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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和大惊失色道:“王爷,这是……”
定楷仰头向天,长长舒了口气,方平静一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此事若假,我或有一路生意;此事若真,我便劫数难逃了。”
他抛下了手中的断笔,眼望着西边最后一抹即将掩去的水墨色,东方淡白的曙光,以及那些风枝露叶,所有这一切美不胜收的仲春景色,微笑着叹道:“已经用不着了。”
☆、觉有八征
在软禁中的赵王定楷问及其王府总管长和关于今日流言天子是否知情时,以长和的想法,往正大处说,圣天子光明烛照,明察秋毫之末,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样要紧的事,往细小处说,这么要紧的事,康宁殿的主管黄门陈谨也不会隐瞒不报,是以很笃定的言道“自然”。
皇帝确实已经听闻了此事,只是时间并没有长和想象得久,就是在头日的深夜,且并非陈谨上报,而是由金吾卫的正指挥备文书夤夜投递入宫门。
皇帝的反应亦并非外人可知,他接书读过先是呆坐了半晌,突然咳出一口血,陈谨连忙摧汤摧药上前扶持,皇帝一把推开他,红着眼睛问道:“这事你听说了?!”
陈瑾怔住,犹豫半晌,方摇头答道:“臣没有。”
皇帝向他砸出刚刚接过的药盏,暴怒道:“说实话!”
陈瑾不敢回避,被褐色的汤药泼了一身,不顾满地碎瓷跪地泣道:“臣不敢听说,臣等皆不敢听说。”
皇帝环顾身边已经少了一大半的内臣,最终依旧对陈谨冷笑道:“偌大天下,只剩下这康宁殿是朕自己的地方,朕把它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给朕看的家?”
陈谨伏地不敢抬首,低声道:“臣知罪,臣也没有想到,太……王常侍在此间安放耳目已非一日二日事。臣失察失职,臣死罪。”
皇帝微微阖上了眼,点头道:“王慎这两日在做什么,传他来,朕有话要问他。”
一小内侍在陈谨的示意下连滚带爬出殿携旨去传唤王慎,二三刻时辰方连滚带爬只身回来。未待皇帝或陈谨发作,已经面色惨白语不成音回报道:“陛下,陛下,王常侍在处所内自缢了。”
皇帝蓦然站起身,眼前一黑,踉跄两步上前,喝问道:“什么?!”
小内侍哭诉道:“王总管自缢了,还是臣去宣旨,头一个发觉的。找人放下来的时候,已经凉了,已经直了……”
皇帝愣了片刻,额上青筋暴叠,双颊腾蛇纹升,雷霆震怒道:“乱臣!贼子!”
众人不知他所指为谁,满殿惊怖,伏地谢罪,他却又突然平静了下来,下令道:“立即开宫门,命人传旨李指挥,言朕要私访金吾卫。”
陈谨连忙起身张罗,皇帝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必跟着,派人去东宫,看看太子。”
轻乘简行的御驾大约在二更天抵达金吾卫,迎鸾的只有正指挥等数人,皇帝屏退宫内从人,由正指挥服侍随从,径直亲抵犯官许昌平所处的囚室。
夜已深沉,许昌平却也并未入睡,见天子驾临似有些不知所措,尚未及行礼,皇帝已不耐烦制止道:“叫他算了,把灯挑明。”
几名随行卫士旋即在囚室内燃起数十枝蜡烛,驱散一室黑暗,灼灼光明如昼,数日前和太子同审时便令皇帝刻意留意过的面孔,毫无掩饰的曝露在圣天子敕令炮制出的朗朗乾坤之中。
如此雷同的境遇,如此雷同的容颜。他可曾想过掩饰?他可有办法掩饰?
时间或者是可以倒流的,时间或者是可以静止的,他仍旧是他,这么多年,衰老了的虚弱了的或者只有自己。再没有过多的审视,再无需过多的审视,第二次的亲鞫中,九五至尊只看了年轻的罪人一眼,闭目点了点头。
片刻后,光明中神色黯然的皇帝开天音,只问了一句话:“你的母亲姓什么?”
这是最忠诚于天子的卫所,即便外界沸反盈野,转日回天,幽隔于其中的罪人亦不可能得知分毫。
是句寻常问话,被幽隔的无所知的罪人瞳孔却蓦然收缩,指挥敏锐的发觉,这是他涉案以来第二次彻骨的惊怖,张皇和犹豫,还有一回,便是他咬舌之前。皇帝向卫士摆手,命他们留给罪人惊怖、张皇、犹豫和思考权衡的时间。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或因口齿不便,或因不便开口的人犯,终于用尚未折断的食指在羑里地面上划出了一个“宋”字。
皇帝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蹙眉凝思,在顿悟的瞬间呆若木鸡,良久再次颔首,沉沉叹息道:“原来如此——报应!”
许昌平缓缓仰首,那过于熟悉亦过于生疏的容颜再次呈现于圣天子双眼中,为他适才的叹息加上了圆满的注疏。
皇帝转身离去前吩咐:“看住他,善待他。”
御驾还宫时东方尚未明,这是二月廿四日,天子抢在群臣聚集前无缘无故的取消了常朝。
返宫后的皇帝在沉思良久后,忽然询问陈谨:“你还记得皇后私放出宫的那个宫人姓什么吗?她以为朕不知道。”
陈谨回想了半日,才摇头回复道:“陛下恕罪,臣不记得娘娘放过哪个宫人出宫。”
皇帝淡淡一笑道:“你有你的娘娘,他有他的娘娘。朕说的是孝敬皇后,要是王慎,不会答错。”
陈谨的嘴角抖了抖,垂首无言以对。闻皇帝接着问道:“东宫在做什么?”
陈谨道:“太子殿下一直安睡,并无异情。倒是顺带听说皇孙一直风寒发热,不太见好——陛下下旨禁东宫出入,致使太医行动亦不便,只有点药局郎伺候。”
皇帝冷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倒是高枕无忧。你去告诉太子妃,东宫门禁即日取消,阿元那里要什么,让她直接问朕要。还有,顺便让太子过来,朕要见他。”
谣诼盈野,天下人眼中皇太子当已万劫不复,陈谨亦不例外,连忙吩咐道:“臣子这就去传太子。”
皇帝看了他一眼,纠正道:“称殿下,不是传,是去请。”
陈谨惊愕万分,改口道:“是,臣去请太子殿下。”
因为本日取消了朝会,太子并未具服,然而接旨起身后栉沐更衣,拖延了有半刻才抵达皇帝寝宫,向皇帝行礼,随后自行起身。或许果如陈谨所言,他睡得安稳,此刻看上去面色已经好了许多,精神也好了许多。
皇帝没有责备太子的无礼,神情语气平静如话家常:“王慎死了,你知道么?”
定权点头道:“臣是刚刚听说。”
皇帝问道:“你想得通么,他为何要自裁?”
定权摇头道:“臣不知缘故,请陛下赐教。”
皇帝望着微明天色中太子丝毫不现哀恶喜乐的面孔,忽然觉得从未认识过这个儿子,至良久方冷笑道:“从前有人对朕说,你毫无心肝,朕不相信。”
定权抬头微笑道:“那些人应当还和陛下说过,臣专权,臣预政,臣不孝不友,臣阴险诡谲,望之不似人君。陛下说过的,这些话如果全听,就什么事都不要做了。——臣听说陛下下旨取消了常朝,是为了一早召臣来,同臣谈论心肝的事情?”
皇帝不以为忤,亦不理会他的申述,道:“朕指教给你,你的阿公,在朕身边插放你的人,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你;他自裁,是因为听了这传言,觉得对不起朕,和你的母亲。”
定权沉默有时,开口道:“他不曾对不起孝敬皇后,对不起臣母的,别有乱臣贼子。”
皇帝道:“这么说,你也已经都听说了?”
定权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陛下知道,这群人办正经事不热心,遇到这些事倒唯恐落后于人,这样的事情,恐怕朝中已经无人不知。臣自然也听说了。”
皇帝抚额道:“好,无人不知,和那年的中秋一样。”
定权答道:“是,天下本无新鲜事。”
皇帝一叹道:“你都听到了什么?”
定权道:“有些话,臣不齿言;有些话,臣不忍言;有些话,臣不敢言。除去了这些,臣无话可说。”
皇帝点头道:“依你看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定权道:“臣以为,既然朝野皆闻,或应明旨彻查臣赠带事,彻查许氏母,彻查许氏族人,彻查顾玉山满门旧家人,彻查当时宫内所有旧宫人,实在无果也可传召知会顾思林此事。”
皇帝笑亦非笑:“怎么?你还嫌此事闹得不够大,不够乱,不够下作,尚不足矣遗臭万年?”
定权道:“臣不敢。然臣纵粉身碎骨,亦愿清算此中委曲,更不敢使先帝、陛下及臣母令名稍染暇,还乞陛下玉成。”
皇帝摆手道:“这些倒都不必了,朕适才又去卫中看过那人。他的相貌,朕一眼就认出来了。”
定权仰首问道:“那么陛下的看法是?”
皇帝闭目良久,摇头道:“他不是。”
定权叹了口气,道:“陛下睿圣明哲。有陛下英明独断,不使事态扩张恶化,便再好不过。不然彻查之后,如其果为前朝余孽,臣与之交经年而不查,固万死不能赎其罪,而宗庙威严,先帝、陛下及孝敬皇后圣名一旦受损,此巨害则人力不可补救。若其不是,便又是一场天大的儿戏,天大的笑话,言遗笑百世亦非危言耸听。何况是与不是,前线与敌恶耗,国中再与已恶耗,稍微不审,迁延过长,牵连过广,后事难勘一想,臣适才愚见,实在轻浮草率。”
皇帝道:“轻浮草率,这实在不像是你现在的作风。”
定权无视他语中讥诮,问道:“既如此,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皇帝道:“朕叫你过来,就是想听听你怎么想。”
定权道:“臣以为,此事既然于他无涉,不宜再关押刑讯。宜早澄清,早开释,放其归乡,免更招物议。”
皇帝道:“看来你早就胸有成竹了。”
定权正色道:“臣不敢不打算周全。陛下,万一此人庾死狱中,万一有人要他庾死狱中,陛下和臣要怎样才能向全天下释疑?而且,非但他不能死狱中,更不能死途中,否则陛下和臣又怎样才能向全天下释疑?为求万无一失,臣想派臣的东宫卫直接护送他返乡。臣想要天下人看到,他以庶民的身份,得享天年。这样,谣诼不破而破,天家威严不复而复,纵史笔直书,亦无遗臭之患。”
皇帝笑道:“这样,你的嫌疑亦不清而清。”
定权撩袍跪倒,谢道:“陛下圣明。此外,还望陛下彻查此次传谣之人,应以谋大逆罪严惩之,以封天下哓哓疑忌众口。”
皇帝平淡回应道:“你既说到这里,朕不妨告诉你,其实有人也和朕说,这次流言的滥觞是你的延祚宫。”
定权一笑道:“他们想必还对陛下说过,臣毫无心肝。——陛下,无论本次与五年前如何相像,有件事绝不会一样,殷鉴不远,臣不会再像五年前,把谋反罪臣的罪孽往自己头上兜揽。”
皇帝亦笑道:“朕告诉你就是要你不要多心,空穴来风便不叫流言了。那么你知道这丧心病狂的大逆罪人究竟是何人。”
定权道:“臣前次奏表,就收在杜相手中,上有详述,陛下或可向他调查,以备参考。”
皇帝道:“你以为是你的兄弟?”
定权沉默有时,反问道:“陛下以为是谁?”
皇帝的目光久久胶着在他的脸上,试图从这副他同样无比熟悉也无比陌生的面容上,看清楚一睫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