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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之后,舅父命人将我和芙晴唤至书房,我们不敢怠慢,即刻便至。舅父中年方有子嗣,子女均甚幼,尚不足八岁,对我们亦素来疼爱视如己出,但是我对这个舅父一向只是敬重,不敢有丝毫冒犯。
他见了我们,便开口说道:“舅父极力促成此事,所为何来?你们二人可知?”
我答道:“舅父美意,一是想让我们进宫学些皇家规矩礼仪;二是想让我们有机会得到贵妃眷顾,光耀门楣。不知茉语说得可是?”
他轻轻摇头道:“看来你们确实不知……昔日叮嘱你母亲之言,看来她全然不曾告之于你们。你父亲自以为绸缎生意遍及天下,远销海外,便可此生富贵,后辈无忧,却不知苦心筹谋,结局却掌控在他人之手!……这些道理,你们恐怕更加难以明白!”
我闻言已知舅父与父亲的处事之法则定有不合之处,却也不明白孰是孰非,默然无言以对。
舅父叹道:“我之苦心,你们日后自然知晓。你们进宫后要小心恭谨当差,华阳公主系皇上爱女,深蒙帝宠,六宫诸妃、皇子王孙,莫不小心翼翼待之,她如今卧病在床,上阳宫内定有许多人来往探视,你们须得见机行事,若有一二分机会,不独你父亲,舅父亦可放宽心怀,不似如今这般……”
我暗自思忖,舅父所言“皇子王孙……来往探视,你们须得见机行事”明明意有所指,“一二分机会”是何机会?那日在二姨娘房中听到母亲闲谈之言“茉语和芙晴尚小……若是再去待选,老爷岂不伤心?我兄长原是试探过几次老爷的口气,见他不允,只得罢了。”
看来舅父希望我们姐妹能够依傍皇族,皇族之中却未必有良人。
九重宫门深如海,我们此去宫廷,福兮?祸兮?
次日一早,我和芙晴便在舅母房中相侯,舅父散下早朝,对我们说道:“此次进宫的女子共有八名,均为我同僚之女,稍后便至,待会齐之后再送你们入宫。”等不多时有人来报:“中书舍人宋廷氽大人到。”
舅父命我们随他齐至大厅,只见一位四十开外的官员,面容清癯,端庄肃重,与舅父官服装扮相同,便知应是与舅父职位相同的官吏,身后两名少女,清秀婉约,亭亭玉立在那里。相互见礼落座,宋廷氽说道:“小女若莘、若昭,烦劳崔兄相送入宫,以后就请崔兄多加照应。”
舅父笑道:“宋兄何须如此见外?兄之女即我之女,何来烦劳!我这边亦有甥女杨氏茉语、芙晴,今日一同入宫。”
宋氏姐妹二人品貌出众,举止进退有礼,恭谨自持,显是宋府家教甚严,我对她们不觉多了几分亲近。不多时,另外几家亦将女儿送了过来,听其言谈,不是舅父同僚,便是同门故交,不由深叹朝中官吏成群结党竟已成风,连舅父亦不能免俗。
那几家小姐或是女儿或是甥女、侄女,年纪应是都我和一般,因在车中未下来,故而还不曾见到,人员齐备之后,舅父亲自骑马,护着我们一行几驾马车,往宫禁朱雀门而去。
一时已近朱雀门,马车停下,有侍卫的声音道:“来者何人?”
舅父翻身下马,道:“下官中书舍人崔佑甫,奉贵妃娘娘和国相爷之命,护送为公主陪伴祈福之八名女子入宫,请侍卫大人予以放行。”
那侍卫笑道:“原来是崔大人。贵妃娘娘已有旨意命高公公在此相侯,崔大人请进。”
我轻轻掀起车帘一角,只见一个中年太监,满面笑容走了过来,执起舅父之手,二人低低说了几句,高公公微笑颔首,目光向我们所处身马车投射过来,接过舅父递与他的上书我们家世来历的卷册,朗声道:“崔大人辛苦了,只管交与下官。”舅父拜谢过了他,策马而去。
高公公对小内监说道:“去上阳宫。”他领路前行,我们的马车跟随在他身后,依序行走,隔着马车的轻纱,我们一路只见殿宇繁森,重重叠叠,隐隐透出王者之气。
芙晴忐忑不安,四顾说道:“姐姐,我有些怕。”
进入后宫,我的心里同样紧张,却拉着她的手安慰她道:“不怕,我们谨慎些,互相照应,不过数十日而已,只当是到亲戚家小住吧。”芙晴点了点头,紧紧抓着我的手,眉头渐渐舒展。
我们一行下了马车,除若莘、若昭外,另外几名同龄少女也都是面容娇好,身形袅娜,都是品貌出众少女。
高公公止步回身言道:“贵妃娘娘在正殿赐见,姑娘们请随我来。”
我们不敢怠慢随后跟进,只见高公公手执拂尘,静立一旁,正殿之中的锦榻上端坐着一位宫妆丽人,正是独孤贵妃,锦榻旁边的几案之上,瑞金兽首香炉内焚着香,一缕烟雾袅袅而出。
我们齐齐跪地行大礼参拜,齐声道:“恭请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我不敢抬头,只听高公公肃声禀道:“国相爷嘱崔佑甫精心挑选,现有崔佑甫之外甥女杨氏茉语、芙晴,中书舍人宋廷氽之女若莘、若昭,中史令万侑忠之女纤纤……”,名单念毕,方道:“都抬起头来,让贵妃娘娘看看。”
我在家中听母亲姨娘闲聊说起过独孤贵妃宠冠六宫、色艺超群,抬起头看时,见她宫妆华丽、美艳惊人,年纪似乎不过二十有余,不禁暗暗赞叹她的美貌和年轻。
独孤贵妃眼波轻转,将我们依次看了一遍,面上露出浅浅微笑,道:“很好,崔大人这差办得不错,果然个个秀丽灵慧。你且先将他们安顿好,教导些宫中礼仪规矩,明日再按法师吩咐行事即可。”
高公公忙道:“是,奴婢早有准备,即刻便去安置她们。”
独孤贵妃的目光移到我的身上时,似乎略怔了一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见她开口问我,不敢怠慢,恭声答道:“奴婢杨茉语,舅父是崔佑甫。”心中却暗自揣测她为何如此关注我。
她点点头,往后靠在锦榻旁,似有所感,却沉默不语。
高公公见状,忙道:“娘娘请歇息,奴婢告退。”
我们施礼退出后,高公公有意走在我身旁,对我说道:“杨姑娘,崔大人与我相交多年,以后在宫中如有难事,只管明言。贵妃娘娘似乎特别留意于你,用心替公主当差,日后自然有好处。”
我赶紧点头谢过,知是舅父安排打点过了,道:“高公公是舅父好友,有劳公公提点,茉语感激不尽,多谢公公。”
高公公看了看我,哈哈笑道:“谢就不必了,日后……以姑娘这般资质,在宫中定有出人头地之时,日后恐怕还要姑娘提携我才是!”
正殿出来往北,走不多时见到一个小院落,端端正正四间厢房,虹梁绣柱华丽整洁,件件陈设均不比我家逊色,宫禁繁华竟至于斯,即使是皇宫中普通宫女所用之物,普通民间富户也万万难及。
高公公道:““诸位姑娘就请在此处安顿。午膳之后,便有人来教习姑娘们宫中礼仪。下官有事在身,明日再带诸位姑娘觐见华阳公主。”
午膳过后,一位女官模样的女子过来,说道:“楚昭容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教导众位姑娘礼仪规矩,请姑娘们用心学习。”
那楚昭容讲说甚是认真,我们都不敢大意,学得很快。黄昏时分,楚昭容重新让每人背了一遍,又看了每人走路步态、行礼、回话等,十分满意,笑道:“半日之内要你们速成,能够如此,已属难得,如今我可回去向贵妃娘娘复命了。”
楚昭容去后,大家如获大赦,都是小女儿心性,登时便熟络起来,除我和芙晴、宋若莘、宋若昭、万纤纤外,还有林芝兰,许翠微和梁如意三个。我们平日里都是家里的千金小姐,进宫来处处小心翼翼,下午又被拘着学习规矩,晚间都困了,都早早歇下。
次日清晨,便有宫女来叫我们起床,服侍我们梳洗打扮,我见那宫女柳儿捧着的却是一套宫装,知道定是独孤贵妃之意,遂接过穿上,柳儿又帮我梳了双环髻,缀上珊瑚发饰。对镜自照,镜中之人已是宫娥模样,甚觉新奇,不由对镜自照磨蹭了半晌。
柳儿掩口笑道:“姑娘无论穿什么,都一样美丽可人,不必再照了。”
我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回首看芙晴,见她也是一样装扮,赶紧收拾完毕出来。
高公公已侯在院内,众人遂同他一起走出,我们行至上阳宫偏殿前,他低声道:“公主养病在床,你们觐见时多加小心,切勿惊扰公主。”
我们放轻脚步进殿,只见粉色纱帘低垂,重重帷幕之后,数名侍女垂手而立,高公公走近帷幕轻声道:“禀贵妃娘娘,人已到齐了。”
独孤贵妃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我们屏息到了公主床榻之前,跪俯于地,抬头看向榻上少女,见她面容清秀瘦弱,眉目颇似独孤贵妃,身上那一种天然而成的高贵仪态,又有几分象东宫太子李适。
华阳公主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我们,声音娇若游丝,问道:“你们是谁家的女儿?都和我一样大么?”
我们一一回禀姓名、年庚,轮到我时,我答道:“奴婢舅父崔佑甫,现任翰林院中书舍人,生辰是五月二十六。”
华阳公主与独孤贵妃对视一眼,高公公忙陪笑道:“杨姑娘好福气,生日恰逢公主华诞,公主有杨姑娘代为祈福,一定福寿康宁。”
只听得外面小内侍恭声报道:“皇上驾到!”
昨日楚昭容训导之接驾礼仪正好派上用场,我们立刻跪伏于地,叩首道:“皇上万岁,奴婢恭迎圣驾!”
身着龙袍的代宗皇帝进殿而来,道声“免礼平身”,他轻轻走至华阳公主床畔,看看她的脸色道:“皇儿气色似乎好多了。”
华阳公主乖巧说道:“父皇洪福齐天,每日来看望儿臣,儿臣自然好得快。”
皇帝轻抚她的头发道:“你虽好些了,却还虚弱,须得遵从太医嘱咐,好好调养休息。”
她一直恹恹欲睡,此时在皇帝怀中渐渐合目睡着,皇帝注视她的目光温柔慈爱,我顿时想起父亲看我的眼神,心中微微触动,父女天性,舐犊之情,无论平民百姓还是帝王之家,其实并无分别。
独孤贵妃似想起一事,对皇帝说道:“国相所选为公主祈福之女今日已进宫,臣妾深恐行事有所差池,恳请皇上旨意。”
皇帝态度和蔼,对她说道:“朕如今将六宫之事皆托付与你,你尽可自行决定,不必事事问朕。”
独孤贵妃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皇帝含笑视她道:“你谦恭自持,多年来朕深为感佩,若是沈妃归来,一定与朕一般看重你。”
独孤贵妃神情略变,却笑道:“皇上褒奖,臣妾愧不敢当。沈姐姐兰心慧质,睿智坚贞,六宫中人莫不以其为典范,臣妾只盼上天护佑姐姐早日归来,与皇上团圆,亦是臣妾之福。”
皇帝听罢,笑道:“你果然深知朕意。今日早朝尚有议而未决之事,朕须得去御书房一趟,传旨上阳宫人尽心伺候公主,待公主病愈,朕皆有赏赐。”
云间月色明如素
我们进宫三日后,法师给华阳公主赐道号琼华真人,每日作法两次,将我们分为日夜两班在佛前跪诵经卷,只是我和芙晴恰好错开两班,每日晚膳后我回到北院时,一人寂寞无聊,随意沿着上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