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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丽,嘴里嚼着古柯叶,肆无忌憧地高声谈着粗话,一看就知道是去卡利淘金的
低级妓女。迈克的同伴是一名老神甫,年纪和他差不多,穿着黑色的神甫服,花
白眉毛下有一双睿智的眼睛,面容慈祥,有一种天然的威严和高贵气质。
机下是绵延的云层,就象铁灰色的凝固的山岭。再往上的云层较淡,缓缓地
向后飘动着。飞机所在高度上是第三层轻淡的长云,它们飞速地向机后掠去。当
然,这些云层的速度差是由于它们对飞机的高度差所造成的错觉。
飞机行驶了个把小时,云眼慢慢绽开,露出下面绵亘起伏的安弟斯山脉,青
翠浓郁,一片绿的世界,考卡河在深谷中蜿蜒。迈克正从舷窗向下眺看,听邻座
说:“美丽的安弟斯山脉,上帝的恩赐。”
迈克出于礼节回了一句:“是的,上帝的恩赐。”
神甫平静地说:“可惜还有另一种上帝的恩赐。3000年前,安弟斯山脉就开
始种植一种叫古柯的植物,印弟安人咀嚼古柯叶来充饥、御寒、提神、治疗骨痛
及风温痛等。纯朴的印弟安人把它视为圣草,视为上帝的恩赐。那时谁能想道,
这种圣草会演变为全世界性的毒品癌症,甚至于完全毁掉哥伦比亚这个国家?”
邻座的旅客们扭过头,惊恐地看看神甫。飞机是飞向世界上最大的毒枭所在
地,很可能飞机上已属于毒贩子的势力范围。这些年,他们早成了国中之国,成
了实际的哥伦比亚政府,对任何反抗他们的人士格杀毋论。这位神甫的言论未免
太招人忌了。
神甫对周围的惊慌视若无睹,仍平静地说下去:“哥伦比亚曾经是麦德林集
团和卡利集团的天下,麦德林集团在1993年覆灭了,卡利集团在2010年也几乎覆
灭。但是自从温室效应毁坏了世界秩序,卡利集团又死灰复燃,比以往更凶恶。
他们控制着这个国家,每年生产的毒品毒害了7000万人。万能的主一定会惩罚这
些罪人。”
迈克突然想起一个人,他问:“贵国有一位著名的反毒品斗士安大可神甫,
请问你认得吗?”
神甫点点头:“对,那就是我。”
迈克噢了一声。安大可神甫三十年来致力于反毒品宣传,在哥伦比亚是妇孺
皆知的人物,当然也为毒贩们忌恨。但奇怪的是他倒一直安全无恙,甚至比黑社
会的圈内人更安全。究其原因,可能是他一直坚持非暴力主张,在暗杀火并横行
的毒贩国家里不失为一剂清醒剂;还听说贩毒卡特尔的首领小卡拜勒鲁对这位神
甫有私人感情上的敬重。这些因素凑在一块儿,才让这位直言不讳的反毒品斗士
幸存下来。
迈克告别女儿、乘机离开美国时,已经作出了困难的人生抉择,他决心向毒
贩求助来完成那几乎办不到的事情。对于这一惊人的转变,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也许心理学家们事后会做出分析:是几十年类似独居的生活造就了一个偏执狂?
是他对核武器、对这种魔幻般技术的狂热挚爱最终导致他失去了理智?是对政府
抛弃他的愤怒?
但尽管已经走上了这条路——想想看,一直是主流社会精英中之精英,竟然
与肮脏的毒贩合流——但迈克的思维还停在精英阶层的航向上。他伸手握一握神
甫的手,由衷地说:“我早就知道你,非常钦佩。”
神甫注视着他的坦诚目光,也由衷地说:“谢谢。”他关心地问:“你到这
儿有何公干?陌生人到卡利是非常危险的。”
迈克稍作犹豫,直言不讳地低声说:“我找卡拜勒鲁本人。我和他有一些账
目要算。”
神甫吃了一惊,他再次端祥自己的邻座。这个满头银发的老人目光清彻,表
情中有一种只可意会的正气,无论如何,他不象是和毒贩沆瀣一气的人。他的眉
峰隐锁,似有深深的痛苦,也许是和毒贩有什么深仇?神甫迟疑地劝道:“恕我
冒昧,我想有些事情只能求助于上帝……”
老迈克挥挥手,打断了他:“不,我一定要去,但你不必为我担心。请问在
哪儿可找到卡拜勒鲁本人?”
神甫犹豫很久才阴郁地说:“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在卡利市中心有一个华
莱士夜总会,谁都知道那是卡拜勒鲁半公开的联络站。”他叹口气说:“老人家,
请你慎重从事,不要让我后悔告诉你这些情况。”
飞机降落在卡利机场上,这儿完全不是美国机场那种灯火通明的景象,暗淡
的灯光有气无力地照着简陋的跑道,两个工作人员拉过来一架舷梯靠在伊尔飞机
的舱门口。士兵们戴着钢盔,穿着迷彩服,虎视耽耽地盯着下机的旅客。迈克向
四周扫视一遍,提起小提箱大步向出口走去。神父唤住他,亲切地说:“先生,
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到教堂里找我。我在这儿说话还有一定份量。”
迈克衷心地说:“谢谢。”
神父迟疑片刻,问道:“先生,你准备在哪儿下榻,能告诉我吗?”
迈克摇摇头:“我不知道。谢谢你,我能照顾好自己。”他提上皮箱,很快
消失在人群中。安大可神父惋惜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对这位美国人印象很好,不
忍看着他死在贩毒集团的手里,可惜他似乎在躲避自己的帮助。
一个月后他在电视中看到了老迈克的头象,是世界刑警组织签发的通辑令。
那时他不是感到后悔,而是极度的震惊。他通过美国的朋友了解了迈克的历史,
不相信一个标准的正人君子会在一月之间堕落成一个标准的恶棍。这一步跃迁的
内在原因是什么?如果是毫无逻辑的突然变化,那他对人性的信念不是要彻底粉
碎吗?
几个月的思考之后,他才得出了一个能自圆其说的结论。他想,从本质上讲,
那些研究核弹的人,那种能把亿万人送入烈火地狱的工作,本来就是邪恶的,只
不过被国家、社会用种种逻辑悖论、道德悖论涂脂抹粉,套上虚假的光环。所以,
虽然这些社会精英和卡拜勒鲁这样的巨盗枭雄似乎是分处两个世界,但实际相距
很近,一个小小的虫洞就能把两个封闭曲面合为一体。
华莱士夜总会生意兴隆,在血红色的霓虹灯光下,穿着红色制服的侍者不时
躬身,迎接一拨拨珠光宝气的客人。室内爵士乐队演奏着狂放的摇滚乐,萨克斯
管的高音在厅堂中缭绕。舞池中一束束激光光束旋转摇曳,营造出梦幻般的氛围。
这两天老迈克一直腻在这里,要一盘哥伦比亚特有的炒蚂蚁蛋,两杯马提尼
酒,一份烤牛排,泡上半天。他一直冷静地打量着餐厅的往来人等,也清楚知道
有几双眼睛一直冷酷地盯着他。当然他不在乎。
有不少时间,尤其是饮酒微醉时,他是徜徉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他常想起
年轻时的妻子,孩提时代的女儿——很奇怪,在回忆中,他老把年轻的妻子和成
年的女儿混在一块儿;想起苍白得透明的外孙女,米斯的眉眼中和他妻子有某些
相似之处,所以虽然只见了一面,他仍有强烈的亲切感。
但大多数时间,他是回忆自己的工作,毕竟这在他的一生中占了绝大的份量。
从20岁起,那时他还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大学生,他就在这个精巧的、神奇的、魔
幻般的核弹技术之海里深潜,终于得以达到自由王国,这种与“战争之神”融为
一体的快感是普通人无法领略的。他决不能让这些战争之神被人悄无声息地抛弃,
连水花也没有一个。他宁可把它们交给魔鬼。
两天来他已发现餐厅有一些特殊的顾客。他们进门后,几乎不易觉察地和保
镖们对一下目光,就向后厅去了。后厅是赌博间,但迈克知道他们不是一般的赌
徒。这会儿他看见其中一名又来了,径直向后走去,他也推开碗盘,留下300 比
索的现钞,尾随而去。
舞池里奏起了极其挑逗的丹松舞曲,在沙槌、手鼓、圆柱古琴和萨克斯管的
伴奏下,舞娘们剧烈地扭动着臀部和腰肢,飞快地旋转着。赌博厅里烟雾腾腾,
人声嘈杂,赌徒们冷静地斜睨着手里的牌点,看光景即使这会儿天塌下来,他们
也会在黑暗中把牌出完。刚才进来的那人在赌博厅门口扫视一遍,并未进去,退
出门口向右拐了。迈克尾随而去,看见那人进了一间密室。门口的保镖立即伸手
拦住迈克,说话时态度很谦恭,但目光十分严厉:“先生要赌博吗?你走错路了。”
迈克一把推过保镖,闯进房中。房中正在密谈的两人惊奇地看着他。几名保
镖立时掏出手枪围过来,被他推开的保镖也怒冲冲地追进来,低声咒骂着用枪顶
住他的脑袋。
在5 个枪口的包围下,迈克神色不变,平静地看着屋子的主人。那是一个英
俊的年轻人,穿着简单,有一头黑发,似乎是黄种人。他的手指略动了动,示意
保镖们不要急燥,保镖们随即停下来,等着他的吩咐。
迈克已经阅读了不少关于卡利卡特尔集团的介绍,知道该集团历来讲究低姿
态,成员穿朴素服装,有合法职业,不许有酗酒赌博恶习,尤其不能吸毒;他们
的作风十分冷酷,成员执行任务讲究三个“不”:不许失败,不许找借口,不许
有第二次机会。犯下过错立即处死,甚至夷灭亲族。他估计,眼前这位穿着朴素、
神清气爽的年轻人很可能是该集团一个重要人物。
年轻人走过来盯着老迈克看了一会儿,神态平和地用英语说:“先生有什么
见教吗?”
迈克微微一笑:“我要见卡拜勒鲁。”
“卡拜勒鲁?”年轻人笑道,“我不知道你是要找哪个卡拜勒鲁。如果是那
个富可敌国的卡拜勒鲁,那你一定走错地方了。”
迈克对他的话浑似未闻:“我要找卡拜勒鲁,洛吉托。卡拜勒鲁,想给他介
绍一桩100 亿美元的生意。这是我的下榻处地址,请为我安排这次会面。但务必
请你们记着,我一定要见他本人。”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几个保镖立即用枪口杵住他,等候主人发落。迈克神色
不变,扭回头看着那个年青人。年青人思索片刻,摇摇手,让保镖放他走。等他
出门,一个保镖说:“这就是我说的那个人,已经在夜总会里泡了两天。我看他
不是黑道上的人。”
青年人笑道:“你能确定吗?”
“没错,他身上有一股……圣水味道儿。”
青年人大笑起来:“圣水味道!我们那位朋友安大可神甫若是听见,一定会
生气的。这人的来历查清了吗?把坎贝叫来。”
少顷,坎贝匆匆赶来,他是个身材瘦小的混血儿,皮肤黝黑,眼睛中闪着剃
刀一样幽冷的蓝光。坎贝说:“已经查清了。很奇怪,他无论在旅馆还是机票上
都留的是真实姓名,他叫迈克。斯特金,是美国最负盛名的核弹技术专家,曾是
美国政府的宝贝。当然,2022年全世界销毁核弹后,这个行当已经过时了,没有
用途了。但我无论如何想不通他来这儿干什么,要是想改行做毒品生意,怕是晚
了一点,70岁的老家伙,一条腿已经伸进棺材了。”
“会不会是美国政府下的鱼饵?”
坎贝摇摇头:“不知道,我看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