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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比耶不是第一个。桑迪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他而去了——他出世前妈妈死了;玛莎拉自愿地去葬身提奇西克之腹;现在又轮到了欧比耶,因为愚蠢地卖弄自己而送了命!可他不是惟一为此付出代价的!桑迪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他意识到自己不仅为欧比耶难过,更生他的气。
咖啡来了。桑迪把一杯香甜浓郁的咖啡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喝得太快,喉咙有点的痛,他又倒了一杯。咖啡里的糖分缓解了他一直没有意识到的饥饿感,并且提升了他的情绪——作用不是很大很大,却让眼泪不再成为威胁了。这是出于什么微妙的原因,他也不能肯定。他想也许是因为“咖啡”里含有“咖啡因”,而“咖啡因”是一种“刺激物”;也许是因为他心中为自己慢慢适应了地球上的饮食而感到骄傲。他决定下一次玛芝莉提议喝一杯时,他要再冒险一些,喝点比稀释过的葡萄酒更厉害的。他见过汉密尔顿·傅伊尔喝一种名叫“岩石上的苏格兰人”的酒。博伊尔能享用这种酒,他也能。
他记起了那个船员说的话,想到这儿还有别的地球上的享乐之物可供他试着享受一番。他找到座位上的耳机,把它尽量舒服地戴在头上,小心不压到助听器而挤疼他的耳朵。调试了一下,他找到了一个音乐频道,似乎还适合他此时的心情。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听着音乐,脑子里纷乱的思绪逐渐一扫而光了。稍稍扭头,他就能看到空中明亮的星星,地面上经过的某个小城镇的忽明忽暗的灯光,耳边柴科夫斯基的悲怆交响曲催他重新进入梦乡。
桑迪醒来时,听到自己微弱的哼哼声。
他立刻坐了起来,把缠绕在脖子上的耳机拉开。他看见汉密尔顿·博伊尔站在休息室巨大的电视屏幕前,桑迪看见屏幕上自己正在向一个看不见的采访者描述他和队友们20年来一直玩的问答游戏。
“哦,对不起,”博伊尔说,“我吵醒你了吗?”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事实说明了一切,但桑迪仍礼貌地回答:“没关系。”
“我只是想听听电视上的新闻,”博伊尔道歉说,“达普中尉一会儿就来。我们觉得你可能要吃点早饭。”
“哦,是的,”桑迪急切地说。身旁的舷窗充满了明亮的阳光,一团团羊毛般的白云飘浮在窗下,太阳暖融融地照在皮肤上,很舒服。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也想看看‘新闻’。”他说。
博伊尔咧嘴笑了。桑迪心想,这是个英俊的男人,很难相信他有62岁了,可玛芝莉是这么说的。他长着浓密的灰发,剪得短短的;脸上没有什么皱纹。五官的线条不够柔和,桑迪挑剔地想,而且他笑得太多,有时笑得毫无理由。不过,他似乎想表现得友善一些。“你是今天的最大新闻,”博伊尔说,“另外一条还算有意思的新闻是有一个旧的人造卫星就要脱离轨道,落回地球上,它可能会对降落的地点造成一定的破坏。然而已经过了好几天了,我们仍不能确定。”
“这种事经常发生吗?”桑迪很有兴趣地问。
“很频繁。”博伊尔简短地答道,啪地把电视关掉了。他似乎不想继续谈论这个,桑迪便换了个话题。
“我不知道昨天你们在房间里放了摄像机,就是昨天我在谈论飞船上的生活的时候。”
博伊尔沉吟着望着他。“你不介意吧?大家对你太感兴趣了。”
“尤其是你们警察。”桑迪指出。
博伊尔一下子为之语塞,但随即轻松地答道:“是的,我算是个警察。保护社会是我的职责。”
“就像科茄克?”
博伊尔的眼睛睁大了,接着咧嘴一笑。“我老是忘记你看过那么多旧的电视片。不错,是像科茄克,像任何好警察一样。我需要消息,而最好的消息来源就是某个内部的人。”
“什么内部?”桑迪问。博伊尔耸耸肩。“我对警察知之甚少,”桑迪继续道,“你们还通过刑讯逼供来获取信息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博伊尔厉声道,“也用不着。我承认有的警察有时会这样做,这也很自然,不是吗?难道海克利人从未做过类似的事情吗?”
“从来没有,”桑迪肯定地说,“我从未听说海克利人故意折磨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甚至从不采用威胁的办法吗?”
“用疼痛吗?不!要么你是指用死亡来威胁?这也不管用。”
他解释道,“海克利人不像你们——我们,这样怕死。”
“哦,你跟达普中尉也是这么说的,”博伊尔说,“这样……让我们假设有个海克利人发了疯,想要反对社会,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比如说,强迫他说出他不愿意说的话,怎么办呢?”
“我不这么想,反正不需要采取威胁或折磨的手段。”
博伊尔似乎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我们的早餐怎么还不送来?”他说,然后微微一笑,“这么说,你不知道我们在拍你。”
桑迪耸耸肩。“其实,在我们着陆之前,还不清楚你们是有电视呢,还是已经没有了。许多年前,海克利人第一次来到银河系这片区域时,他们收到了各种各样的无线电信号,广播啊,电视啊,应有尽有。而这次几乎什么都没有了。我们以为你们出于什么原因中断了它们。”
博伊尔的表情看起来很压抑。“哦,从某种角度上讲是这样。地球大气层中飘浮着那么多垃圾,用人造卫星进行通讯联络不那么管用了,所以我们基本上改用微波或光缆。连地方电台或电视台也有定向天线,这样就不用浪费能量向天空发射信号了。”
“不是因为你们想保密吗?”桑迪大着胆子问。
这次博伊尔真的吃了一惊。“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们甚至不知道海克利人的存在。”他摇摇头,“不,全都是因为我们这里乱得一团糟。不仅有物理方面的障碍。原先旧的人造卫星有几个仍发出各种乱七八糟的射线,那次星球大战的影响还要持续很长时间。不过,我不得不承认,战争进行之时的确是一幅美丽的光的画面。”
桑迪竖起了耳朵。“你见到了那场战争?”
“是的,当然见到了。我那时只有12岁。我自己没有看见多少,我是指亲眼目睹——在俄亥俄州的克利夫兰是看不到什么的,尤其是白天。星球大战是在克利夫兰时间下午两点钟开始的,到日落时分已经结束了。可是电视上播放了全部过程,相信我,这真是太空中蔚为壮观的焰火表演。”他顿了顿,看着桑迪。“难道你的父母从未跟你提起吗?”
“这怎么可能呢?”桑迪苦涩地说,“在我知道他们是谁之前,他们就死了。我从未见过他们,真的——只有一张我妈妈的照片。”
“哦?我能看看吗?”桑迪从口袋里抽出照片递给他,博伊尔仔细端详着这四四方方的小纸片,然后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地说:“她真是个美丽的女人。你介意我把这张照片复制一下吗?”
“干什么?”桑迪惊讶地问。
“我想公众会很乐意知道你母亲长得什么样,”他说,一面把照片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你有没有见过他们的飞船?”
“我父母的飞船?没有真的见过,也只是见过照片而已。”
博伊尔很快地点点头,好像他刚有了个主意。“让我来告诉你怎么办,桑迪。假如我们给你看我们找得到的当年所有飞船的照片,你能把他们的船认出来吗?”
“我想我可以试试。”
“我们所能要求你做的只有这些了。啊,达普中尉来了,还有我们的早餐!”博伊尔热情地说。
玛芝莉走进了休息室,后面跟着一个船员推着一辆小车。玛芝莉同他们打了个招呼。那个船员从桌下的加热器里拿出了覆着圆顶银盖的餐盘,准备好三份早餐。
桑迪的注意力首先被早餐的香味吸引了过去,不过,他还是留意到玛芝莉的穿着。她看起来漂亮极了,长长的红色发辨光滑亮泽,身上穿着和前晚完全不同的一套衣服——一条和她的头发同色的长未及膝的短裙,一件缀有流苏的白色皮夹克,一双长及小腿肚的明艳的蓝色袜子,袜边上是红、蓝、白三色绞股花边。桑迪这才发现博伊尔的衣服也和前晚穿的不一样,不禁皱起了眉头,心想自己天天老是穿着同一套衣服是不是不对劲。
不过,开饭的时间已经到了,桑迪的注意力立即被早餐占去了。“煎饼”味道不错,特别是上面一团团粘稠的、甜甜的“枫糖”。还有那一小碟“水果”拼盘也挺好吃。刚开始他只试着小口小口地品尝,可“橘子”、“葡萄柚”和“甜瓜”对比鲜明的味道和果肉实在令他难以抵抗它们的诱惑。波丽露面之后,一天的询问又开始了。等到波丽离开去享受她自个儿的午餐和昏厥时间,桑迪才有机会把汉密尔顿·博伊尔拉到一旁,问他这么频繁地更换衣服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原因。
他匆匆回到自己的客舱,脸一直涨红着。他钻进小小的沐浴间里,把热水浇在自己身上。
海克利人从未跟他说,他身上的味道很难闻,这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海克利人也没人费神掩饰自己身上散发的气味。他懊丧地告诉自己,他早该注意到地球人身上飘散出的好闻的气味几乎都来自一个瓶子里。
他洗完澡,擦干之后,试着用了点博伊尔借给他的装在玻璃瓶里的男士古龙水,它的气味闻起来的确芳香怡人。他倒了满满一手掌心,把它拍在自己身上。
桑迪又生气又惊讶的叫声把波丽从已接近尾声的昏厥状态中吵醒了,她摇摇晃晃地走进来看发生了什么事。他气呼呼地告诉她,他涂在身上的这种东西蛰人,她却一点儿也不同情他。“也许你用的不是地方,”她说,“再说,这种东西是地球人的愚蠢玩意儿,你既是地球人,最好还是适应它吧。穿上衣服,我们好去再接受一些盘问。”
“这不是盘问,”他纠正道,“只不过问些问题。他们对我们感兴趣是很自然的。”
“不仅是对我们感兴趣,”她阴阴地说,“他们都问你些什么?”
他耸耸肩,穿上另外一条裤子,又在小镜子里紧张地打量着自己。“各种事情,没什么特别的。”
“可是他们特别问到我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她用严厉的口气说,“关于飞船的历史,海克利人以前是否遇到过有智慧的生命,对他们做过什么,间到我们飞船发动机的技术,哪些是用‘稀有物质’作为燃料的——尽管他们知道我不清楚。特别是关于我们海克利人,为什么我们轮到自己时都心甘情愿地去死,我们储藏了多少卵,储藏多长时间,有什么目的……没有什么他们不想知道的。”
“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他们的。”桑迪高尚地说,一面梳理着自己的头发,想看看能否弄成汉密尔顿·博伊尔的那个发型。“这是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交换信息。”
“对呀,是交换,”她表示同意,“可他们作为回报给我们什么信息了?”
“我相信,他们会把我们想要知道的任何事情都告诉我们。”他肯定地说。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毕竟你是地球人哪,”她感叹道,“那么,请记住下次我们一块儿睡时,举止行为要像个地球人。”
他转过头注视着她,对她的语气感到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