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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文斯立即同意这个说法。两分钟内,后甲板上没有一个人说话,斯蒂文斯的表盖响了一下。
过了21分钟之后,太阳升到天顶,他们仍在等待钢球出现,舰上没有一个人敢交头接耳小声说希望已成了泡影,第一个说这话的是威伯利奇。他是在12点的钟声仍在空中回荡时说的。“我一直不相信那个窗子靠得住。”他十分突然地对斯蒂文斯说。
“天哪!”斯蒂文斯说,“难道你认为——?”
“是啊!”威伯利奇只说了这两个字,其余的话留给他去想。
“我本人是不大相信计算的,”中校犹豫不决地说,“所以我还没完全绝望。”半夜里,炮舰还在钢球入水处的周围慢慢地梭巡着,电灯的白光在微小的星斗下那一望无际的的水面上进进停停,然后又不甘心地继续前进。
“如果他的舷窗没破碎,他没死,”威伯利奇说,“那就更糟,因为那就说明他的钟表机构坏了,现在他还活着,在我们脚下五英里,在那一片冰冷和黑暗的地方,呆在他那个小圆泡里,从来没有一道亮光能照到那里,自从洪水在那里聚集成海以后,从没有人在那里生活过,他在那里没有吃的东西,又饿,又渴,又惊慌,不知将会饿死还是闷死。会是怎样的死法呢?据我猜想,迈尔装置快要不起作用了,它还会维持多久呢?”
“天啊!”他叫喊道,“我们是多么渺小的东西啊!下面是数英里深的海水——到处是水,四周是空旷的大海,顶上是无际的天空。深渊啊!”他伸出双手,就在这一瞬间,一缕白光悄悄地划过天空,它愈来愈慢,终于停止不动,化作一点,宛如一颗新星在天空出现。接着它滑落下来,消失在星光和海水的烘光雾气之中。
这个景象把他吓呆了,他伸开胳膊,张开嘴巴。他的嘴闭了又张,不耐烦地挥动着臂膀。接着,他转过身子朝值班员大声喊道,“艾——尔斯蒂德浮上来了!”然后向林德莱和探照灯跑去。“我看见他了。”他说,“在右舷!他的灯亮着,他刚浮出水面。拿灯来!他随波浪浮起时,我们应该能看到他。”
但是,直到黎明他们才找到这个探险者。那时他们几乎撞到钢球上。起重机伸出吊臂,水手把链条挂到钢球上。他们把球打捞到船上以后,便旋开入孔,朝里面的黑暗望去(因为电灯室是为照明球外周围海水用的,完全照不到球的内部)。
球里面很热,入口边缘的胶皮已经变软。没有人回答他们的急切询问,球里面毫无动静。艾尔斯蒂德似乎在球的底部被挤做一团,纹丝不动地躺着。舰艇上的医生爬进球中把他抱起来,交给站在球外边的人们。他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艾尔斯蒂德是活着还是死了。他的脸因淌着汗水,在舰上的黄色灯光下闪着光。他们把他抬进他自己的舱房内。
他们发现,他没死,而是处于一种神经性的昏厥状态,并且受到严重的擦伤。他必须一动不动地躺上几天,要过一周后才能讲述他的经历。
他开始讲的几句话是他又正在下沉。他说,钢球必须改装,以便他能在必要的时候把绳子丢掉,他只说了这一点点,他有过最不平凡的经历。“你们以为我在那里除了淤泥之外发现不了什么别的东西,”他说,“你们对我的考察报以嘲笑,而我发现的却是一个新世界!”他断断续续地讲了他的遭遇,而且大部分讲得颠三倒四,所以我们不可能用他的原话复述这段故事。但是,我们仍试着在这里把他的全部经历叙述出来。
他说,开始时情况很糟糕。在放开绳子之前,钢球不断地打滚。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足球里的一只青蛙。他能看到的只有头顶上的起重机和天空,偶而能瞥见舰艇栏杆上的人们。他猜不出钢球要滚到哪里去。突然,他发觉他两脚朝天了,他试着迈了一步,正好在垫子上翻了一个跟头。如果钢球做成别的形状,就会更舒适些,可是它承受不住那个位置最低的深渊中的巨大压力。
摆动突然停止了,圆球正了过来。他直起身子,看见他周围的碧绿的海水和上面透下来的微弱亮光。他觉得有一群漂浮着的小东西从他旁边飞快地游向亮光。他眼看着海水愈来愈暗,直到他头上的海水黑得像半夜的天空那样,只是要绿一些,而下面的海水则是全黑的了。水中的透明的小东西变成了微弱的光点,从他旁边像一道淡绿色的光束飞掠而过。
那种下沉的滋味可真够呛!他说,那恰似电梯刚下降的情形,只是感觉下降的时间更长。你必须得想象出不断下降是什么滋味!正是在这段时间,艾尔斯蒂德懊悔他的这次冒险。他以一种完全新的看法来估量可能发生的危险。他想到人们熟知的生存于海洋中层的大乌贼,就是有时他们在鲸鱼肚子里发现的已经消化了一半的那种东西,或是漂浮在水面上的腐烂了的并且被鱼类吃掉一半的尸体。如果有这样的一个大乌贼抓住钢球不放怎么办呢?还有那钟表机构果真是经过足够的试验了吗?但是,无论是想继续下沉还是想返回水面,现在都无关紧要了。
50秒钟以后,球外面的一切都变成漆黑一片,除了可以不时在他的灯光射到的地方看到某种鱼或正在下沉的碎片外,什么也看不到。它们一闪而过,速度太快,因而看不清它们是什么。有一次他好像觉得遇到了一条鲨鱼。后来,钢球由于同水摩擦而发热。他们以前忽略了这个危险。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他在出汗,接着他听到在他脚下发出的越来越响的嘶嘶声,他看到从钢球外面的海水泛起了许多小水泡——它们是很小的水泡——宛如向上翻飞的一把扇子。蒸汽!他摸摸窗子,窗子热得烫手。他把照亮自己小室的小白炽灯打开,朝按钮旁边的加上气垫的表望去,他看到他现在已经在海里走了两分钟。他想到,由于两种不同的温度,舷窗将会迸裂,因为他知道海底的水是接近冰点的。
后来,钢球的地板突然似乎紧压着他的双脚,球外的水泡上升得愈来愈漫,嘶嘶声也减弱了,钢球稍微滚动了一下。舷窗没有碎裂,什么也没有损坏,他知道,无论如何,沉没的危险已经过去了。
再过一两分钟他就要到达深渊的底部了。他说,他认为上面五英里处的斯蒂文斯和威伯利奇等人比飘浮在地面上的最高的云离我们还要高,他们此刻正在慢慢地行驶着,正在朝下面注视着,想知道他出了什么事。
他凝视窗外,现在已经没有气泡了,嘶嘶声也停止了。钢球外面是一团漆黑——黑得像墨汁一样——只有在电灯光照射到的地方才可以看出一片黄绿色的海水,这时接连游来三个人焰般的东西。他无法判断它们是小而近还是大而远的。
它们都有一个淡蓝色的轮廓,亮得几乎像一条小渔船上的灯光,这亮光好似一股浓烟,它们的两侧全是这样的亮点,好像一条船的天窗那样。它们愈是游近灯光,它们的燐光就愈弱,那时他看到它们是某种奇怪的小鱼,头大,眼大,身子和尾巴都较小。它们的眼睛朝他瞪着,他断定它们正在紧随他不放。他猜想它们是被他的灯光吸引来的。
没过多久,另一些同样的东西也来加入它们的行列。在他继续下沉时,他注意到海水成了一种苍白色,那些小光点在他的灯光中闪烁着,好似阳光中的微尘。这大概是他的铅锤搅起的泥雾所造成的。
在他随着铅锤快沉到海底时,他处于一团白色浓雾的包围之中,他的灯光只能照出五六码远,经过好几分钟,那浮起的沉积物才开始下沉。然后,他借着他的灯光和远处鱼群的一闪即逝的燐光,得以看见在上面黑暗的海水下面有一大片高低起伏的灰白色软泥,有些地方长着几丛海百合,贪婪地挥动着触手。
再远一点可以看到一群大海绵的优美的、半透明的轮廓。海底上散布着一丛丛直立的浅紫色和黑色的扁平的东西,这些东西肯定是某种海胆,还有些大眼睛的或盲目的小东西,这些东西有的出奇地像潮虫,有的像龙虾,它们懒洋洋地穿过光束,然后消失在黑暗之中,留下了一道道沟痕。
随后,那个正在徘徊着的小鱼群突然间掉转方向,像一群燕八哥似地向他冲来。他们像一团发着燐光的雪片,从他头上掠过,接着他看见在这些小鱼后面有一个较大的动物朝钢球走来。
起初他只能模糊地看到它,那缓缓移动的身躯略似一个正在行走的人,后来它走近射出的灯光。耀眼的灯光照在它的脸上时,它闭上了眼睛,感到眼花缭乱了。他凝视着它,惊呆了。
这是个奇怪的脊椎动物,它的暗紫色的脑袋同蜥蜴有几分相似,不过它的高额和颅骨是以前他见过的爬虫从来没有过的;它的垂直的颜面角使它看上去非常像人。
两只大眼睛像蜥蜴一样突出到眼眶外面,在它的小鼻孔下面有一张爬虫似的宽嘴,嘴唇是角质的。在耳朵的位置上有两个大鳃盖,从那里向外浮出一绺珊瑚红的细丝,有些类似幼小的鹞鱼和鲨鱼的树枝状的鳃。
但是,这个动物的最奇怪的特征还不是它的脸与人脸相似。它是一个两足动物;它的近似圆球形的躯干支撑在两只蛙腿和又长又粗的尾巴组成的三脚架上;它的前肢好似青蛙的前肢,也仿佛漫画化了的入手。它手里拿着一根铜头的长骨棒,这东西是五颜六色的;它的头、手和腿是紫色的;但是它的甚至像衣服一样松弛地挂在身上的皮是一种发燐光的灰色。它站在那里,被灯光照得眼花缭乱。
最后,深渊中的这个新奇的动物眨眨眼皮,又睁开了眼睛,用那只空着的手遮在眼睛上,张开嘴发出一声喊叫,它的发音几乎像是说话,这喊声之大甚至穿过了钢球的外壳和气垫。没有肺怎能会发出叫喊声来,艾尔斯蒂德对此不想作解释。接着,它向旁边移动,避开亮光,隐藏到旁边的神秘的阴影中去了,艾尔斯蒂德与其说看到,不如说感到它正在朝他走来。他猜想是灯光吸引了它,于是把电门关闭。过了一会儿,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敲打着钢板,钢球开始摇晃起来。
然后,他听到它的叫喊声,并且觉得远处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回答它。又是一阵敲打,钢球摇晃起来,和绕绳索的滚筒摩擦着。他站在黑暗中朝永远是黑夜的深渊注视着。不久,他隐约看见远处的另一个发燐光的类似人形的东西匆匆忙忙地向他跑过来。
他不知所措地在他这个摇晃着的牢房中摸索着用来照亮钢球外的电灯的按钮,碰巧摸到了装在加气垫的凹处的他自己的小白炽灯。钢球扭动了一下,把他摔倒了;他听到像是吃惊的喊叫声,当他站起来的时候,看见两双偷窥的眼睛正在朝下面的舷窗注视并反射着灯光。
过了一会儿,有几只看不见的手在用力敲打他的钢球外壳,还有在他这种处境听来是足够可怕的使劲敲打钟表机构的金属保护层的响声。那的确吓得他魂不附体,因为要是这些怪物把那个装置搞坏了,他就永远不会得救了。他刚想到这里,就觉得钢球猛烈地摇晃起来,地板紧紧地顶着他的双脚。他把照亮球内的小白炽灯关闭,把外边的大灯打开,一束强烈的灯光朝海水射去。海底和类似人的动物都不见了,两条彼此追逐着的鱼突然出现在窗口附近。
他立即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