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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解员并未刻意贬低当时其他航天大国的成就。
“钱学森号”从一个不显眼的中国空间站箭射而出,超过美苏联合飞船“‘太空人莱昂诺夫’号”,奔向木星。
这个壮烈的悲剧不需要任何矫饰。观众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人类在木卫的首次着陆。
配合着丰富的资料图片,当年海伍德·弗洛伊德从临近欧罗巴的“莱昂诺夫号”上发表的直播评论更加引人入胜:
“此刻我正通过船上最好的望远镜观察。这个放大率下,欧罗巴比裸眼看到的月球大十倍。这真是奇特无比的景观。
“除了几处褐斑,表面呈一种粉红色。细小的线条向各个方向延伸,这样错综复杂的网络覆盖整个表面。线条的走向极不规则。看起来倒很象是医学书本上的静脉动脉模式的照片。
“有几处构造大约达到几百公里——甚至几千公里。类似于珀西瓦·劳威尔和其他二十世纪早期天文学家的火星运河想象图。
“但是这些欧罗巴河渠不是虚构的,当然也不是人工开凿的。里面的确有水,或者至少有冰,因为这个卫星是被平均深度达五十公里的海洋所完全覆盖的。
“由于远离太阳,欧罗巴的表面温度极低,大约低于冰点一百五十度。你也许以为这个海洋是一个大冰块。
“恰恰相反,欧罗巴内部的潮汐力产生很大的热量。同样的原因使得旁边的伊娥有活跃的火山活动。
“这样,冰不停地融化迸裂再封冻,形成像我们地球极地浮冰的裂缝与冰河。我现在看到的断裂带走向极其复杂,颜色很深,看起来年代久远,或许有几百万年呢。不过少数几个看上去是纯白的,显然是刚刚形成,冰面只有几厘米厚。
“‘钱学森号’就降落在这样一处白色断裂带附近。这个大约有一千五百公里长的构造被命名为大运河。可以预料,那些中国人打算把里面的水抽到推进剂舱,然后考察木卫系统并返航。这些可能不容易做到,但他们应该仔细研究过着陆点,胸有成竹。
“现在清楚了,为什么他们要冒这样大的风险,为什么选择欧罗巴。这是对整个太阳系都至关重要的补给地点……”
事与愿违啊,劳伦斯爵士想道,一面凝视着豪华座椅的上方天幕上斑驳的木卫二。
神秘莫测的欧罗巴海洋仍然是人类足迹的禁区,甚至欣赏她的面容也不可能——自木星爆发以来,两颗最近的卫星都被其自身喷发形成的云层所掩盖。
他看到的欧罗巴摄自2010年,不是今天的模样。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孩子。他仍然记得当时充溢的自豪感:他的同胞们——尽管他如何不赞成其政治——就要在这个处女地着陆了。着陆过程当然没有可能纪录下来。不过被模拟得惟妙惟肖。他好像正注视着那艘即将遇难的飞船自漆黑的天空无声地坠落,停靠在那新近解冻的大运河岸边。人人都知道后来发生的事。也许,正因为如此编导才没有制作那些镜头。
欧罗巴的图像隐去以后,观众看到的是中国一幅家喻户晓的肖像,正如俄国的尤里·加加林。
第一张照片是张鲁博在1989年毕业典礼上。那是一个严肃的青年学者,在百万同龄人中并不显眼,茫然不知二十年后的宿命。伴着压抑的音乐,解说员简要地回顾了张博士的学术成就,以及他如何被任命为“钱学森号”的科学官。照片上的他逐渐变得成熟,最后一个镜头是他即将登上飞船。
身处黑暗中的劳伦斯爵士感到庆幸:无论朋友还是敌人都会惊愕于他那潮湿的双眼——当他聆听着张博士发往“莱昂诺夫号”的绝望消息:
“……知道你在莱昂诺夫号……也许时间不多……制服的天线正瞄向我认定的位置……”
信号令人窒息地消失了,几秒钟后,它重新出现,清楚多了,虽然不太响亮。
“……向地球转发此信息。钱学森号于三小时前被毁遇难。唯我一人幸存。我只有制服上的无线电,有效距离尚不清楚。这是最后的机会。请仔细记录:欧罗巴存在着生命。重复,欧罗巴存在着生命……”
信号再次衰减下去……
“……本地子夜后不久。我们正在稳定泵水,水箱半满。李博士和我外出检查管道的保温情况。钱学森号停在——曾经停在——距大运河约三十米的岸边。管道直接连通至冰面以下。很薄,不适于步行其上。上升暖流……”
又一次长间断……
“……不成问题,五千瓦的光直射在船体。好像一棵美丽的闪闪发光的圣诞树,透过冰层。真是光辉灿烂。老李首先看到它——一个巨大灰暗的物体从深处冒上来。开始我们还以为是一群鱼,太大了,不像单个生物体。然后它开始穿破冰层……
“……像是潮湿的巨型海带在地面爬行。老李跑回船去取摄像机。我留在原地观察,通过无线电汇报情况。那个东西运动得很慢,很容易追上。我欣喜若狂,丧失警惕了。原以为我知道其种属——我看过加利福尼亚海岸的海草林照片——但是我完全错了。
“……看得出来,它不舒服。低于其常温一百五十度,不可能生存。就在向前爬行的时候,它也正在冻结,碎片像玻璃一样剥落。但是它仍然向着飞船爬行,像是一阵逐渐缓慢的黑色潮水。
“当时我愕然站立着,不知所措。丝毫没有想到它接下来的行动……
“……爬上船体,留下一串冰隧道。也许这是它的御寒层,就像白蚁用泥土建筑的避光走廊。
“……吨的冰在船体上。无线电天线首先断离。然后我看见着陆架开始弯曲——一切都是慢动作,像在做梦。“直至船体倾覆,我才意识到它要做什么,已经太晚了。我们本可以自救的,只需要关掉那些灯。
“它也许是一种趋光生物,生物周期由透过冰层的阳光引发。或者像是飞蛾扑火。我们那明亮的探照灯是欧罗巴亘古未见的……“然后飞船就毁掉了。我看见船壳崩裂,潮气凝结形成一片雪云。灯光全部湮灭,只剩一盏还在距地面几米处来回摇晃。
“紧接下来的事我不清楚,只记得站在那灯光下,看着飞船残骸,以及刚刚撒落在我四周的雪粉。我可以清楚地分辨我的足迹。我可能是跑过去的,因为时间只过了一两分钟……
“这个植物——我仍然认为它是一种植物——一动不动。我想是否它被那撞击破坏了,因为有不少大块碎片,人的手臂粗细,就像折断的树枝。“主干又开始移动了。它从船体移开并朝我爬来。现在我可以肯定它是光敏的:因为我就站在那盏不再摇晃的千瓦灯下面。
“想象一下,一棵橡树,或许更恰当地,一棵多枝干多根系的菩提树,在重力作用下平摊开来并在地面爬行。它到达距灯光五米处,蔓延开来,形成一个环绕着我的圆圈。这大概是它耐力的极限,从趋光性到厌光性转折点。此后,几分钟内毫无动静。我以为它死了,终于给冻僵了。
“接着,我看见许多枝干上长出硕大花蕾。就像花卉绽放的快进电影镜头里那样。实际上,我认为那就是花,每个足有人头大小。
“柔和而美丽。那时候我想,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事物,看到过这样鲜艳的色彩。当我们在这个世界打开灯光,打开厄运的灯光以前,这一切都不存在。
“那些娇弱无力的藤蔓和花蕊……我走向那堵有生命的墙,以便看得更清楚。任何时刻,我都没有丝毫的恐惧感。我肯定它没有恶意,如果它也有意识的话。
“无数的花朵,处在不同的花期。它们让我想起刚刚羽化成的蝴蝶,带着皱缩的翅膀,仍然很娇嫩。我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不过它们正在冻结,和出生一样,死亡也快。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掉落下来。像落在旱地的鱼那样翻腾了一阵。我终于意识到它们是什么了。那些膜并不是花瓣,它们是鳍,或者其等价物。这是可自由游动的,处于幼态的生物体。可能它在大部分生命时间里都植根于海床,释放后代到新的地域。就如同地球海洋里的珊瑚。
“我蹲下来凑近了观察其中一个小生命。那美丽的颜色现已褪去,变成灰褐色。一些瓣状鳍已经折断,被冻成脆瓷片一样。我靠近的时候,它还在无力地移动,试图躲避我。我奇怪它是怎么知道我的存在的。
“然后我注意到那些花蕊,我这样叫它们,那顶端都带着亮蓝点。看起来像闪闪亮的细小蓝宝石,或者说海贝外膜上的蓝眼睛,有感光能力,但不能形成视觉。我看着那些小蓝宝石褪成木然的石头……
“弗洛伊德博士,任何正在聆听的人,我的时间不多了,木星即将遮蔽我的信号。然而我就快结束了。
“我知道我下面的工作。那盏灯的电缆几乎垂到地面。我拽了几下,一阵火花之后灯光灭了。
“我原以为太晚了。好几分钟,没有丝毫动静。所以我走到那堵环绕着的藤蔓墙,踢了几下。
“慢慢地,这个生物展开了,并向运河退回去。光线充足,一切都看得很清楚。甘尼美第和卡里斯多悬在天空,那个巨大的新月正是木星。夜界(nightside)那边有一大片极光,伊娥靠着木星一面的火山正在喷发。我不必打开盔顶灯。
“我跟着这个生物一直回到水边,它慢下来的时候就踢几脚,可以感觉到靴底的冰在碎裂……它靠近了运河,好像也恢复了力气,好像知道它就要回家了。我想知道它能否活下去,再次开花。
“它从表面消失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留下一些死去的幼体。暴露的水面冒出一阵气泡,足有几分钟,直到一层冰把它与外面的真空隔绝起来。然后我走回飞船,看看是否可以救回些什么,但我不想谈这一点。
“我只有两个请求,博士。当分类学家为这种生物命名的时候,我希望能考虑使用我的名字。
“其次,当下一艘船返航的时候,请他们把我们的尸骨运回中国去。
“数分钟后木星将切断我们的联络。我盼望有人收到我的消息。不管怎样,当我们可再次对视,我将重复此消息,如果我的生命维持系统可以坚持那么久。
“这是张鲁博教授发自欧罗巴,报告太空船‘钱学森号’被毁失事。我们在大运河边着陆并在冰沿架设水泵——”
信号陡然衰减,短暂恢复后,永远地消失于噪音水平以下。再也没有来自张教授的进一步消息。不过,钟洛伦的雄心壮志已经被激起,飞向太空。
第六章 甘尼美第之春
罗尔夫·范·德·伯格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当然,历史总是这样的。
他占有人和,因为他是第二代非洲难民,并且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地理学家。这两点很重要。
他占有的地利,是指这颗的最大的卫星:甘尼美第,木卫三。
天时倒不是那样关键。
相关信息像是一颗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早就在数据库里存放了十年。直到57年,范·德·伯格才看到它们,又花了一年工夫来说服自己并非疯傻。为了避免别人抄袭这个的发现,在59年,他悄没声地把原始数据抹掉了。这时候,他才安然地集中精力考虑主要问题:下一步怎么办?
事情开始得稀松平常,那不过是一次例行观测,与范·德·伯格的专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