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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沉思着。这个世界到处是出人意料的危机!他已厌倦了一次又一次的吃惊。这不是他长这么大所一直习惯的生活方式;在星际飞船上你至少总能知道你身在何处,从来不需要思考下一步做什么,元老们会告诉你。
他不想再面对候诊室里这些人们的好奇了。他找到了电影室,那儿的沙发似乎足够坚固来支撑他。等他坐下向屏幕望去,不禁又大吃一惊。屏幕上有一张熟悉的面孔,这是他的老队友波顿!和波丽那次一样,他站在一个讲台上,同样也面对着一群屏幕上看不见的观众在演讲。当然不是关于天文学,他的题目是对于放射性和有毒物的生物控制。他放了一些微生物的显微镜照片,说明这些微生物专门以有害物为食,可以把有害物集中到自己体内,然后人们可以捕获它们加以处理。结果是:干净的水和土壤。
猛地看见一个老朋友引起的震惊刚一消退,桑迪便感到这个话题枯燥无味。和队友们一起度过的青春成长期里,这些东西他早就听够了。不过他仍然惊讶地发现,地球人对此也不感兴趣,至少电影室里只有他独自一人。他终于呆不下去了,回到候诊室,电视上还在放映情景喜剧。
那个小女孩还在等他。“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太空人,”她用胜利的口吻说,指着门口,“不然,为什么那个吓人的家伙在到处找你?”
不错,波丽正从门口朝他大踏步连跑带跳地走来,旁边跟着一个穿制服的医院服务生,一副自信的样子。他心想,她也许比平时更自信些,因为现在快到她临睡前吃“饼干牛奶”的时间了,她当然不会在这儿吃的。
“拉桑德,你又干了什么蠢事?”她粗鲁地问,说的是海克利语,以避免旁边全神注意他们的地球人听懂。“为什么你惹了麻烦,我要一路跑到这个医院来?”
“我没惹麻烦,”桑迪说,希望自己说的是真的,“我没做什么,是玛芝莉生病了。”他难受地说出最后一句。
“怎么生的病?我听说你强迫她到水下去,靠氧气维持生命的人在水里是活不了的。你做错了,一点儿也不对!你为什么那样做?”
“我根本没强迫她!而且也不是我的主意。”
“那么是她的主意了。真是这样,为什么?”
“因为她想找个隐秘的地方,告诉我一些事情。我刚刚发现你们一直在对我撒谎!”
波丽没有被触怒,而是很感兴趣。“你为什么这么说?”她好奇地问。
“因为你们告诉我有关我母亲的事都是假的,没有丝毫正确。她不是美国人!当时太空中只有一艘飞船,是俄罗斯的。”
波丽对此嗤之以鼻。“你就为了这个微不足道、毫不重要的问题难过吗?这有什么区别?俄罗斯人,美国人,中国人——他们都是地球人,不对吗?”
“区别是……”他拉长了脸开口道,又顿住了。他觉得隐瞒自己知道的东西,会有某种策略上的优势。他决定不提那两个俄罗斯人的性别,只是说:“区别是你没有告诉我真相。”
她轻蔑地看着他。“我?”
“不,你们。”他修正道,“你们海克利人!我的队友,还有所有其他人,包括元老们,你们都对我撒谎。”
“我亲爱的拉桑德,”她刻薄地说,“听听你都说些什么呀?你说的话自相矛盾,元老们怎么会撒谎呢?元老说的就是真理。如果有个元老说胡西克不是胡西克,而是‘罗’一级的海克利人,那这就是事实,不然元老是不会这么说的。”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宣布道:“这种谈话毫无用处。还是讲讲你自己令人不满意的行为吧。你怎么没有听波顿关于消除土壤毒质的演讲?”
“你也没有听。他现在还在讲呢。”
“我知道他讲的内容,你不知道。”
拉桑德耸耸肩,“我刚才看了一点,没什么意思。”
她谴责地嗤了一声。“你怎么能如此评判呢?不过,”她的语调几乎有点悲哀,“地球人好像也不感兴趣,我真不懂他们。你知道吗?几乎没人来问我关于推进器的事,好像他们并不感激海克利人送给他们的这份大礼。”
“哦,”拉桑德提醒她,“也许他们并不认为这是礼物。毕竟,你告诉他们,要有海克利人监督,而不仅仅由地球人来负责。”
“当然必须有海克利人监督了!不然谁知道地球人会干出什么事来?拉桑德,他们可是非常野蛮,没有完全文明进化好的!想想你原来学过的!他们太擅长把所有的技术转化为武器了。”
“轨道炮怎么能用作武器呢?”他理智地问。
“那再容易不过了!他们可以把一只大型火箭以极快的速度发射出去,撞击我们的飞船!你能想像如果那样,会发生什么事吗?我们的飞船是来不及躲避的,因为主发动机目前都完全熄火了。”她生气地嚷道,“还有更糟的!他们可以发射核弹,就是他们总是用来互相攻击的那种武器。”
“他们好多年没用什么核弹了。”
“好多年!”她模仿着他,“仅仅是好多年而已!而且,说不定让他们觉得,又是使用这种武器的时候了。”她将目光掠过桑迪肩头向他身后扫了一眼,做了个鬼脸。“你要是愿意,我们下次再谈这个。现在我要走了,我那只警卫狗又来了,我可不想跟他说话。”
她怒气冲冲地蹒跚着走了。但让桑迪感到意外的是,汉密尔顿·博伊尔似乎对他比对波丽更感兴趣。他只对她点点头,就径直朝桑迪走来。
“玛芝莉会没事的,”博伊尔说,一面安慰地拍拍拉桑德的肩膀,“情况看起来很糟,也确实如此。你把她从那里带出来,无疑救了她的命。她只是有些过敏反应,他们已经使用了组胺抗过敏剂。玛芝莉已经苏醒过来了。我刚从她那儿来。”
“我要去看她,”桑迪说,转身朝急救室门口走去。博伊尔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现在不行,”他说,“她呢,呃,现在看起来还不算太好。她宁愿等自己好看一点了,再让你见她。”
桑迪抬头盯着他,嘴里发出了一种介于“哦,该死”和“哇!”之间的又喜又恼的声音,喜的是玛芝莉想为了他好看一点,恼的是他不能进去,“什么是过敏反应?”他问。博伊尔解释了之后,他又奇怪地问:“她对什么过敏?”
博伊尔磕了磕烟斗,沉思着。“可能有很多东西能引起过敏,”他最后说,“比如说霉菌孢子,那个保险库已被水淹了好多年了,里面可能到处都是霉菌孢子。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有没有什么过敏的症状?像打喷嚏、疼痛、头晕、声音嘶哑之类的?瞧,你既然在医院里,为什么不让医生检查一下呢?”
“我觉得没必要做检查。”桑迪说。
“可玛芝莉会喜欢你检查一下的,”博伊尔劝他,“采样只要一分钟,也不疼。”
采样花的时间比一分钟长多了,如果算上脱掉裤子,脸朝下躺下的时间;博伊尔告诉他不疼也是假的,一个穿着那种浅绿色工作服,嘴里嚼着口香糖的年轻女人用手在他肉实的臀部上戳着,寻找一块柔软的地方。这个女人手指的轻戳让他恼火——不,应该是“心烦意乱”,因为桑迪强烈地意识到她是个女的,他则暴露着身体;再说,除了玛芝莉,他从未被任何其他地球女性如此亲密地触摸过。等她终于找到一个她喜欢的地方,只听“扑”地一声,什么东西扎了进去,随即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钻心的疼痛,桑迪感到好像一条响尾蛇在他屁股上咬了一口。
他本能地翻到一旁,又惊又痛地喊了起来。他抬头一望,只见那个女人手里拿着有他拇指第一个关节那么长的一根针管。“请不要动,”她生气地命令道,“只是一个细胞采样嘛……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桑迪满心懊丧地回到候诊室。他看见汉密尔顿·博伊尔就站在一张很大的“禁止吸烟”的标志下吞云吐雾,脸便拉得老长。
“不算太难受,是吧?”博伊尔和蔼地问。
“够呛。”理桑德嘟囔着,揉着他的屁股。“我现在能见玛芝莉吗?”
博伊尔遗憾地摇摇头。“恐怕不行,她睡着了。他们不想让人打扰她。”
桑迪眨了眨眼,突然担心起来。“可他们不是说她好起来了嘛?”
“她是好起来了,我的孩子!只是她刚刚侥幸脱险,他们要她留院观察直到拿到化验结果。明天早上她可能就好了,我能肯定,你那时可以见到她,甚至送她回家。”
“送她回家?”桑迪顿时感到一阵欣喜,“那太好了。”他想了一会儿,突然灵机一动。“鲜花!地球人有送病人鲜花的习惯,是吗?在哪儿能买到鲜花?”
博伊尔感到好笑,宽容地摇摇头。“桑迪,太晚了,”他说,“花店都关门了。你可以明天早上再去买,不过现在我想该送你回去了。我的车就停在车库里。”
他们上了车,博伊尔开车既快又稳,到了旅馆,他下车前停了一下。“还有一件事我有点好奇,桑迪,”他说,“你有没有看你的朋友波顿在电视上的演讲?”
“没怎么看。我没太注意。”
博伊尔点点头。“他讲的大都是老一套了,你别介意我这么说,我们自己已经做了很多针对土壤和水质解毒的研究。你知道,这是不得不做的。有件小事引起了我的注意,波顿说,海克利人要亲自进行现场实验。”
“是吗?为什么不行呢?”
博伊尔努起了嘴巴。“我也讲不出什么理由。不过他说想和他们让我们建造的轨道炮项目配套进行,地点在非洲。”
拉桑德耸耸肩。“为什么不呢?反正对那里没有什么危害,不是吗?”
“但也没什么好处,桑迪。非洲大概是受酸雨、重金属之类污染最少的一块大陆。海克利人似乎对它很感兴趣,你知道原因吗?”
拉桑德摇摇头。“这个你要问清泰奇·罗啦。”其实,他相当清楚答案是什么,比汉密尔顿·博伊尔能从清泰奇·罗那得到的答案还要可信。
第二十章
“爱滋病”这种疾病可能最早产生于非洲,其实它的发源地始终不能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是在那里结束的,并且它的终结伴随着整个非洲人口的湮灭。星球大战爆发的时候,全世界每天有1万人死亡。一年以后,死亡人数达到每天10万。后来,疫苗及时出现,挽救了世界上大部分地区剩下的几百万人口。然而非洲却没有足够的必需品来抵御爱滋病。那时,美国正疯狂地在它的海岸线上筑坝垒堤,来对付不断上涨的海水,欧洲则想方设法要从暴风、寒潮和紫外线的烤之下挽救他们的庄稼,没人有多余的精力帮助第三世界的发展中国家。他们只有完全依赖自己的力量,但却力不从心。现在,非洲幸存的“居民”只有大象、大猩猩、犀牛和舌蝇了,它们重新占领了自己失去的领地。它们不用再和偷猎者或农夫们竞争,因为人类都灭绝了。爱滋病没有杀死非洲人,冷漠才是真正的杀手。
自从来到地球上之后,桑迪头一遭睡了整整一个晚上,醒来时天已大亮。要不是波丽弄醒了他,他肯定还能再睡一会儿。她的动作一点也不轻柔。她一边摇晃他,一边冲着他的耳朵凶霸霸地大喊大叫。“拉桑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