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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庵!”雨亭激动地叫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是她,是雪庵!
当年在那遥远的梦幻一般的小山村,她不是随着浩浩河水随波逐流了吗?那铺天盖地的洪水,汪洋一片,惊天动地。
他清楚地记得那激动人心的一幕:
雨亭紧紧地拥住雪庵,在门板上漂了一夜,第二天天明时,靠近了一个高坡,好在两个人的水性都不错,呛了几口水,身上划了几处伤,但并无大碍。
太阳升起来了,像一个大火球。风息了,雨停了,闪电消逝了。白茫茫的一片,只有裸露的山坡,水面上漂浮着一些杂物。
这是山峰上凸出的一个高坡,长约十几米,宽约七八米,生着一些灌木丛。
雨亭扶雪庵上了高坡,他看看雪庵,又看看自己,已是狼狈不堪。原来雪庵仅穿着一条内裤和一个大红肚兜,自己穿着一条短裤。
雨亭把门板拖上高坡。两个人坐在门板上喘息着。
太阳的玫瑰色与这破败的景象很不协调。万道霞光闪烁着,透露出万千生机。可是茫茫的水面上,却是死一般的沉寂。那些破碎不堪的废弃物,精赤条条泛白的尸体,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远远地,雨亭望见了那棵古槐,还有那个不肯沉没的古钟。
这个高坡正是一座孤岛,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没有发现生命。
雨亭感到,以前文学中所做的一种描写,诗歌中的一种境界,如今降临了。
他将面对严峻的人生。
雪庵身体单薄,再加上她穿得少,身体抖个不停,中午发了高烧。
雨亭见了,有些手足无措。他让雪庵躺在那块门板上,为她按摩,企图给她更多的温暖。但是雪庵依然抖得厉害,脸像纸一样白。她不断地喊冷。
雨亭望望这高坡,实在没有什么遮身的东西。他把灌木丛的绿叶一簇簇拔了下来,盖在雪庵身上。雪庵就像原始人,又像一个灌木植物人。
但是雪庵还是喊冷,浑身哆嗦得更厉害。
雨亭有点慌了,他望望四周,白茫茫一片,一望无际,远处青山如黛。天空,烈日当头,湛蓝湛蓝,没有一丝白云。
雪庵有点恍惚,仍不停地喊冷。
雨亭索性俯下身,紧紧地拥住了她,用整个身体紧紧地贴住她孱弱的身体。
他吻着她,额头、脸颊、眉梢、眼睛、鼻翼、嘴唇……
雪庵的身体滚烫,脸色绯红,目光有些蒙眬。
雨亭真想把身体的全部热量都给她。
雪庵还是喊冷。
雨亭忽然有了主意。
尿是热的。
雨亭让雪庵闭上双目,然后解下裤头,将尿浇到她的身体上。
雪庵稍稍感到好一些。雨亭于是又趴在她的身上。
雪庵露出了一丝笑容,喃喃地说:“雨亭,我会死吗?……”
雨亭用手掩住她的嘴,“别说胡话。”
雪庵说:“人的生命和死亡,就像白天和黑夜一样,人力是无法改变的……”
雨亭说:“雪庵,换个题目吧。”
雪庵的脸庞忽然泛起红晕,她说道:
“雨亭,你相信有灵魂吗?”
雨亭点点头。
“罗素认为,有身体在便有灵魂在,没有了身体也就没有了灵魂。”
“人的精神是不朽的。”
雪庵深情地望着雨亭,说:“雨亭,说心里话,我很喜欢你,我们是多么好的朋友。可是我不想欺骗你,我对你的情感不是爱情,是友谊,深厚的友谊……”
雨亭听了,心头一颤,浑身冷了下来。
“我一直试图找到那种感觉,但是失败了。实际上,真正的友谊比真正的爱情更为难求;与爱情的急风暴雨相比,它是一种生长得多么缓慢的植物!最刻骨铭心的友谊不但带来欢愉,而且带来痛苦,以至于人的心灵难以承受……
雨亭的热泪簌簌而下。
“我已感到很快将离开人世,我去之后,你要把我放回大水之中,我要回归大自然……”
雨亭听了,呆若木鸡,心如冰窑。
雪庵咳嗽几声,又说道:“我愿意在走之前,把一切都给你……”
雨亭没有说话,缓慢地离开了雪庵的身体。
雪庵露出惨淡的笑容:“雨亭,我最好的朋友,我求求你,你吻一下我……”
雨亭俯下身,默默地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雪庵笑了,紧接着闭上了双目,两只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过了两个多小时,雨亭才从幻觉中回到现实。
雪庵静静地躺在那里,她的身体冰凉,两个雪白的脚丫显得惨白,大红肚兜在太阳的照射下十分耀眼。
雨亭找来不少灌木的绿叶,掩盖住雪庵,然后庄严地把载有雪庵尸身的门板推进汹湧的大水之中……
雨亭立在高坡之上,望着雪庵在大水之中颠沛、漂流,一直沉入太阳落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