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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陶蓁气得转身而去,走出大殿时,雪花正在飞舞。
她不由想起三年前。
那时候,她年轻得像一粒透明的雪花。
那时候,她开口就会笑,为了自己父亲的官职,耍他,调戏他,耽误他每次和爱人亲热,将他母妃的花瓣都弄得乱七八糟……他却二话不说,不但保住了父亲的俸禄,且千金赠衣赠药。
他的爱人锦瑟深夜医治她的祖母,甚至半夜惊动王御医。
她的脚步停住了。
“我小陶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陶蓁转身走入大殿。
恰好见到老头儿走出来:“他找你呢。“
陶蓁回到那人的榻前,三年了,他也成熟了许多。微染雪丝的墨发似乎昭示着,他曾经历过多少历练折磨。
“别闹了,再不吃就凉了。”
陶蓁笑哄着,喂他一勺勺吃下。
他似乎是见陶蓁不悦,这次吃得专心。
喂他喝水时,陶蓁想起一句成语,举案齐眉。
可是,一个被封存了记忆,一个带着沉重的过去。
他不再拒绝她的照顾,比起铜雀和侍女们,他更喜欢陶蓁帮他擦身体,洗澡,陶蓁练剑的时候,他努力练习说话,一面观望着。
铜雀开始帮他锻炼手臂。
他本就体质虚弱,每日不敢多让他锻炼,恢复得较慢,然半月之后,已可以简单开口。
那一天,大雪下了一尺多厚。
慕辰坐在床边的软椅上,一面吃力地将手中的黄玉石球运转着,抬起手臂,一面卧看陶蓁轻灵如蜻蜓的身姿持剑而舞。
夜晚时,铜雀将殿中的炭炉烧得又红又旺。
陶蓁帮慕辰读儒家典著到申时,打算动身回自己房间,却见慕辰星眸闪烁,迷离。
“早点休息。”陶蓁道。
“你是王妃。”慕辰吃力地道。
陶蓁想起老头儿的话,笑道:“所以你要听我的话,好好休息。“
慕辰将木头般笨拙的手臂抬起:“王妃要侍寝。”
陶蓁笑容僵在脸上。
慕辰巴巴地望着陶蓁,漆黑的丹凤目显得有些受伤:“你嫌弃我?”说完,低头望着自己的覆盖在厚厚白孔雀绒被中的废腿。
陶蓁心下一疼:“不是。”
于是,这一晚,陶蓁亲手服侍他洗漱睡下,自己犹豫了一下,方才抱了自己的被子,于宽大的象牙床边角卧下。
闭上眼睛,陶蓁只觉得眼前尽是乌米尔麦色的脸上灿烂的笑。
“小陶。”
他学着中原人如是叫自己。
“小陶。”
冰玉般的男中音,不是乌米尔。
小陶只觉得有人在拍自己的被子,转过身来时,灯火虽昏暗如豆,却迎上了一双黑曜石似的眸子。
“你想做什么?”陶蓁忙爬起来,帮他盖上一件白狐大氅。
慕辰不语。
“你口渴了,想喝水?”陶蓁问。
慕辰固执地望着她:“不。”
“垫子湿了么?”陶蓁继续问。
慕辰丹凤目中微露惭色,黑瞳却依旧热烈:“不。”
陶蓁的双颊几乎要烧起来:“没事就睡吧。”
慕辰却道:“我可以。”说着,勉力抬起胳膊,去掀陶蓁的中衣。
陶蓁一把捉住他的手。
“我可以。”慕辰双目坚定而柔和,如窗外的圆月。
陶蓁依旧坚持着。
眼前乌米尔璀璨的笑容挥之不去,他如一头公牛般的野蛮驾驭场景,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晕,目眩。
“相信我。”慕辰坚定道。
陶蓁这才领悟,原来,慕辰不是索求,而是证明。
她打量着身边的男人:他精致的五官在暗弱的灯火下依旧有如仙云缭绕,然他不能动弹的双腿沉寂如窗外的厚雪,他耍一手好剑的双臂,亦不再灵活,甚至他连讲话都十分吃力。他却要证明。
陶蓁捉住慕辰手腕的手一松。
慕辰吃力地将她的上衣褪下。
“过来。”慕辰道,冰玉般的声音满是歉疚。
陶蓁犹豫了一下,咬牙掀开他雪似苍白的绒被。
这是她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也是她最爱的那个。比起那个爱他的男人山崩海啸般的冲击力,他充其量像是山涧细流,然而,这般缱绻,却让她双目发热。
时间维持的并不长,他温柔过后,便牵着她的手入了眠。陶蓁在他熟睡之后将手抽了出来,听着他虚弱而均匀的呼吸声,一夜未眠。
第二日刚下早朝的那功夫,阿忠又气势汹汹而来,一把夺过铜雀手中的参茶,道:“喂,那边开始下手了。”
慕辰抬起丹凤目,漆黑的瞳子波澜不惊。
“皇上说阿信对士兵太严苛,所以将左卫大将军换成了汤王,不,太子的人。现在有了新太子,我们的人怕是要一个个被收拾了!”
慕辰道:“很好。”
第五十四章
“好?”阿忠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慕辰光洁的前额:“睡了两年,你真的睡糊涂了?”
慕辰吃力地道:“皇上很懂平衡之术。几日后,阿信自会被他调遣。”
阿忠细琢磨一下:“也对,你父皇向来这样,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那你说怎么办?弟兄们这几年浴血沙场,难不成都等着先挨巴掌么?“
慕辰的丹凤目不知何时,竟飘逸出几分云淡风轻之色:“如果被贬,告诉他们服从。“
阿忠苦琢磨了一阵:“难不成,皇上这是为了保护你的人,让殷王一支远离纷争?”
慕辰冷笑。
阿忠恍然大悟:“我一直觉得皇上两年内没立太子,就是在等你醒了立你,结果他终于等不到,就立了汤王,现在又封赏他的人,莫非就是想看他的人犯错误,等其他的皇子来牵制他?”
慕辰点头。
“如果是你凌慕辰的话,要是用你的精兵强将把他们都灭了,皇上互相牵制的把戏就没得玩了”阿忠问。
“也许。”慕辰道。
隐隐约约中,慕辰总觉得父皇怜惜中有三分畏惧,总觉得凌宛天做了什么亏心事,却又丝毫没有记忆。
“小陶,我渴。”慕辰道。
陶蓁识相地离开之后,慕辰悄声问阿忠:“我之前还有个妃子吗?”
阿忠一愣。
老头儿特意叮嘱过不能让他记起过去。
“没有啊。你脑子想什么呢!”阿忠道。
慕辰不语。
他本以为她是他的唯一,昨夜时,他却遭遇了一副十分陌生的身体。
记忆中,她柔若无骨,丰腴的双峰如温软的层云,双腿修长如花瓣,小陶却娇小如令人怜惜的白兔。
他的头开始痛,阵阵地抽紧。
阿忠忙道:“有过,不过去世了,别想了,现在小陶就是你唯一的妃子!“
慕辰却觉得心底散发出一种忧伤,氤氲散开,痛如刮骨。
“她,为什么会死?”慕辰艰难地问。
“病死啊,笨蛋。”阿忠道:“我得回去了。
慕辰想破脑袋亦想不出,只得作罢,可他知道,她不是她。
他记得,自己似乎有盈握她双峰而眠的习惯,小陶的却娇小初生的白鸽;他记得,她喜欢用温软无比的身子偎依在他怀中,小陶却躲得他远远的,蜷缩在一角。
可他依旧是喜欢她飒爽的剑姿。
他记得她曾笑得天真无邪,一口小白牙和着灿烂的梅花和雪色,如雪的精灵。
他还记得她爬树时的场景,如今,她却忙着帮他打点府上的所有一切。
有几日,她经常是命府上制作了精美的糕点,一大早就提着糕点出门,晚饭之后才抱着一堆书稿归来,第一日,第二日,慕辰并未介意,第三日,铜雀正在喂慕辰吃饭时,她顶着满斗篷的雪花归来,连睫毛上都染了水珠,白皙的小脸也冻得通红。
慕辰便问:“什么事那么辛苦?”
陶蓁笑道:“去拜访那些前朝的遗老了。”
见慕辰满目疑惑,陶蓁道:“韩鼎先生酷爱研究前朝史,现在皇上命他撰写史传,很多人都怕因为前朝的事情而掉脑袋,史料并不充分。我又不是宰相,也不是官差,自然比他们容易得一些。”
“谢谢你,小陶。”
慕辰启唇,吞咽下铜雀勺中的山药枸杞粥,却不知为何,呕吐出来。
铜雀忙给他捶背,侍女也取来了参茶让他漱口,慕辰笨拙地抬起手臂,接过陶蓁手中刺绣了绵羊和猫兔子的鲛绡帕,轻轻拭去苍白唇上的粥痕。
“韩鼎的长孙女满月,送去的长命锁嵌上夜明珠。”慕辰道。
韩鼎的长孙女满月席之后,多年未进殷王府的韩鼎踏雪而来,慕辰特意穿戴一整,进会客殿亲自款待,未曾招待极品的冻顶乌龙,却是用极普通的绿茶。
韩鼎竟不顾茶水烫唇,一口饮下三分之一。
“香。”
韩鼎将茶碗盖取下,不住地吹着热气。
“殿下竟然还记得老臣是峭山人,喜欢喝家乡的绿茶?”韩鼎问。
慕辰道:“峭山茶温滑爽口,碧澈清甜。“
韩鼎笑道:“世人都道碧螺春,龙井,茉莉,毛峰才是好绿茶,殿下果然慧眼独到。“
慕辰道:“可惜小王体弱,一盅茶便多,送先生了。”
韩鼎道:“殿下,微臣此次前来,只为讲一个故事。”
慕辰道:“请讲。”
韩鼎道:“那太宗皇帝本并不庶出,也不是长子,母亲仅是昭仪,连妃子都不是。他成年之后,也只是郡王。那中山郡王的封地在靠近胡人的地方,。所以他时常要命人防守边陲,而朝中的萧皇后凶狠毒辣,仅有一子,于是不断残害非嫡生皇子,他全凭一个忍字。他表面上饮酒作乐,养男宠,写风花雪月的诗歌,谱曲,却一直潜心研究霸术和儒术,最终,十八和皇子死了十五个,他却活了下来。后来,太子病亡,萧后立了长孙,更不断残害忠良,这时候,太宗在所有人的拥戴下起兵攻入京城,成为一代明君。”
慕辰思忖了片刻,漆黑的眸子幽深不见底。
韩鼎道:“老臣的故事讲完了。该告辞了。“
慕辰道:“绿茶极寒,冬日饮它伤身。请饮姜茶暖身。”
韩鼎望着这位王爷:凌厉的剑眉已云淡风轻,苍白的唇角一脱当年的倔强,虽无笑意,却已不再是极地寒冰般的锐利。
韩鼎微微一笑,将姜茶缓缓饮尽。
慕辰在躺椅上休息了一阵,便命铜雀推他入书房,绘画。
手依旧是迟钝的。
举起羊毫时,他已手心沁汗。
他身体虚弱,不宜强烈活动,老头儿便让他绘画来锻炼,不想他越画越头痛,竟将心中的那个影子越画越清晰:大约,那么高。
他命铜雀扶他在地毯上,吃力地勾勒出那人的姣好轮廓。
“王爷!好消息,听说岑元弗的消渴病重,韩大人都在弘文殿为他当值了两天了!”打探的侍卫来报。
慕辰先是将那圆润的鹅蛋脸吃力的画好,淡然道:“准备一盒梅花参。”
铜雀忍不住问:“王爷,这可是大好时机啊!”
慕辰道:“照本王的办。”
陶蓁道:“我爷爷以前有这种病,所以家中还有缓减的良方,我回家拿去。”
慕辰用苍白的手指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