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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太监小心翼翼的站出来,拿出一份中旨展开,随即道:“朕以幼冲,奉承洪业,不能宣流风化,而感逆阴阳,弘治七年,广西民变,官府进剿,兵民死伤千人,此朕罪其一。弘治九年,淮水破堤,百姓饥荒,更相啖食,此朕之罪二也。弘治十五年,宁王反,江西动荡,祸及者不计其数,宁王心怀不轨,朕竟不能察,以至生灵涂炭,此朕之罪三。此三罪祸及者不计其数,朕德不类,不能上全三光之明,下遂群生永怀悼叹,若附渊水。咎在朕助不逮,朕甚愧之……”
众人听了,哪里还坐得住,纷纷从座椅上起来,道:“君辱臣死,陛下罪己,臣等万死莫赎。”
朱佑樘神色越来越疲惫,慢吞吞的道:“和你们无干,这是朕的过失,朕有失德之处。因此才有上天警示,才至下罚无辜百姓,是朕误了他们。这是朕的过失。”
“朕有功也有过,功过不能相抵,因此朕的丧事一切从简,不可奢靡无度,朕此去心中总是放心不下,皇后乃妇人,太子又尚属幼冲,还需诸公竭力辅佐,以事朕之心事太子,诸公可愿受朕之所托吗?”
刘健老泪纵横,率先道:“老臣敢不竭力用命。”
李东阳和谢迁道:“微臣接旨。”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
朱佑樘才恋恋不舍的看着朱厚照,一字一句的道:“那么,太子朱厚照,你跪下来,接旨意吧。”
朱厚照呜咽抽搐着拜倒在地,哽咽的道:“儿臣接旨。”
方才那宣旨的太监又拿出一份圣旨来,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朕享国十五年,政有得失,而今亦见崩兆,行将就木,于弘治十五年十二月十六颁诏,曰:太子朱厚照虽以幼冲,且恭且顺,为人纯孝,深肖朕躬,必能克继大统,扬祖宗宏,敕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度,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太监将圣旨的颁布时间念完,随即拜倒在地,双手将圣旨高高拱起,等候朱厚照接旨。
可惜这时候朱厚照已经泣不成声,趴在地上哭的死去活来,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觉得有些不妙,这是传位的诏书,按理太子必要速接的,圣旨到手,太子殿下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了,可是太子这个样子,似乎大为不妥,于是刘健不禁咳嗽一声,道:“殿下节哀。”
朱厚照此时再也忍不住,只顾的大哭,眼泪流了一地,哪里听得见什么。
柳乘风见不是办法,连忙站起来,去将朱厚照扶起,道:“殿下请接旨意。”
柳乘风说话的功夫,轻轻的掐了朱厚照一把,朱厚照才不得不回过神来,满面泪痕的去将太监手中的圣旨接过,口里却不知该说什么。
原本这个时候,太子应当说儿臣接旨意,儿臣必如何如何之类,可是太子不吭声,柳乘风于是忙道:“太子接旨意了,殿下纯孝,必能承大统,归心四海,吾皇万岁,殿下千岁。”
他这一喊,众人只能跟着喊,大家都知道这么做有点坏了规矩,可是现在柳乘风找了个台阶,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是计较的时候,所以索性借坡下驴。
躺在榻上的朱佑樘凝视着朱厚照,勉强笑了笑,道:“太子好好用命吧,不要愧对祖宗,不要愧对朕。”
他沉默良久,又道:“朕封楚国,可是楚地非蛮荒之地,其民亦是我大明百姓,楚王更是宗室近亲,楚王也听旨吧。”
柳乘风呆了一下,此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皇上这个样子,临末了居然还有第三道旨意,他此时心里本来就阴郁,可是长久以来已经养成了不被情绪影响自己的克制,连忙道:“儿臣接旨。”
那太监拿出第三份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楚王柳乘风亦宗室亲近,侍奉朕虽短促六年,劳苦功高,克己守礼,乃朕只腹心也。楚地虽远,然其国王亲近于朕,朕思虑再三,敕其为楚亲王,楚亦为大明血脉一体之国,楚之兵戈事,亦大明兵戈事,命柳乘风世镇南藩,永葆大明南疆,南洋诸国军政,皆归其国署理,不得有误。”
这份诏书,实在是打了所有人措手不及,因为在此之前,所有人只是以为皇上只会有一道诏书,而这份诏书几乎所有人都能猜度出内容,无非是传位而已。
可是一开始先是颁了一道罪己诏,其后又是一道针对楚国的诏书,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诏书里的内容其实很简单,无非是给了楚国一个身份,即血脉一体之国,这名字看上去似乎玄乎,其实里头的玄机却是不少,在大明的藩国里头,大多都有两个待遇,一种是朝鲜、安南这样的,大明敕其为永不征伐之国,即只要他们不脑子发热想要拔虎须,大明是绝不可能对它们动刀兵的,在法理上,大明朝给了他们这个待遇。
还有一种藩国,则只是敕其国王,赠其金印,这种藩国如倭国还有真腊之类,属于最疏远的岁贡国了,大明朝对他们没有义务也没有权利,他们自己管自己,只要年年岁贡,朝廷也没兴趣搭理他们。
可是现在这个血脉一体之国却还是第一次出现,到底是什么待遇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其实也未必摸不着头脑,因为在圣旨的后头已经写明了,即所谓楚之兵戈,亦大明兵戈,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永不征伐了,而是一种类似于攻守同盟的合同,楚国如果认为谁是敌人,那么大明朝廷的敌人也就多了一个,楚国在南疆若是与谁开战,那么大明朝有应尽的协助义务,楚国的安全完全得到大明的保证。
更重要的是,大明朝还给了楚国一个任务,那便是世镇南疆,这里头的猫腻可就更大了,也就是说,楚国成为了大明在南洋的代表,南洋各国要和大明打交道,就必须经过楚王,楚王成了大明朝在南洋的代理人。
其实刘健这些人一猜就能猜中这其中的猫腻,皇上还是放心不下,楚国是封了,可是不要忘了,楚国是真正的小国寡民,其疆域不过三个府,所辖的县也不过十几个,人口至多也不过六七十万户,再加上柳乘风这家伙横行惯了的,在大明朝廷里头就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到处的得罪人,这么一个人去了楚国就藩,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把南洋诸国得罪个遍,到时候惹恼了那些番人,人家可不会和你讲道理的,这一点朝廷深有体会,到时候这柳家只怕非完蛋不可了。
所以皇上才鼓捣出这么个东西来,给楚国一个血脉一体的名号,算是在名义上给了楚国一个保护,而让楚国作为大明朝在南洋的代理人,其实就是给了楚国一个特权,至少各藩国们多多少少得巴结一下这柳家才是。这柳乘风张狂一些,有了这道圣旨,多半南洋诸国也不得不包涵。
柳乘风仔细把这圣旨琢磨了一遍,心里也能体会到皇上的爱护之心,连忙热泪盈眶的道:“微臣接旨。”
朱佑樘此刻已经最后一丝气力也剥离出了体外,最后一点元神也因为被方才消耗一空,现在所有的事总算都安排妥帖,于是呢喃道:“朕该说的也说了,该说的都说了,说了之后朕也就能放心去见先帝,去先太祖了,诸公……诸公……”
他说到这里,口里只是微微张合,再也发不出声音,张皇后最先把持不住,已是扑了上去,道:“皇上……皇上……”
正心殿里,在沉默之后,陡然传出哭声,这哭声绵长又哀怨,悲伤动人……
第八百六十一章:辅政
整整一天,所有人都在浑浑噩噩中过去,弘治皇帝终于换了一个新的称呼——大行皇帝。
宫中早有准备,可还是乱作了一团,张皇后当场昏厥了过去,朱厚照全身哆嗦,太康公主顿时也是懵了,几个大臣则是到了偏殿中拟定昭告天下的旨意。
柳乘风见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虽然此时也是脑子有些发懵,觉得这个世上突然少了一个重要的人,走路竟也有些摇晃。
躺在龙榻上的这个人,自己曾经和他有过勾心斗角,也有过欺瞒,可是柳乘风却是知道,无论是否有过摩擦,有过冲突,可是这个人,依然是自己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
所谓亲人的定义,并非只是血脉联系这么简单,亲者,发自于心,心中有了牵挂和挂念,占据了心中的一席之地,才会有了亲,这个岳父,其实早已不知不觉,成了柳乘风心中不可或缺的人,柳乘风此前并不觉得,可是此时此刻,柳乘风心里有些发堵。
柳乘风当然记得,那临危受命时的各种细节,也当然会记得,龙颜大怒时的场景,更还记得,在操劳之后,朱佑樘与他奏对时的一言一语。
没有这个男人,没有大行皇帝,就没有柳乘风的今天,人们常常说蒙皇帝不弃,而有了知遇之恩,可是这知遇之恩四个字,只有柳乘风才能最深刻的体会。
柳乘风拜倒在地上,发自于内心的朝榻上那个失去生命气息的人重重磕头。在此之前,柳乘风虽然也行过这般的大礼,可是在这心底深处,依然觉得这有些不以为然,在从前,他总是想,什么狗屁君君臣臣。什么狗屁父父子子,这些繁文缛节,男儿膝下有黄金。上拜天地,下拜父母,这些思想。其实都是一个穿越者心底最深处的心思,只不过有一些穿越者,如龙傲天、龙霸天之类,傲气凛然,宁死不跪,而是通过讲道理讲故事甚至牛气哄哄的威胁利诱之类的方式,恪守自己心中所想,柳乘风没多大的骨气,别人跪他也就跪了,虽然心里有万般的腹诽。可是终究还是做了软骨头,他没有虎躯,也不带震动功能,又不具备王八之气散发于外的气质,所以说跪就跪,毫无穿越者的觉悟。
可是这一次,那些繁文缛节突然发自于内心,此时的他,真不知除了跪拜,行这三跪九叩的大礼,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行为来向大行皇帝告别。大行皇帝给予他的,又何止是前程,他给予的是一个舞台,一个任柳乘风发挥的舞台,柳乘风站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站在舞台上,才能感觉到这个时代与自己渐渐息息相关,他再不是这个时代的旁观者,他再也没有了对这个时代的冷眼漠视,他站在舞台上,一步步的攀升,融入其中,早已忘去了过往的身份,若无伯乐,又哪里会有千里驹,这种感激之情,柳乘风觉得自己用尽一生也再难以答谢了。
三跪九叩之后,柳乘风站了起来,他的脸色变得冷漠起来,这并不是无情,只是此时越是满怀着感激,满怀着悲痛,满怀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柳乘风才必须戴上他的面具,才不愿被人看透自己的内心。
张皇后和太子以及太康公主这时候只怕已经不宜处理现在的复杂事务了,柳乘风随即便去了偏殿,在这里,萧敬带着各监的大太监已经在这里等候良久,萧敬见了柳乘风,忍不住道:“持服入棺之事不可有失,奴婢本想听从娘娘懿旨行事,可是娘娘……”
柳乘风语气平淡的道:“从现在开始,宫中一切由本王主持,你那边有什么难处,也立即报知于我,大臣们颁布天下的诏书准备好了吗?”
“还在讨论。”萧敬回答。
柳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