另一张胖乎乎的、眼睛还没有睁开的小脸,他当时奇怪为什么这里还有和他一样的怪家伙?可是当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他们彼此对视,他就记起了很多事,很多在试管中,他们还是没有分离的液体时发生的事。那个时候他们彼此缠绕,浑然一体,仿佛一个完整的宇宙。然而在木箱中,在令人疯狂的黑暗中,他却仿佛生来就是孑然一身。
许刃想起了多年前的脆弱,开始有点恨自己。难道我还是这样的软弱?他想掉头而去,但一种奇异的声音却令他在这里,声音时而恍若天籁,时而嘈杂难辨。他知道:那是阿典!它的双胞胎弟弟!他心灵的同谋。
他闭上了眼睛,慢慢地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心里轻轻地呼唤:阿典!阿典!
等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把金属椅子上,椅子腿固定在地板上。他觉得头发痛,向四周望去,金属舷窗,固定的家具以及银质器皿,好像身在一个船舱中。然后他找到了头疼的原因,船晃得太厉害了。妈的!他骂了一句,又闭上眼睛,深深地吸气,这时他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你来了。”
他转过头望去,是许典!正坐在床上,面色苍白,眼眶深陷,颧骨高高地耸起。他转过目光,四处打量着,说:“这是什么地方?”
“海上。”
“海上?见鬼!我们怎么会跑到海上来了?”
“是Lamar干的。”
“Lamar?这狗娘养的!”许刃怒气冲冲地说,“我叫你离这些该死的电脑远一点,你不听,现在我还要陪你呆在这鬼地方。”
许典微微一笑,说:“我一直等着你呢,我知道你会来。”
“呸。”许刃狠狠地啐了口,“你……你怎么样?”
“不太好,它的力量太大了,我一个人不是对手。”
“我们怎么从这鬼地方出去?”
“我不知道。”许典摇摇头,“这是它在我心里设的迷宫——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玩迷宫游戏吗?你的那个小白鼠叫什么?”
“昆沙。你没赢过我。”
“是啊,你老作弊。”
许刃微微一笑,但旋即冷了下来,说:“可我俩才是最大的白老鼠。”
“你是最肥的那个。”
许刃终于笑起来,跟着许典也笑了,他们不停地笑,好像遇上了世界上最可笑的事。许刃笑骂道“他……他妈的!你……别笑了。”
就在这时,船身忽然一震,紧接着一阵剧烈的摇晃,把他俩从椅子上和床上都摔了下来。许刃大喊:“它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
他俩正惶惑间,舱门忽然一震,仿佛外面有一只巨手正在用力砸门。然后门猛地就撞开了,一波巨浪砸了进来。
“混蛋!”许刃大骂,“它把船弄沉了!”
他们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外面都是人,但衣着很奇怪,仿佛十九世纪的服装。人们都疯了,有一种世界末目的感觉。金发的,黑发的,红发的脑袋撞来撞去,满地的首饰、金币、雨伞、帽子、缎带以及摔倒的被人踩来踩去的人。有人大声哭喊,有人跪在甲板上祈祷。
一只乐队发神经似的演奏着……而天色是黑暗的,远远的天空尽头仿佛有一抹地狱般的血红,他们看见了巨大的一块冰从天空落下把一个人砸得脑浆迸裂。巨大的船身从中间断成两截,水从甲板的裂缝里喷出来,把接近他的人都冲到冰冷的海水里去,而庞大的烟囱则向外喷着大块的火炭,就像地狱的烟火!
许刃张大了嘴,目瞪口呆:“泰坦尼克!”
许典竟不禁微笑起来,摇摇头:“真是个淘气的丫头,背景还做得这么夸张。”
许刃可没心情理会这个,他一把拉住许典向前跑,一边跑一边骂:“它是个疯子!不弄死咱们不甘心!”
他们冲向船舷,那儿有救生艇!水手们忙着把妇女和小孩抱下去,人们发疯一样地向前挤。他们挤了进去,一个戴帽子的大胡子水手拦住他们,粗暴地把他们往外推,嘴里骂着:“中国猪,滚出去!这里没你们的地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