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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一天少拉几趟,能挣多少是多少,咱们又不是吃不上饭——这么拼命,身子亏了可怎么办?”
“也没拉几趟。”祥发抹把嘴放下碗,见桌子上掉的米,拈起来送嘴里,“眼看着上海就要乱了,说不准哪天就跟北平一样,说打仗就打仗的,我赶紧趁这个机会多挣几十块钱,再把车卖了,咱们回湖南老家种田去,日本人总不会撵到湖南去打仗吧。”
荣妈撇撇嘴,似嗔怪,神情中又有一丝掩不去的喜色。见祥发放下碗,正准备再替他添饭,转眼却见旁边的百晓抱着碗一动不动,眼里也呆呆的。晚上出车误了点,祥发特意拉他过来吃饭,结果这百晓从来到现在一句话没有,饭也不吃,简直像入了魔症。
“咳,还不是……”祥发见老娘朝百晓努嘴,也无奈地笑,“还不是今天上街,到处都传的消息,说北平要打仗了,又说什么那位沈小姐要结婚了,嫁的是那位最会惹事的元老板……结果他就成这样了。”
荣妈张大嘴一呆,也忍不住笑出来,一筷子敲在百晓头上,说:
“傻小子,还没死心呐?赶紧回转吧,不说人家现在在北平要结婚了,就是给你摆在眼前,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哪里高攀得起!”
小老百姓百晓耷拉着脑袋慢腾腾吃饭,胸前褂子上一片出汗染的黄渍,热得难受,难受也得憋在这小厨房里,来蹭饭吃没底气,还得小心别招了他人的白眼。这罗公馆里住的都是一样的人,怎么就他是个什么都不算的小老百姓?
哐的一声百晓放下碗,一脸不服对着旁边闻声都愣住的荣妈母子,嘴里还塞着满满的饭,他的声音模糊不清:
“小老百姓就不能干大事了?我就不信自己能当一辈子的小老百姓。”
翌日便动身往北平,江白夜安排好公司事务,决定暂时运少量货到北方,并吩咐阿全在帮中挑数十人沿途押运。阿全一早斗志昂扬地出去,完了却窝了一肚子火,原来近日北平形势紧张,随时都有可能打起仗来,而运送军火又是毫无保障的一桩买卖,青帮帮众平日忠勇,到这种玩命的关头,却没几个人敢出头。
全都是一群只会推三阻四的窝囊废!阿全心里将方才出言推诿的人挨个臭骂一通,正准备回去向江白夜复命,却见帮中一名小头目乐呵呵跑过来,一脸立了功的表情:
“全哥,你消消火,我这不给你领人来了嘛!”
说着朝角落里一人招招手,那人小跑过来,黑瘦脸,小个子,身上的褂子却簇新,像是刚换的。阿全一看便不乐意,瞪着眼睛说:
“看着眼生,新来的吧?不是说了这次生意难做,得选稳妥点的么。”
“昨天晚上新拜的帮,也没什么大的本事。”那小头目连忙解释,“不过人活泛,刚刚是他自己主动说要去的,全哥,光这份心就难得啊。”说完朝那人示意,“百晓,还不赶紧跟全哥打招呼!”
百晓闻言赶忙昂头挺胸,顺着心里早就练习了几百次的话:
“全哥,我这次去一定尽心办事,肯定不会给您丢脸!”声音虽大,话却有些结巴,明显的紧张和笨拙。
阿全皱眉,这百晓看上去单薄,也没什么本事,再说又是头天刚进的帮,底细不明,随随便便用了这么一个人,万一出事自己不好担当。于是口里“嗯”了一声,准备挥挥手让他走。
百晓硬撑着昂起头,眼睛却偷偷注意阿全神情,见他皱眉,心里便知自己这趟难成,正想硬着头皮再磨几句,却见阿全一愣,走过来上下打量他几眼,问:
“是不是拉车的?前段日子还老在江家门口转悠?”
百晓下意识“啊”了一声,又连忙点头回话:
“是,全哥还跟我说过几次话。我想入帮很久了,请全哥给我这个机会!”这次倒说得有板有眼,神色也颇坚决。
阿全愣愣地看着他,心里好笑,他前段时间不见这车夫出现,还觉得奇怪呢,原来这小子竟寻摸着拜了帮,想要在上海混,第一步定是要拜青帮的,说起来他也有几分心眼。反正这趟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于是满意地拍拍百晓的肩膀:
“行,看你这么热心,这趟也跟着去吧。”
百晓不由喜出望外。
江宅,二楼书房内,江白夜放下电话,站在原地垂眸思索了一阵,便转身往外面走去。方才他打电话给罗豫章辞行,罗豫章声音听上去虚弱,却也言词殷殷,嘱咐他小心行事,又说昨天白茹回去哭闹,因为舍不得他去北平。
大男儿志在四方,生意要紧,白茹这边我好好说说她,你放心去吧——罗豫章的原话,尤其的语重心长。白茹现在怎么样了?江白夜想到昨日她痛哭的样子,心里又觉得歉意及怜惜,但却没有后悔。
书房出来紧挨着就是原来梅卿的卧室,江白夜转开门把手进去,窗帘微掩,阳光透过蓝色帘子照进来,映得室内也有一层透明的蓝。他在屋里停留许久,将往日梅卿所用过的东西一一看过去,目光极其的深沉。最后停在窗前,玻璃已经修复,往日碎裂的痕迹也不见。
可他还记得那个有月光的夜晚,梅卿站在窗前,半边身子隐在帘后,她的侧面像一张美好剪影。还有后来她砸窗要跳下去时决绝而痛苦的神情,在黑夜里给自己心头留下清晰的一道伤,每当想起,便隐隐作痛。
静静站了许久,回忆了许久,时间流逝,快要到出行的时候,江白夜掏出胸口衣兜里的暗青色纽结,凑到唇边轻轻一吻,在心里低低唤了一声:梅卿。
随即果断下楼,外面阿全开车等着他,一边过来开车门,回答:
“少爷,都安排好了。”
“嗯。”江白夜淡淡一声,上车,“走吧。”
他要去挽回千里之外的梅卿。
北平,四合院。
葡萄藤架下碎光点点,梅卿靠坐在廊柱上昏昏欲睡,四合院里清静,下人又少,一天到晚除蝉鸟鸣声再听不到其他响动,偶尔有外面胡同里传来一声悠长的叫卖声,绵延悠扬得要将人拉入沉沉梦乡。
忽觉脸上微凉,梅卿睫毛动动,茫然睁开眼,正见上方一双含笑的多情眸子,原来是凤卿。这一下完全清醒过来,见他扬着的手上还是湿的,想来是他刚才弹水到自己脸上,梅卿微嗔:
“好好的干嘛扰我睡觉?”
“这青石板上凉得很,你也不怕生病。”凤卿在旁边坐下,“你这一觉睡得可真久,从午饭后到太阳快落山,我还以为你要一睡不醒了。”
“都八月多了还这么热,北平的秋老虎真折磨人。”梅卿背后靠着石柱,凉凉的,两个人并排坐着,脚下都不着地,两双脚在半空晃啊晃,“幸好这里还有一片葡萄藤,青石板用来睡觉刚刚好。”
凤卿见她一笑一颦,神情惬意慵懒如同小猫,也不由笑起来,又十指拈起做了个戏里的动作,唱声调子打趣她:
“只恐石凉花睡去。”低柔嗓音极动人,手势也信手拈来,别人唱花旦做起动作来都显得女气,他却优雅得让人不辨男女。
梅卿却没有笑,一双眼睛盯着凤卿,心中怅然若失。原来那日公演之后,两人当场宣布婚事,又声明从此退出梨园,再不过问外界之事,艺界自然是嗟叹声不断,一场作为告别演出的公演也成为前所未有的盛事。凤卿精通京剧也爱好京剧,虽然这几日并没有丝毫怨言,梅卿却总忧虑他心里放不下。
“师哥,”梅卿切切地看着他,“你后悔么?因为我放弃了十余年的盛名。”
凤卿明白过来,也知道梅卿对他的歉意。他收起笑容,很认真地说:
“怎么会,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别的什么都不要。”
梅卿抿嘴,没有说话。凤卿直视着她,一双幽深眸子里盛的全是深情,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到此刻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凤卿要的也并不是她的歉意。两人目光交汇,梅卿微微一笑,握着他的手说:
“我也是。”
凤卿也笑,是真心的欢喜。两人手握手静静坐了一阵,凤卿忽然叫梅卿,说:
“我刚刚在这里,听见你说梦话。”
“是么,我说的什么?”
“你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凤卿说完看着梅卿,脸上笑笑的,并无异样,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暗示的意味。梅卿一双清目对着他,稍顿,问:
“谁的名字?我自己都不知道的。”
凤卿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又看到并排的两双脚,心里莫名感动,他终于和梅卿在一起,虽然过程太过曲折,可他们终究还是在一起了,一辈子。他抬起头来,与梅卿对视片刻,笑:
“当然是叫我了,不然还能有谁。”说着学梅卿小时候脆脆的童声,“师哥,师哥——这样,叫得人心里痒痒。”
梅卿扑哧一声笑出来,说:
“怎么会心痒?”
“被你跟前跟后的,像长了尾巴,甩也甩不脱,烦都烦死了。”凤卿做出恶狠狠的样子,“心里痒痒,简直像要掐死你,整天烦得我什么都干不了。”
梅卿作势瞪他,却又笑起来。小时候的确是她缠着凤卿的时候比较多,因为刚失去爹娘,孤苦无助,而凤卿比她大许多,早已经什么都懂了。他们这样闹了许多年,分分合合,终于还是尘埃落定,仿佛命运的安排。
两人靠在一起坐着,梅卿窝在凤卿怀里,天近黄昏,暑气渐消,微风过处头顶叶子扇动,青色的葡萄挤成一堆一堆,细的蔓藤弯曲盘旋。梅卿仰脸看着头顶一片绿色帐子般的浓荫,心里很喜欢,说:
“听说七夕的时候在葡萄架下可以听到牛郎织女说话。”
凤卿也听过这样的说法,七月七日夜十二点,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在葡萄藤下屏声静气就可以听到他们两个的情话。即便真是有牛郎织女,他和梅卿这样,什么都不用管,恬淡安逸地过一生,不比一年才得相会一次的牛郎织女更幸运?于是微笑,说:
“今年七夕已经过了,明年,后年,以后每一年都可以在这里听牛郎织女说话。”
梅卿轻轻应了一声,稍顿,问:
“快要打仗了,以后北平就没有安定的地方了,我们还要住在这里么?”
凤卿摆弄着两人的手,十指交叉,合拢起来,又分开,最后将梅卿的手握在自己掌心终觉得稳妥。听到她的话中一点忧虑,凤卿也想起来,北平的形势的确不适合再隐居下去,他和梅卿都不是极热衷于国事的人,当日一次公演,为宣传爱国热情,他们两个名头最响,以致外面纷纷称之为“艺界抗日代表人物”,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幸事。
离开北平去哪里呢?凤卿倒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要和梅卿在一起,哪里都是好的。片刻,他说:
“再说吧,等办完婚事,我们再找别的地方去——反正婚事也不麻烦,又不请客,就往民政部登记,然后去师傅墓前告诉他老人家一声。”他拉拉梅卿的手,笑,“你会不会觉得太委屈了?”
梅卿偏着头看他,眨眨眼睛:
“我怕委屈了你。”
两人都笑起来。
第十八章
从香山墓园拜祭完回来,梅卿和凤卿两个慢慢走回去,明日便是八月十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