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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总拿出了一卷图纸,抽出了其中的一张,“先从系统的主接线图开始吧,它比较简单。”
“我觉得一点也不简单。”姚瑞瞪着那张图说。他显然对有人能把那么多的线条和符号、以那样错综复杂的方式画到一张纸上感到吃惊。
“这是发电机,”爸爸指着由四个圆圈组成的图形说,“发电机的原理你知道吗?”儿子摇摇头,“那好,这是母线排,发出的电是从这里送出的,你看到它是三相的,知道什么是三相吗?”儿子摇头,爸爸又指着四对相互套着的圆圈说:“那好,这是四台主变……”儿子问:“主变?”“呵,就是主变压器。这是两台厂变……”“厂变?”“呵,就是厂用电变压器……你知道变压器的原理吗?”儿子摇头,“那最基本的,电磁感应原理你知道吧?”儿子摇头,“欧姆定律总知道吧?”儿子还是摇头。爸爸把图纸一摔:“那你他妈知道什么?你上的学都就饭吃了吗?”儿子带着哭腔说:“我们没学过这些呀!”
姚总转向郑晨:“那你们这六年都教了些什么?”
“别忘了您儿子只是个小学生!像您这样的教法,孩子是什么都学不会的!”
“我必须在这十个月内使这孩子接受电力学院的全部教育,再把自己二十年的工作经验传授给他。”他叹息着扔下图纸,“郑老师,我觉得我在干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可,姚总,这是必须干的事情。”
姚总和郑晨对视良久,又叹了口气,然后拿起图纸转向儿子:“好好好,那电流电压你总知道吧?”儿子点点头,“那电流的单位是什么?”“多少多少伏……”“狗屁!”“啊,对,那是电压的单位,电流的单位是……是……”“安!好,儿子,我们就从这儿开始吧!”
……
正在这时,郑晨的手机响了,是她的另一名学生林莎的母亲打来的。林莎家与郑晨是邻居,郑晨与林莎的妈妈林医生很熟,这位医生在电话中说她无法给女儿上课,让郑晨过来配合一下。于是郑晨与姚总工程师和他的儿子匆匆告别,赶回市里。
郑晨在林莎母亲工作的一家大医院里,见到了母女俩,她们站在医院后院的一间房子外面,正激动地说着什么。郑晨看到她们后面的房门上标着“解剖室”三个大红字。
“这里的味儿真难闻!”林莎皱着眉说。
“这是福尔马林,一种防腐剂,解剖用的尸体就浸泡在这种液体中。”
“妈妈,我不看尸体解剖嘛,我刚才已经看了那么多肝啊肺的。”
“可你必须搞清这些器官在人体内的相对位置。”
“以后我当医生,病人得什么病,我给他吃什么药不就行了吗?”
“可是莎莎,你是外科医生,你要动手术的。”
“让男孩子去当外科医生吧!”
“别这么说,妈妈就是外科医生,有很多出色的女外科医生。”
问明情况后,郑晨答应陪林莎一起进解剖室,这才使林莎勉强答应去上解剖课。走进解剖室的门时,郑晨明显地感到林莎死抓着自己的手在颤抖,其实她自己的状态也比这个小女孩儿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努力克制着不让恐惧外露而已。一进门,郑晨隐隐感到一股寒气掠过面颊,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发出惨白的光。解剖台前围着一圈小孩和两个大人,他们都穿着白大褂,这里的地板和墙壁也是白色的,在这阴森森的白色世界中,只有解剖台上的那个东西是暗红色的。
林莎的妈妈拉着女儿来到解剖台前,指着那暗红色的东西让她看:“为了解剖方便,尸体要进行一些预处理,要剥掉一部分皮肤。”
林莎猛地掉头冲出解剖室,在外面呕吐起来。郑晨紧跟出来给她拍着背,她这么做只是为了找个理由走出这间屋子,她努力克制着与小女孩儿一起呕吐的欲望,同时感觉到在阳光下真好。
林莎的妈妈也跟了出来,弯下腰对女儿说:“别这样莎莎,看尸体解剖是一个实习医生很珍贵的机会,慢慢会习惯的。你就把尸体想成一部停转的机器,你在看这机器的部件,就会好受些了。”
“妈妈,你也是机器!我讨厌你这部机器!”林莎冲妈妈大叫,转身要跑,但郑晨拉住了她。
“林莎,听着:即使不当医生,别的工作也同样需要勇气,说不定比这还难呢!你得赶快长大!”
费了很大的劲儿,她们终于再次使林莎回到了解剖室。郑晨和她的学生站在解剖台前,看着锋利的柳叶刀带着轻轻的咝咝声切开柔软的肌肉,看着白色的肋骨被撑开,看着紫红色的脏器露出来……事后,郑晨惊奇当时是什么支撑着自己,更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这个以前连小虫子都害怕的女孩儿。
……
第二天,郑晨用了一整天时间同李智平在一起。李智平的父亲是一名邮递员,前一天,他带着儿子一遍遍地走过自己走了十多年的邮路。黄昏时,儿子第一次一个人走完父亲的邮路。出发前,李智平曾试图把那个大邮袋装到他那辆心爱的山地车上,但是装不上,只好把邮袋放回爸爸骑了十多年的那辆旧飞鸽上,把车座放到最低,骑着它穿行在城市的小巷中。尽管孩子已经把邮路和所有的投递点都记住了,但爸爸总不放心,他和郑晨骑着自行车远远地跟着这个男孩儿。当李智平骑到邮路的终点、一座机关大楼的门口时,父亲赶上来, 拍拍儿子的肩说:
“好了孩子,你看这活没什么难的,我干了十几年,本来可能干一辈子的,但以后只能由你来干了,爸爸能对你说的只是:我这十几年没有送错过一次邮件,这在别人看来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我自己想想心里很自豪。孩子,记住,不管工作多平常,只要你尽心尽责去干,就是好样的。”
……
第三天,郑晨去看望了她的三个学生:常汇东、张小乐和王然。前两个孩子同李智平一样,生长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中,王然的父亲则是著名的围棋选手。
常汇东的父母是开理发店的个体户。郑晨走进那个小小的理发店时,常汇东正在给今天的第三个顾客理发,理得比前两个还糟,可那人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坑坑洼洼的头,笑嘻嘻地连声说好。常汇东的父亲很过意不去,不收他的钱,可那人坚持给了。第四位顾客仍坚 持让常汇东理发。当常汇东给他披上单子的时候,他说:
“小鬼,在我脑袋上好好练习练习,反正我也理不了几次发了,可将来小朋友们还是少不了理发师,可不能一个个头发长得跟小野人似的。”
郑晨也让常汇东给剪发,结果让这孩子把头发弄得一团糟。最后,还是常汇东的妈妈给她修剪了一头很不错的短发。走出理发店后,郑晨感到自己年轻了不少,其实自超新星爆发之后她就有这种感觉。面对着一个突然变得陌生的世界,人们的感觉分为相反的两种:年轻了许多或老了许多,郑晨很庆幸自己是前者。
……
张小乐的父亲是一个单位集体食堂的炊事员。当郑晨见到张小乐时,他和几个小伙伴刚刚在大人们的指导下做完了主食和大锅菜。几个孩子战战兢兢地来到售饭窗口前,看着他们做的饭一点点卖完。
外面集体食堂的大饭厅里坐满了吃饭的人,他们紧张地等了几分钟,好像没什么异常。这时,张小乐的爸爸用勺子敲了敲窗子,高声宣布:
“各位,今天的饭是我们的孩子做的!”
饭厅中安静了几秒钟,接着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
郑晨印象最深的还是王然父子。郑晨到他们家时,王然就要离开家去驾驶员培训班了,父亲送了他好远,长叹一口气,对郑晨说:“唉,我真是没用,活这么大,都不能教会孩子一门实实在在的本事。”
儿子让他放心,说自己会学会开车,会成为一名好司机的。
父亲拿出了一个小包递给儿子:“把这个带着吧,没事时多看看多练练,千万不要把它扔下,以后总还是会有用的。”
同郑晨走了好远,王然才打开那个包,里面是一罐围棋子和几本棋谱。他们回头看看,王然的父亲,国家九段棋手,还在目送着儿子。
同许多孩子一样,王然的命运后来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一个月后郑晨又去看过他一次,他本来是打算学习汽车驾驶的,却阴差阳错地开上了推土机。这孩子学得很快,郑晨再次见到他,是在近郊的一个大工地上,他已经能独自开着大型推土机干活了。看到老师来,王然很高兴,他让郑晨坐到驾驶室里看他工作,他驾驶着推土机来来回回地平整着土地。郑晨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两个人专注地看着他们,让她有些奇怪的是那是两个军人。干活的推土机共有三台,都是由孩子驾驶的,那两个军人特别注意王然开的这一台,不时冲着这里指指点点。终于,他们挥手让推土机停下,其中一名中校仰头看着驾驶室中的王然大声说:
“孩子,你开得不错,愿不愿意跟我们去开更带劲儿的东西呢?”
“更大的推土机吗?”王然从驾驶室探出身问道。
“不,开坦克!”
王然愣了几秒钟,兴奋地打开车门跳了出去。
“是这样,”中校解释说,“由于种种原因,我们这支部队这么晚才考虑培养孩子接班人,现在时间很紧了,想找些有驾驶基础的来,上手快些。”
“开坦克和开推土机一样吗?”
“有相似之处,都是履带车辆嘛。”
“那坦克一定比推土机难开吧?”
“也不一定,至少坦克前面没这个大铲子,驾驶它不用考虑前方的受力问题。”
就这样,王然,这个九段棋手的儿子,成了一名装甲部队的坦克驾驶员。
……
第四天,郑晨去看望了两个女生:冯静和姚萍萍,她们都被分配在保育院工作。在即将到来的孩子世界,家庭将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消失,保育部门将成为规模很大的机构,有很多女孩儿将在这个行业中度过她们剩余的童年时光,抚养那些比她们更小的婴幼儿。
当郑晨在保育院找到她的两个学生时,看到她们的妈妈正在教她们怎样带孩子,与这里其他的女孩儿一样,她们对哭闹的小宝宝束手无策。
“真烦人!”姚萍萍看着小床里大哭不止的小宝宝说。
她妈妈在旁边说:“这是很需要耐心的,宝宝不会说话,他哭就是说话,你要搞明白他的意思。”
“那他现在是什么意思呢?给他奶他又不吃。”
“他现在是想睡觉了。”
“想睡觉就睡嘛,哭什么?烦人!”
“大部分孩子都是这样的,你把他抱起来走走,他就不哭了。”
果然如此。萍萍问妈妈:“我小时候也这样吗?”
妈妈笑了:“你哪有这么乖,常常嚎一个小时都不睡的。”
“妈妈,我现在才知道你带大我多么不容易。”
“你们以后更不容易,”妈妈黯然神伤,“以前托儿所的宝宝们都有父母,而以后,只有你们把他们带大了。”
在保育院里,郑晨一直呆呆地很少说话,以至于冯静和姚萍萍都关切地问她哪里不舒服。
郑晨想到了自己未出生的孩子。
现在世界各国都已经禁止生育了,很多国家还为此立法,这成为公元世纪最后产生的法律。但在这个时候,法津和政令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