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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众人都已离去,唯有僧人们仍在念着经。雨似乎又大了一点,那唰唰的雨声和着靡靡的唱经声,不时敲响的木鱼声、钟声,在这祭堂中飘荡着,分外的凄冷。
祭堂外的园子中,直直地立着一人,任由雨水冲击在他身上,一动不动,一身白麻孝服早已湿透。那静止的身影在这昏暗的雨中,是那样的孤清悲凉。
我默默注视了他半晌,从吉祥手中取过油伞向他走去。他闭着双眼,微微昂起头,雨水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此时此刻,我很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如果我不知道真相,我大可以随便说几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可是,知道残酷真相的我,却想不出一句可说的话来。唯有静静地站在他身侧,将伞举起挡住雨水。
北凌云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没有了昔日的潋滟流光,只剩黯淡无神的空洞。他没有望我,却伸手将伞挥到了地上,雨水霎时将我淋了个透。
“宁萱,你有没有想流泪却又不想被别人知道的时候?”他又微微昂起头闭上了眼睛。
我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此时他闭着眼睛,又怎么看得见我摇头,正要开口时,他已继续说道:“告诉你一个方法,如果有这样的时候,把眼泪忍着,留到下雨的时候才让它流下来,这样,除了你自己,就没人知道了。”
他勾了勾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只是,这一抹笑,比哭还哀伤。
是这样吗?当晚遭遇剧变时你没有哭,之前祭祀时你也没哭,就是为了把眼泪留到雨中,和雨水一起落下吗?那被雨水冲涮着的苍白脸庞,上面究竟有多少是雨,有多少是泪?
不知是不是因为与他站得太近,我似乎也感受到了他此时心中的悲愤,这是一个多么残忍的事实,他明明知道真相,却不能堂堂正正地去问一句为什么,更不能让人知道他知道真相,唯有将这真相生生吞进肚里,烂在肠中。
两人沉默着站了半晌,湿透了身子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北凌云再次睁开了眼睛,捡起地上的油伞递给我,平静地说了句“回去吧”便转身在雨中离去。
望着在雨中消失的背影,我愣怔了片刻,直到感觉到身上的寒意,才转身离去。吉祥已在回廊里等了我许久,见我回来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回到安梧苑,玉蒿和玉藻伺候我换过一身干爽衣服,又端来一碗姜汤。我喝着姜汤,看到吉祥仍立于一旁没有离去,便让玉蒿她们退下,朝吉祥朝了朝手。
“怎么了,有话就说吧。”
吉祥挠了挠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没……没什么。”
见他这样,我笑笑道:“吉祥,你也知道我的,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不过是一个小宫女而已,既然如今大家都是飞羽帮的人,我只当你是朋友一般,有什么话你也别藏着,直说好了。”
吉祥笑了笑,“圣女您自然是对吉祥极好的,吉祥心里当然明白。既然四殿下派我伺候圣女,从此您便是吉祥的主子了。只是……只是……吉祥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拍了他的脑袋一下,没好气地道:“既然我已经是你的主子了,你怎么还怕见外的,别罗哩罗嗦,有话直说好了。”
“嗯……也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一下主子,别跟大殿下走得过近而已,四殿下若是知道了……”
话没说完,他的脑袋又挨了我一下打,“还说我是你主子,你怎么心里尽是念着四殿下。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好了,刚才……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刚死了母亲的人,觉得可怜罢了。”
吉祥却紧张地道:“主子,你可千万别这样想。吉祥自小跟在师傅身边,一起伺候四殿下,很多事情主子你不知道,唉……”
我想起了那晚皓帝的话,叹了口气道:“四殿下和元妃,当年受了不少苦吧,你和富公公跟在他们身边,想来也是极苦了。”
吉祥的眼圈微红,低头道:“吉祥不苦,苦的是四殿下,当年元妃的死也和皇后有关,所以,四殿下和大殿下从来都是势不两立的,主子你还是避忌点好。”
我对他这份忠诚甚是感动,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吉祥,谢谢你,你的话我记住了。”
吉祥高兴地点了点头。
正文 第五十七章 似是故人来
皇后大葬之后,皓帝终于下了旨,命北凌云和北凌飞各去南泉州和雍州,剿灭邪教---圣焰教。
这道圣旨下得有点蹊跷。墨渊国的传统,但凡皇长子,无论嫡出还是庶出,只要是长子,无论日后他是否当上太子,一出生便会有一块封地。北凌云的封地正是雍州,而这次皓帝却派北凌飞去雍州,北凌云去南泉州,朝野上下又纷纷开始揣摩皓帝的意图,试图从中找出点端倪。
北凌珩和北凌烁两人都请旨要去雍州协助北凌飞,但皓帝只准了一个北凌珩同去。转眼已是深冬,北凌飞去雍州已有三个多月。因蓝羽堂的人早在年初时便已对圣焰教暗中调查,对雍州一带的情况比较熟悉,夏帮主特意命蓝羽堂卫寅和青羽堂宋青林两位堂主与他同行。
北凌飞不时透过飞羽帮的人带回一些消息给我,而太后这边也密切关注着北凌云的行动。北凌飞在雍州的行动因之前有蓝羽堂的铺垫,还算顺利,清剿了几个郡县的分教,普通的教徒在当地收押,有意悔改的在官署立下誓词划押后放还回乡,十多个分教头目则押送回晋阳待审定罪。因教徒数量众多,且大多是平民百姓,为不引起各地动荡,他暂时留下和雍州太守一起做善后安抚工作。
而北凌云在南泉州则大相庭径,手段雷霆如排山倒海。南泉州隶下数个郡和县,数个分教的教徒共数万人之众,只要在教中稍有职位,或是入教时间在一年以上的,一律定罪,轻则黥面判为官奴,重一些的则发配到边陲做劳役,再甚者则判死罪,其家人也被贬为官奴。所有被查处的教徒无论获罪轻重,全部家产一律没收入库。十二月初七,在南泉楣县的郊外搭了个临时刑台,共有一千六百余名圣焰教教徒被斩首,三千余人被行笞刑。这一日的楣县郊野,鲜血染红了几里黄土,哭声震天,天地也随之昏暗。这次行刑是墨渊自开国数百年来人数最多的一次,北凌云手段之狠辣让人咋舌,朝野震惊,一时整个南泉州人心惶惶。
因这次的事,北凌飞得了个贤明的名声,而民间却将北凌云称为玉面修罗,意指他表面温雅如玉,实则暴戾恣睢心狠手辣。
“看不出大殿下出手这般凌厉迅猛,倒跟他平时那风流文雅的作风不太相符。”我戏笑。
太后冷冷地嗤鼻,“哼,若是这次陛下派他去的是雍州,他还会这么大动作吗?我看他是立功心切,过了头了。”
我心里倒是不以为然,这事似乎不是那么简单。以我目前对北凌云的认识来看,他平时虽一副风流不羁的浪荡模样,但内里性格隐忍,心机深沉,心思细腻,绝不是鲁莽行事的人。祭祀那天他望向皓帝背影时,那两道如寒冰一般的目光仍在我心头萦绕不去。如今正值皓帝有意立储君的敏感时期,皓帝又一向是仁政治国反对酷吏的,他这种不计后果不顾自己名声,看似求功心切的行为,在我看来无论如何不像他的行事风格,只是如今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倒是不得而知。
就在北凌飞还在雍州安抚民心的时候,北凌云却早已悠哉地搬师回晋阳复旨了。而皓帝对此事不置任何评价,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这便是所谓的圣意难测吧。
这日千洛派人送了张贴子过来,说是她的生辰,请我过去一聚。虽说是生辰,但皇后丧葬期间是不能庆贺的,不过是小聚说说话而已,我正嫌在宫中呆得烦闷,便带上吉祥一早出了宫。本来吉祥死活不肯让我出宫,但我在宫中呆了几个月,早已闷得慌了,执意要去。待出了宫又觉时候太早,想起今日是正月十五,心思一动,便让吉祥驾车往青暮山驶去。
深冬时节的青暮山,青翠不再,到处是厚厚的落叶,薄雾缭绕,山下的漓水江只是隐约可见,竹林里也是一片萧条景象。来到馨竹馆,找到那老板,问他最近那位宁宇公子是否还有来,老板却说已有几个月没来过了,但那个雅间已被他包下,故每月十五仍是为他留着。看来他可能出远门了,心里不禁有点失落,便也不再停留,只要了几坛君子香让吉祥带走,留着孝敬夏老头。
下了山,吉祥驾着马车,沿着漓水江缓缓而行。忽闻远处隐约传来笛声,飘飘渺渺时虚时弱,我急忙掀起帘子。冰凉刺骨的江风迎面扑来,江面上荡着一只小画舫,画舫垂着白色的帷幔,不时被江风牵动着,船头一名身形修长的玄衣男子正撑着杆。
这画舫和那撑船的男子……好熟悉,我连忙让吉祥打马停车,来到江边眺望,笛声却已消失,只有江风呼啸,似乎刚才听到的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吉祥,你看船上那人,像不像秦怒?”我指着那只画舫。
吉祥望了一眼,道:“这么远,看不清楚。主子是不是想念四殿下想得精神恍惚了,左护法此时应该和四殿下在雍州啊,怎么在这儿呢。”
我一时怅然,北凌飞还在雍州,秦怒是他的护法,自然也是在雍州的,只是眼前这画舫,和上次北凌飞与我偷跑出谷游玩时的那只太过相似,我便先入为主把撑船那人也看成了秦怒。我摇了摇头,也暗笑自己就快思忆成病了。
我有点不舍地望了那画舫一眼,江风突然将那画舫上的帷幔扬起,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帷幔里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子,手里正拿着一根白色的笛子。
我兴奋地挥舞着双手,朝画舫上的人大喊:“宁宇……宁宇兄……”
那撑船的男子朝我望了一下,转头和坐于画舫里的人说了两句后,又用力撑了几下杆子,继续逆水而上。我突然想起今天我不是男装打扮,宁宇肯定是认不出我来了。我追上几步,拢起双手大呼:“宁宇,我是宁轩……宁静致远的宁,器宇轩昂的轩……”
江风呼呼地呜咽着,伴着浪涛拍岸的声音,将我的呼喊声湮没,画舫已渐行渐远。
“吉祥,快,我们回青暮山。”
吉祥不安地道:“主子,别去了,咱们还是赶紧进城吧,似乎有点不妥。”
“不妥?有何不妥?”我四周望了望,官道上行人稀疏,江上也只有那一条小画舫,不觉有何不妥之处。
“刚才我好像看到有几个人行踪鬼祟地跟着我们。”
“现在呢?”
“现在……好像不见了。”吉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
我白了他一眼,这小子自早上出宫便神经兮兮地,一路杯弓蛇影,估计是因为北凌飞去雍州前放的狠话,若是他没把我看好,便把他真的变成宦官,让他一辈子待在宫中。我这才知道原来吉祥是个假太监、真小子,倒也替他高兴。
我想了想,今日还有事,既然知道了宁宇已回晋阳,下月十五再来找他也无防,于是坐回马车内,吩咐吉祥慢慢驾车,沿途欣赏一下冬日的漓水江风光。马车悠悠沿着江边的官道而行,转过一条林间小道时,吉祥突然加快了速度,我探身问道:“吉祥,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