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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子点点头,答道:“他们都被关在长春宫呢。”
朱蕴娆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连王妃娘娘也被抓了吗?”
小金子摇摇头:“母妃和父王都出宫了,现在正带着官兵来救我们呢。”
“那你带我去长春宫好不好?”朱蕴娆连忙哀求道,“我看着仪宾被人抓走,现在我好担心他。”
小金子看着梨花带雨的朱蕴娆,脑中一会儿想起牛郎织女,一会儿又想起梁山伯与祝英台,只觉得耳边一阵喜鹊叫、眼前几对蝴蝶飞,真是美好极了。
于是他幼小的心灵瞬间失去了判断,只想着成全这对苦命的情人:“好,你跟我来。”
乱军自从攻占了长春宫之后,便把俘虏到的宗亲和宫人集中关押在这里。陈梅卿混迹其中,冷眼观察着来回走动的守卫,想寻找机会从这里逃离。
这时却见小金子大大咧咧地跑进长春宫,四处溜达了好一圈,最后才在陈梅卿的面前停下来。陈梅卿没好气地打量着这个小男孩,心想如果把他抓来当人质,不知道能不能要挟得了那个朱华趆。
心中正这样想着,哪知下一刻小金子便猛然扑进了陈梅卿怀里,小心地指了一个方向,与他咬耳朵:“看树上。”
陈梅卿微微一怔,狐疑地转动眼珠,随后震惊地眨了眨眼睛,又赶紧扭过脸——他,他看见了什么?那个猴在树上的小内监,不是枣花是谁!
忆往昔悲苦童年,他可没少在树上找妹妹,因此陈梅卿早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光线再差也能把朱蕴娆无情地揪出来。
这时只听小金子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她进不了长春宫,说爬到树上就能看见你。如果你没事,就摸摸鼻子。”
陈梅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觉得这节骨眼上,自己怎么还有种陪公子小姐玩家家酒的感觉?
想归想,他又害怕朱蕴娆担心,赶紧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远处猴在树上的朱蕴娆感动地吸了吸鼻子,心想这下总算是知道哥哥的安危了,一时百感交集,唏嘘不已。
这时陈梅卿抱着小金子考虑了一会儿,忽然在他耳边悄声道:“兴国王,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当小金子再度溜出长春宫的时候,朱蕴娆也跐溜跐溜地滑下了树,一看见小金子便问:“刚刚你和仪宾在人堆里钻来钻去,是在干什么呢?”
小金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金簪子,递给朱蕴娆:“姐姐,你哥喊你回山西放羊。”
朱蕴娆听见这句话,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她打从心底里讨厌这座王府,连做梦都想着要离开,其实哥哥也是懂她的。于是她颤着手接过金簪,却又失神地嗫嚅:“我走了,他怎么办?”
“仪宾说生死有命,只要不死,他迟早也会回山西。”小金子说着又从荷包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了朱蕴娆手里,“仪宾说,这是四方通行的路引,要你保管好了。出门在外就冒他的名字,必然不敢有人过问。”
好厉害……她的哥哥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朱蕴娆一时想不明白,这时小金子却已在一旁催促她:“愣什么?快走吧。”
朱蕴娆来不及多想,一路跟在小金子身后,二人紧张地听着远处的喊杀声,尽量远离有火光的地方,走暗巷、钻狗洞,最后竟真的跑出了一片混乱的楚王府。
小金子第一次没被嬷嬷看管着走出王府,倏然觉得人生天翻地覆,于是他抬头仰望着星空,竟像只无意间跳出了深井的小青蛙一样,傻傻地张大了嘴巴。
朱蕴娆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先陪你去找父王吧。”
“不,”这时小金子回过神,却像一个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你不是要回山西么,如果见到了父王,你就走不了了。”
朱蕴娆惊讶地望着他,这一刻心中忽然又有点忐忑,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觉得,我可以这样悄没声地离开吗?”
“为什么不可以?辅国中尉造反,你在战乱中失踪,这一点也不奇怪。”小金子说这话时,脸上忽然古怪地笑了笑,沮丧地喃喃道,“我娘不也是这样,好好的就失踪了么……”
他突然如此低落,让朱蕴娆很不落忍,于是慌忙安慰他:“别难过,也许你娘也和我一样,只是去她最想去的地方了。”
“是吗?到底是什么好地方……让她宁愿丢下我。”小金子眼角凝着一滴晶莹的泪珠,乳臭未干的小男孩这一刻在心头发誓——将来总有一天,他要找到自己的娘亲!
这时朱蕴娆摸了摸小金子的脑袋,在分道扬镳前,对他小声叮嘱了一句:“我走了,你一个小娃娃,路上当心点。”
“你才是!”小金子冲她做了个鬼脸,在夜色里望着昙花一样美丽的朱蕴娆,忽然愣了一下,想起什么来,“仪宾刚刚还说,要你一路上都戴着面巾,不要抛头露面,否则你这张脸肯定要引来坏人的。”
“放心,我知道的。”朱蕴娆点点头,随后看着小金子瘦小的背影一路往喧嚣之处而去,刹那间心头黯然,终于连嘴角仅存的一丝表情也消失了。
这时候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又该何去何从?
回山西……她哪还有脸回山西呢?朱蕴娆的双手缓缓落在自己的小腹上,想起多年来一直盼着哥哥年头娶了她,年尾就可以抱孙子的陈老爹,两眼就不觉落下泪来。
比起对不起哥哥,她更加对不起的人就是爹爹,如果怀着娃娃回临汾,她该怎样向他解释哥哥的下落,还有腹中这个孩子呢?
爹爹一定不会原谅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六章 回故乡
这一夜天亮之后,朱蕴娆敲开一家银匠铺子的门,低价卖给银匠一根金簪,随后拿着钱去成衣店买了几身衣服,又为自己置办了简单的行李。
如今武昌城内兵荒马乱,各家店铺都闭门歇业,只有几家铺子的掌柜胆够大,还在遮遮掩掩地做生意。这些人见朱蕴娆面如芙蓉,又做内监打扮,就知道她是王府里跑出来的宫人,只不过人无横财不富,这人既肯出钱,自己岂有不趁乱发财之理?
待到出城的时候,朱蕴娆才算真正知道,哥哥给自己的路引有多顶用。她戴着面巾过城门的时候,原本戒严的官兵竟然连一句盘问都没有,便客客气气地放行。
朱蕴娆暗自纳罕,将路引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可惜什么也看不明白。她只知道哥哥从前是临汾县的县丞,是不是做了王府仪宾之后,才有这通天的本事呢?
朱蕴娆心乱如麻地走出了武昌城。这时候她想起齐雁锦,害怕他回来时见不到自己,一定会又着急又难过。
可是如果不听哥哥的话,等他赶回山西发现自己根本没回去,一定也会失望透顶。唉唉唉,再这样下去,她究竟能对得起谁呢!
思前想后、左右为难,最后朱蕴娆还是决定先回临汾。因为身上盘缠充裕,所以此行虽需跋涉千里,一路有舟车代步,朱蕴娆走得倒也不算辛苦。
自古近乡情怯,她这一路走走停停,由秋入冬,等到抵达临汾的时候,已是这一年的十一月。
如今朱蕴娆已有近三个月的身孕,虽然身形仍旧苗条,走路时步履却不得不放慢,一看便是有身子的人了。
她不好意思再穿男装,好在如今已到临汾,她顶着第一美人这个响当当的名头,县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就不用伪装什么了。因此这天当朱蕴娆换过一身棉袄,从南城门进入临汾县的时候,四周的百姓立刻就将她认了出来。
“枣花!是漫天岭山头的陈枣花!”熟悉的乡音在耳边响起,朱蕴娆一刹那泪如泉涌。
好事者立刻将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道:“不是听说你往南边做娘娘去了嘛,怎么突然回来?陈驸马他人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做娘娘的日子美不美,吃饭可是捧着金饭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朱蕴娆脑中一片混乱。她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只能流着眼泪傻笑着,直到一位抱着娃娃的大嫂问出一句话,这才猛然惊醒了她:“枣花,我瞅你好像胖了不少,可是怀娃娃了?”
朱蕴娆脸色一变,却遮掩不住自己的腰身,只能尴尬地应了一声:“嗯。”
人群中立刻有人拉着她往茶楼坐,朱蕴娆却摇头谢绝,只推说自己急着回家,随后雇了一辆马车打东门出城,望着东北一连跑了五十里,便到了老陈家常年放羊的漫天岭。
十一月的山岭上,北风卷地白草折,当朱蕴娆发抖的双脚落在干枯的草地上时,她才觉得这一刻自己真正接了地气,又变成了昔日那个无忧无虑的陈枣花。
这时马车已经走远。漫山的羊群像一团团白云,仿佛熟识似的,慢腾腾地朝朱蕴娆凑过来,在她腿边温驯地咩咩叫。
须臾远处传来一阵欢腾的犬吠声,七八只牧羊犬窜过羊群向朱蕴娆冲来,吐着舌头围着她打转,亲热地摇着尾巴撒欢。
朱蕴娆伸出手去,挨个摸摸大狗们的脑袋,再抬头时,便看见山腰上出现了一个圆圆胖胖穿着羊皮袄的身影。
爹爹……她翘首望着那个自己思念过千百次的人,眼睛再度湿润起来。
“枣花,你怎么回来了?”陈老爹手里拿着羊鞭子,这时候晃晃悠悠地走下山坡,吃惊地望着朱蕴娆问,“还有我那个臭小子呢?他没随你一起回来?”
朱蕴娆被陈老爹这么一问,眼泪就扑簌簌地往下掉。陈老爹眼见她这副模样,心里立刻就猜到事情要糟。于是一张紫赯脸顿时也凝重起来,转身挥动鞭子驱赶羊群:“天太冷,羊也该回圈了,有话咱们回窝棚里再说吧。”
朱蕴娆不敢多话,低着头跟在陈老爹身后,花了好久才走到陈老爹住的窝棚。
自从多年前陈老爹成了鳏夫,儿子又在外读书应举,他和朱蕴娆便常年以山上的窝棚为家。如今陈老爹没了女儿帮忙,便雇了一个十几岁的小羊倌帮自己放羊,可人还是照旧住在窝棚里。
陈老爹把手头的活计丢给小羊倌,领着女儿走进窝棚,替她煮奶茶。一时窝棚里奶香四溢,在咕嘟咕嘟的沸腾声里,陈老爹忧心忡忡地打开话匣子:“你这么突然一回来,南边王府里没人说话?”
“他们不知道我回来,”朱蕴娆含着眼泪,吞吞吐吐地回答,“当时王府里有人造反,喊打喊杀的,全乱了……”
陈老爹立刻抬起头,紧张地大声问:“那我儿子呢?他是死是活?”
“我走的时候,哥哥他还在的,”朱蕴娆急忙回答,下一瞬脸色却越发苍白,“可是现在,我不知道了……”
“不知道?不知道你就这样回来了?”陈老爹心头一急,说话的口气便忍不住加重了许多。
朱蕴娆被他吼得浑身一颤,赶紧结结巴巴地解释:“是哥哥他……他让我先回来的。”
“唉……”陈老爹闭着眼睛长叹了一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脸色灰败地感叹,“这年头,连王府都有人造反,什么都比不上放羊牢靠。我真后悔……”
朱蕴娆低着头不敢说话,陈老爹见她神色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