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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房门霍然大开,一个周身绽放白光的男子走进屋子。那巨大明亮的形体突然激烈地大声说话,驱散了黑影,细小的呼唤声也因而消失。
格得内心的恐惧虽然就此逝去,但他依旧极度不安--因为周身发亮站在门口的,正是法师欧吉安,他手里的那根橡木杖,也散发出耀眼的白光。
法师没说什么,他经过格得身边,把油灯燃亮,再把书放回架上。这时他才转头到男孩说:“施展那种法术,一定会使你的力量和性命陷入险境。你是为了那种法术,才翻阅那两本书的吗?”
“不是的,师傅。”男孩先是嚅嚅,然后才羞愧地告诉欧吉安他在找什么,还有寻找的原因。
“你不记得我告诉过你的话吗?那女孩的母亲是镇主的妻子,也是个女蛊巫。”
欧吉安的确说过一次,但格得不太留意。现在他才知道,欧吉安告诉他的每一件事,都有充分的理由。
“那女孩本身也已经是半个女巫了。说不定就是母亲派女儿来找你攀谈的。刚才把书翻到你读的那一页,说不定也是她。她效劳的那些力量不同于我效劳的,我不了解她的意念,但是我知道她对我没有善意。格得,你仔细听好,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危险必然环绕力量,正如黑影必然环绕光亮?魔法不是我们为了好玩或让人称赞而玩的游戏。想想看我们法术里说的每个字、做的每项行动,若不是向善,就是向恶。所以在张口或是行动之前,一定要知道事后的代价!”
由于羞愧使然,格得大喊:“你什么也没教我,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自从跟你一起住了以后,我就什么事也没做、什么东西也没看到--”
“现在你已经看到一些东西了,”大法师说,“就在我进来时,那黑暗的门边。”
格得默然无语。
由于屋里冷,欧吉安跪在壁炉边生火,把炉火点燃。当时他仍屈着膝平静地对格得说:
“格得,我的小隼鹰,你不用绑在我身边或服效于我。当初并不是你来找我,而是我去找你。你的年纪还太轻,不能做这种选择,但我也不能代你选择。要是你真的那么想学,我就送你去柔克岛,所有高明的法术都在那里教授,任何你有心想学的技艺,你都能在那里学到,因为你的力量很强大--但我希望那比你的自尊心还要强。我也愿意把你留在这儿跟着我,因为我有的,正是你缺乏的,但是我也不会留着你,违背你的意愿。
现在你自己决定,要留在锐亚白,还是去柔克岛。”
格得呆立在那儿,内心惶惑。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渐渐喜爱这个名叫欧吉安的人了,他曾经一触便医好他,也不曾发怒。格得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爱他。他注视着斜倚在烟囱一隅的木杖,想起那木杖刚才绽放的光芒,驱走了黑暗中的邪恶。他很渴望留在欧吉安身边,继续同他游走森林,久久远远好学习如何沈静。可是,另一种渴望也在他心中跃动不止,他期待光荣,也想要行动。要娴熟法术,追随欧吉安似乎是一条漫漫长路,一条耗费时日的无名小径,而他其实或许可以迎着风,直接航向内极海,登上“智者之岛”,那里的空气因魔法而明亮,还有大法师在奇迹中行走。
“师傅,我去柔克岛。”他说。
就这样,数日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晨,欧吉安陪格得从高陵的陡坡大步下来,走了十五哩路到达弓忒岛的大港口。看守弓忒城雕龙大门的守卫,一见法师贺临,立刻举剑下跪相迎。守卫认得欧吉安,他们一向待他为上宾,一方面是遵照城主的命令、另一方面也是出于自愿,因为十年前欧吉安曾让该城免于震灾。要不是有欧吉安,那场地震早就把富有人家的塔楼夷为平地、震落岩石猛力封堵雄武双崖间的海峡了。当时,幸亏欧吉安对弓忒山说话,安抚它,如同镇服一只受惊吓的猛兽,这才平定高陵的崖壁颤动。格得曾听人提起这件事,而此刻,他惊见守卫都向他沈静的师传下跪,才又想起这件轶事。
他仰目一瞥这个曾经镇服地震的人,几乎感到畏惧,但是,欧吉安的面容平精如昔。
他们往下走到码头,港口长连忙过来欢迎欧吉安,询问有何需要效劳之处。法师说明情况,港口长立刻表示有艘船要开往内极海,格得可以当旅客乘船。“他要是会法术,他们说不定还可以请他担任捕风人,因为那艘船上没有天候师。”
“这孩子会一点造雾法,但不懂海风。”法师说着,一手轻放在格得肩上:“雀鹰,你还是个陆地人,可别动海洋和海风的主意。港口长,那艘船叫什么名字?”
“叫‘黑影’,从安卓群屿装载了毛皮和象牙来,要到霍特镇去。是艘好船,欧吉安师傅。”
大法师一听到船名,脸色就沈了下来,但他说:“就搭那艘船去吧。雀鹰,把这封信交给柔克学院的护持。一路顺风,再会!”
欧吉安的道别话仅止于此。一说完,他便转身从码头大步往坡上的街道走,格得孤单单地站着,目送师傅离去。
“小伙子,你跟我来。”港口长说着,把移得带到“黑影”准备启航的码头。
一个孩子在一座五十哩宽的岛屿,日日面海的悬崖下的村庄成长,却不曾登船,也不曾把手指伸入咸水中,似乎很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这个陆地人曾是农夫、牧羊童、放牛童、狩猎人、工匠,他把海洋看成是一片咸而无常的领域,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距离自己村子两天脚程的另一个村子,便是陌生异地;距离自己岛屿一天航程的另一个岛屿,纯粹是传闻,是由海面远眺的茫茫山丘,不像他所行走的扎实土地。
所以对不曾从高山下来的格得而言,弓忒港是个令人生畏又教人惊叹的地方。码头、船坞、淀泊口,共约半百船舰,有的在港边停泊、有的被拖来准备修理、有的收了帆桨安淀在泊口;水手用奇异的方言大声讲话;码头工人背扛重物,快跑穿梭经过桶子、箱子、缆渑、桨堆等等;大胡子商人身穿毛绒绒长袍,一边讲话、一边小心走过黏乎乎的水上石头路;渔夫卸下鱼获;桶匠叩叩敲敲,造船人咚咚打打;卖蟹人叫叫卖卖;船主吼吼嚷嚷。在这一切的静寂之外,是波光刻邻的海湾。双眼双耳和脑子都深受冲击的格得,跟随港口长走到‘黑影’系泊的宽阔码头,再由港口长愤着去见船长。
既是法师拜托的事,便不消几句话,船长即同意让格得当乘客前往柔克岛。港口长于是让男孩单独留在船长那儿。“黑影”的船长高大肥胖,穿件毛皮镶边的红斗篷,与多数安卓群屿商人一样。他连一眼也没瞧格得,只问:“小子,你会操控天气呢?”
“会。”
“你会唤风吗?”
格得只能说不会。
一听他说不会,船长便要他找个不碍事的地方待着。
这时,桨手陆续登船。这艘船预定向晚以前驶至港外停泊口,打算利用黎明退潮启航。
格得根本找不到一个不碍事的地方,只好尽力爬到船尾堆积货物的地方,紧紧抱住货堆,观看一切。桨手跳上船来,他们都是结实汉子,手臂特壮。码头工人把水桶浪到船坞,再安到桨手的坐凳底下。这艘建造精良的船,载重量大、吃水深,可是被岸边波浪一推一送,也是会稍微颤幌。舵手在船尾柱的右边就位,等候船长下令。船长坐在龙骨和船首交接的一块支撑厚板上,船首雕刻着安卓岛的古代蛇形。船长高吼开船的命令之后,“黑影”被解缆,由两条划艇牵引离开船坞。接着,船长高吼:“开启桨眼!”每边各十五支大桨卡地一声,同时开划。船长旁边一名小男孩负责打鼓,桨手弓起有力的背,依鼓声划桨。宛如海鸥展翅飞翔之易,这艘船轻轻松松划出去。港市骚乱吵杂的声音,一下被抛在后面,进入海湾寂静的水域。弓忒山的山巅突出水面,仿佛悬挂在海上。
船错在雄武双崖南侧下风处的一个浅湾被抛掷出去,船只停泊在夜色中。
船上七十名水手,有几个和格得一样年轻,但都举行过成年礼了。这些年轻人邀请格得过去与他们一同餐饮。这些水手看起来尽管粗野,而且爱讲笑话嘲弄人,但不失友善。
他们叫格得“放羊的”--这是当然,因为格得是弓忒岛人。但除了这些,水手并没有什么不敬之举。格得的外貌和一般十五岁男孩一样高壮,旁人是称赞也好、是揶揄也好,他的反应都够敏锐,因此在船上颇得人缘。甚至头一个晚上他就已经与大家相融,并开始学习船上的工作了。这很称船上那些长官的意,因为船上没有地方容纳无所是事的旅客。
没有甲板的船上,塞满了人和帆具以及货物,船员几乎没有什么空间,也完全谈不上舒适,但格得的舒适又是什么呢?那天晚上,他躺在船尾捆成一卷一卷的北岛生毛皮上,仰望港湾上方的春夜星空,远望城市点点黄灯,时醒时睡,满心欢喜。黎明前,潮汐回退,他们举锚,轻缓地把船只从雄武双崖间划出海。日出染红后方的弓忒山头时,他们升起主帆,经弓忒海向西南方前进。
和风吹送他们驶经巴尼斯克岛与托何温岛。第二天,群岛区的“心脏”暨“壁炉”黑弗诺大岛便已然在望。其后整整二天,他们沿着黑弗诺的东岸行驶时,都可以看见岛上的青绿山丘,但是他们却没有靠岸。不出几年,格得便有机会踏上这块陆地,或在世界的中心观看黑弗诺大港口的白色塔楼了。
他们在威岛北岸的港湾肯伯口停了一夜;第二天在飞克威湾人口处的一个小镇过夜;第三天经过偶岛北角,驶入伊拔诺海峡。他们在那里把船帆降下,改为划桨,因为这一带,总有一侧是陆地,也一定能和其它船只打招呼,无论是大小船只或商人货贾,他们有的常年行驶海上,载运着奇货从外陲区而来;有的则像麻雀跳跃似地,只在内极海各岛屿间往来。
从熙熙攘攘的伊拔诺海峡市转之后,他们背对着黑弗诺岛航行,经过两个仅中等大小、城市却很多的岛屿阿尔克、伊瑞安。接着,由内极海驶向柔克岛的那段航程,开始下两起风。
夜里,风力转强,他们降下船帆与桅杆。次日一整天划桨前进。这艘长船虽然平躺在波浪之上,雄浑前行,但船尾掌舵区的舵手注视击打大海的天雨时,却除了滂沱大雨,什么也看不见。藉由磁石指引,他们转向西南,虽然还算情楚该怎么行驶,却不知道是在穿越什庆水域。水手谈到柔克岛北方的沙洲、也提起柔克岛东边的波里勒斯岩。格得在一旁静听。有人争论说,他们现在可能早就进入柯梅瑞岛南方的开阔水域了。
海风越柬越强,被吹碎的巨浪变成水沫飞溅。虽然他们依旧划桨向西南前进,但每个人的划桨工时缩减了,因为风雨中划桨非常辛苦。连年轻点的桨手,也都分配两人负责一支桨。自从驶离弓忒岛以后,格得也和其它水手一样轮班划桨。没划桨的人要求汲水,因为海水严重飞打入船里。大风吹袭的海浪,有如冒烟的山脉在狂奔。大伙儿任风雨打在背上,虽然又痛又冷,始终没歇手。鼓击声穿透暴风雨的轰隆声,有如砰砰心跳。
一名水手跑去替代格得的划桨班,要他去船首找船长。船长那件斗篷的镶边上,尽管雨水奔泄,但他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