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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妈从下面弄热水上来,一进门就见梅卿对着自己发呆,她叫声小姐,将水放在一边,吹吹手指说:
“小姐,先等会再洗,这水烫得很……晚上出了事,家里到处都乱成一团,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得临时烧水……你先等等,待会再用……”
梅卿背对着她答应了一声,却没有回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张妈叹口气,她本以为小姐找到了少爷,从此就算有了依靠,能平平静静过日子,没想到麻烦反而更多起来。今天晚上的事,幸好小姐机灵,若是再来一次,真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
长吁短叹了一阵子,张妈转身出去关客厅里的灯,‘刚一下楼梯却冷不防听到房内梅卿惊叫。一晚上出了许多事,她的心就没安过,总是悬在半空,好不容易到这会都安顿下来,猛一听到梅卿叫声,张妈心里一突,立马转身往房里去。
“小姐!”张妈急匆匆赶进来,却见盆里的水都打翻在地,梅卿坐在床边,被烫的眼泪都快下来。张妈着急,也不顾地上到处都是水渍,几步到梅卿面前,正见她一双原本白净的脚被滚水烫得红了一大片,脚腕也起了一点水泡。
张妈看得心疼,连声问梅卿疼不疼,梅卿却只是摇头,强忍着眼泪没有说话。张妈见她倔强,也没有法子,只能慢慢安顿她靠在床头,又看脚上烫伤,越发替她难过。
“小姐,我不是跟你说了水烫要等等吗?你整整一个晚上失魂落魄是怎么回事啊?看这烫的,没几天工夫恐怕好不了。这几天是遭瘟神了不成,简直灾祸连连,改天要去拜菩萨的。”张妈看着她脚上的伤,心疼又没办法可想。
“没关系,张妈。”梅卿咬牙忍住,反过来安慰她,今天出了许多事,张妈年龄大了,慌慌忙忙也费精神,“烫得不厉害,用冷水敷一敷就行了。时候不早,你帮我弄点凉水来放在旁边,我自己敷,你先去歇着吧。”
“这怎么行?”张妈嗔责地看她一眼,“这烫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你随随便便就冷敷,说不定要留下疤的,姑娘家脚上留疤多难看。”
梅卿强笑,说:
“那有什么要紧……”
刚一出口便被张妈拦住。她眯着眼睛想了半天,忽然一拍脑袋,说:
“想到了,倒是有办法……小姐,你先等等,我出去找找看,说不定能找着东西给你擦擦这伤。”说着起身往外去,又回头叮咛梅卿一句,“千万别乱动,小心真留了疤,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梅卿笑笑,待张妈走了之后,才重新发起呆来。她刚才糊里糊涂连这水是开的都没注意到,实在是自找罪受。脚烫伤了,纽结的事,还没有想出丝毫头绪来。她又看一眼墙角挂着的白夜的衣服,终于叹口气决定放弃。刚刚这一烫,倒像将她的理智烫了回来,白夜是自己的哥哥,他留下自己的东西,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事。倒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了。
本来也没什么可追究的。她告诉自己。
但是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呢?这心里隐约的不安和惶惑又是什么呢?梅卿的烦乱才压下去没多久,又情不自禁想到自己一晚上心乱如麻到底为的什么。然后她突然发现自己连这个问题都答不出来。
第四十五章 貂油
不知道张妈出去找什么东西,梅卿等了半天,才见她一脸喜色地回来,说:
“幸好东西还在,我还怕搬家的时候把它落在那边了。”
梅卿禁不住好奇,看着张妈如获至宝地拿着一只小瓶子在自己旁边坐下,又从瓶中倒出点液状的东西往自己脚上抹,她一边抹,解释说:
“这是以前在家里用过的貂油,好长时间没用了,放着也白白浪费,索性都给你擦了吧。”
这貂油看上去清澈透明,有一点点微黄的颜色,倒没有什么味道,张妈小心翼翼替梅卿在伤口上涂了一层,她手上用力轻,涂上去只觉凉凉的很舒服,梅卿看着张妈忙活,心里感激,遂轻笑着说:
“张妈,你可是我见过最能干的人了,不管什么事都做得,我能有你一直在家里,真是莫大的福气呢。”
“咳,小姐,你说的这是什么傻话,能一直跟着这么好的小姐,才是我的福气呢。这些事算什么本事,随便哪个做娘姨的都懂。”张妈一边轻轻帮她擦药,又笑又叹息,“不过这貂油治烫伤,我以前还真不知道。还是那会太太在的时候教我的,她才真是什么都懂呢,又慈善又温柔,我能一辈子跟着这样的主顾,就是白干也愿意的。”
梅卿眼睛有些湿润,停了半晌,才说:
“张妈,我知道你一直拿我当女儿来看待的。”
张妈闻言一怔,手下慢慢动着,说:
“老爷和太太去得早,小姐从小的时候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跟着唱戏师傅一去北平许多年,连点信都没有。那么大一丁点人儿,倔得紧,偏偏还让人舍不得责怪……我只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咬咬牙把小姐留下,就是吃苦受累,也好过看小姐一个女儿家在北平闯荡。我知道,若不是在北平的这几年,你也不至于现在……”
“张妈!”梅卿轻声阻止她,“以前你也苦,拖着我日子更难过……还是不要再说以前的事了,既然现在已经在上海,也找着了白夜哥,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吧。”
张妈止住将要流出来的眼泪,许久,才点点头,轻轻答声:
“哎。”
两人便沉默下来,伤口擦得差不多,一瓶底的貂油也所剩无几,张妈掂着空瓶子,有意缓解这沉闷的气氛,便转开话题笑着说:
“终于用完了,这东西不好放,我还想着它到底要白白浪费了,小姐你今天这烫伤来得及时。”
梅卿闻言也笑,说:
“我以前倒没听说过,这貂油真有这么神奇么?烫伤一擦就什么事都没了?”
“那是自然。以前太太教我的。”张妈看着梅卿脚上略微消下去的红肿,颇为自豪,“那时候太太教我用,说是一两岁的孩子擦它,一点疤都不会留,确实很起作用呢。只不过那会这东西还少见,不像现在到处都是药店里卖的,我以前为了找瓶貂油,不知道跑了多少人家,最后才在咱们街后的中药铺子里面搜罗到一点。”
梅卿笑着听她絮絮叨叨,随口说:
“哦,以前是娘告诉你的……满岁的孩子皮肤那样嫩,擦了都能好,竟真是治烫伤的好方子。”想到张妈所说这被擦药的孩子,不由笑起来,“那会是要给孩子用的?是给我擦过的么?我没想到自己小时候也受过烫伤,现在身上并没有疤,想来是擦了这貂油的缘故。”
这玩笑却并没有逗张妈笑起来,只见得她低头慢慢帮梅卿将脚送回床上去,又替她揉散周围的油渍。手下稍微重了点,梅卿一时不备,禁不住轻声叫了出来。
张妈连忙手一停,抬头看梅卿,紧张地问:
“怎么,是我手下重了?看我,擦药都不小心。”
“没关系。”梅卿笑笑,“张妈,伤口擦过了,怎么也得等以后才能好,你现在不要管我了,时候不早,赶快去歇着吧,忙了一晚上了。”
张妈这次却没有再坚持,安顿好梅卿后便起身来,又看她一眼,才关了灯静悄悄出门而去。
次日一早却见白夜从书房出来,梅卿诧异,问: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出去后不久就回来了,看你在睡,没进去叫你。”白夜微笑,他一晚上没怎么休息,早上刚起来,声音有些低沉,“我听张妈说你又烫了脚,怎么这么不小心?”
梅卿想到她昨天整整一个晚上的胡思乱想,现在面对白夜便有些不大自在,只摇头说:
“没关系,差不多都好了……”
说着就要低头下楼去,结果走得太快,脚上的伤碰到拖鞋,一阵刺痛,梅卿强自忍住没有叫出来。白夜本就觉得她脸色奇怪,如今一见她皱眉,立马明白过来,一手拦住,说:
“还说好了,一个晚上怎么可能好?”
随即便要抱梅卿下去,梅卿却心中一惊,她原本并没有觉得白夜的动作有什么奇怪,经过昨天一事,心里却怎样也无法平静下来,眼见白夜的手伸出来,她慌忙躲开,有些狼狈地推辞说:
“不用了……刚刚走得快了点,慢慢走就行。”说完便自己往下走,伤口又被碰到,梅卿却连皱眉的动作都没有了。
白夜微怔,在后面盯着梅卿的背影琢磨了半天,联想到她方才的种种反应,他心思一动,似明白了什么,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笑影,清清嗓子在后面说:
“那你就慢点走吧,伤口老被碰到,恐怕不容易好。”
梅卿答应一声,头也没有回地下楼去。
早饭过后,张妈又送来她从外面铺子买的药膏给梅卿擦。
“小姐,要是还不行,就用这个吧,洋大夫开的,说不定比貂油还管用些。”
刚是早饭过后,厨房里忙着收拾,张妈送完药便急匆匆出去,梅卿想要回房间去,又太麻烦,便就着沙发低下头去慢慢在脚腕上揉着,旁边白夜在看报纸,纸张的声音窸簌作响,梅卿总觉得白夜的目光游移在自己身上,一抬头,却只见他对着报纸似若有所思的样子。厅里安静得过分,梅卿问:
“哥,你今天不出门么?”夜里发生那样的事,白夜现在却泰然自若,竟像要这样不了了之的样子,“昨天晚上的事……你那么晚出门就是因为这件事么?”
白夜将目光转移到梅卿脸上,略微犹豫了一下。他平日在梅卿面前并不隐瞒这些事。
“对,虽说也不是专门针对这件事,但也不能任李镛这样下去——否则下次说不定你就要被他所伤。”他想到夜里梅卿受袭的事,脸色便沉郁下来,“这件事,我昨天晚上去找能说得上话的人谈过了,总有办法制止他的。”
梅卿点点头,罗李两家相争,不管是通过什么方式,她总相信白夜有办法将李镛压制住。只是没想到自己也卷入了这场纷争中,是因为自己和白夜之间的关系么?梅卿刚一想到这里,马上刹住思绪,她怕自己会再次陷入胡思乱想中。
白夜余光扫到梅卿,微微一笑,他已经习惯了梅卿一早上不断的发呆。沉寂了一阵,白夜突然想起一事,说:
“昨天夜里谈事情的时候张大帅也在,他说今天要过来看你。”
“张大帅?”梅卿微讶,她并没有想到这件事张沉山也会参与在内。一瞬,又马上明白过来,张沉山是罗氏烟馆的幕后老板之一,罗李两家在生意上起了争执,他自然也是要关心的。若是张沉山出马,恐怕不管谁都要忌惮三分。
“我并没有怎么样,他倒不必这样专程来一趟——什么时候来呢?”
“下午吧。”白夜将报纸都收拢起来,自己站起身,“你和张大帅交情不浅,他来看你,也没有什么,不必太客气了。我今天还要出去办点事,时间等不及了,若是大帅走的时候我还没回来,你跟他说我改日去拜访,今天恐怕抽不出空来。”
梅卿答应一声,正要起身,白夜又摁她坐下,动作温柔却坚定。
“你不要乱动了,脚上有伤,再走来走去小心伤好不了。”见梅卿张口要反驳,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