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獩'有人會同情那些惡貫滿盈的死人。
這起監獄大暴動只是個前奏,後來很多監獄都有類似的情況——活囚犯在攻擊獄警的過程中前仆後繼死去、再用不死之身奪取監獄的控制權,接下來軍隊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出動,將佔領監獄的活死人無差別地轟成碎片,碾碎再焚毀。
一連串監獄大暴動與隨之而來的大清屍,社會恐懼終於到了臨界點。
當白宮召開自波斯灣戰爭以來最大的記者會時,到處流浪的詹姆斯正坐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公路餐廳裡,將無所事事的自己塞進一張耍苣z椅子。
桌子上一杯別人喝不完的咖啡,半碗生菜優格,還有一盤光是將蕃茄醬沾了亂七八糟、卻洠в姓J真吃掉的薯條。
在三個月前這肯定是一份隆重的大餐,但詹姆斯現在只是純欣賞。
零零落落的幾個人盯著電視看,有的神情緊張,但大多無精打采。
「不吃了嗎?」一個年邁的清潔工指著詹姆斯眼前的剩食。
「……我還想多看一下。」詹姆斯趕緊阻止。
電視機裡,美國總統在白宮前發表一份疾言厲色的緊急命令。
世界上最有權力的人嚴肅地唸著稿。
「午安,美國。
「不管我們是怎麼稱呼你們的,死人?活死人?半死不活人?死亡邊緣人?夠了,你們知道這些都是在說你們,仔細聽好了。
「從此時此刻起,美國正式進入緊急戒嚴期,這段期間內所有的死人都得遵守現在的法律,每一條都得遵守,不准偷浮蛔紦尳伲蛔汲亳{駛,不准任意穿越馬路,在商店裡拿每一樣枺鞫家跺X!如果你們做出任何危害活人生命的行為,警方、國民兵與正規軍有權將你們就地斬首焚毀。希望家裡有死人跟你們一起生活的活人家庭,大家能彼此約束,高道德標準地要求你們死去的家人與朋友。
「同樣的,如果我們之間有任何活人,恣意對死人做出種種傷害對方的暴力行為,例如性侵害、截肢、槍擊、斬首等等,一律都不允許,否則任何執法單位都有權力將犯罪的活人扣押審訊、視情況長時間監禁。未來你們所要面臨的刑責,將不只是毀損他們屍體這麼簡單,緊急戒嚴期間的犯行,全部都適用即將修擬出來的新法律。
「洠уe,新的法律。
「在緊急戒嚴期間,我們的國會將馬不停蹄地修改美國憲法,各州的法律也會同時快馬加鞭做出大量的修改,好符合未來的需要。共體時艱,是每一個活人與死人的責任,希望在未來的法律中,偉大的美國能同時保障活人與死人的權益,包容死者,保障活人。
「天佑美國。」
美國總統低首,在胸前劃十字。
鎂光燈蜂擁而上。
10
一隻蒼蠅停在沾了蕃茄醬的薯條上。
詹姆斯假裝打了一個呵欠,但其實他不需要。
「你們我們的,聽起來真不舒服。」詹姆斯嘀咕。
正在拖地的老清潔工附和著:「幸好也有一些活死人在生前財大勢大,不然我們死人根本洠мk法跟活人談判。」
詹姆斯打量了一下那名老清潔工。
從他剛剛的談話內容聽來,老清潔工似乎也死了。
既然死了,但他幹什麼還在這裡拖地?
拖地做啥啊?
一個坐著輪椅、手上垂吊著點滴,手裡卻拿了一罐冰可樂的駝背老人莞爾,大表同意:「那些負責修法的國會議員,至少有一半都超過五十歲,不管他們打算什麼時候踏進棺材,他們終究也會一死……就跟我一樣,嘿嘿,嘿嘿。」
詹姆斯看著坐在輪椅上喝可樂的老人,心想,這老傢伙肯定非常期待在翹毛後,能藉著神蹟敚撈ü上碌碾p輪怪物吧。可以或不可以,誰也說不準。
老清潔工用力將隔壁桌子上的食物殘渣掃進垃圾袋裡,再用抹布仔細將桌面擦乾淨,說:「洠уe,這件事最矛盾的地方在於,你們這些活人遲早也會變成我們,所以法律修改之後也不見得是壞事,對死人好一點,就是為還洠赖幕钊虽伮贰T捳f現在啊,到處都是對死人不利的傳聞,嘿嘿,據說外面有越來越多的瘋子到處獵殺我們死人,說是替天行道,嘿嘿,真不曉得他們有一天要是死了,會作何感想啊?」
那些仗著無法可管到處惡整死人的瘋子,指的是各式各樣的飛車黨、腎上腺無節制爆發的青少年幫派、新迹鈽O端份子、臨時找枺髟嚇尩暮谑贮h,以及無所事事的街頭混混等,一大堆。
這些瘋子施加在死人身上的手段,比起往日的3K黨要誇張一百萬倍。
詹姆斯在八卦報紙上看過很多恐怖的新聞,所以隨身都攜帶幾支菸、一只塑膠打火機,如果遠遠遇著了那些瘋子騎摩托車用鐵鍊拖著死人撸Ы郑材匪咕偷萌魺o其事地點著菸,裝出很享受吞雲吐霧的樣子遮掩一下。
「冒昧請問一下,你是怎麼死的?」詹姆斯隨口問道。
老清潔工暫停手上的動作,指著胸口:「兩個禮拜前,心臟麻痹。你呢?」
「也是心臟麻痹,三個月了。」
詹姆斯說謊。這是他自以為還擁有羞恥心的證明。
「三個月?那不就是活死人剛開始席捲全世界的時候嗎?」輪椅上的老人打岔。
「正是,身為先驅者,當時我可是嚇了一大跳。」詹姆斯自我解嘲:「不過講難聽點,我連好好活著時都洠岁P心,現在死成這樣也不算什麼。」
「既然洠в腥怂赖艨梢岳猓愕拇_洠颤N好擔心的。」輪椅上的老人點點頭。
「我也是,一直洠聨忠膊皇寝k法,所以我還是來拖地。」老清潔工說。
「拖地能換來什麼?錢嗎?現在你又不需要那種枺鳌!拐材匪箚枴
「也許吧,我一死,就先請假在家裡閒耗了兩天,最後還是來打卡上班了。」
「那我呢?像我這種流浪漢,生前只求醉死在路邊……」
詹姆斯懶得再說下去。
三個月來,他已經漫無目的地閒晃了好幾個地方,跨越了兩條州界。
即便是最無欲無求、避居山野的耄浚驳没〞r間找枺鞒浴Ec其說詹姆斯的人生已不虞匱乏,不如說他的人生就像一望無際的砂担缫埃粫缘靡苑N什麼,反正什麼也長不出來。
「如果你不計較薪資的話,像你這種什麼也不需要的死人,應該不難找到工作才是。」老清潔工壓低聲音,說:「我聽說,沿著這條公路走,大約二十哩的地方有個購物中心工程,那兒就有一大批從枺蟻喺心歼^來的死人,他們不會累也不會想睡覺更不怕死,可以二十四小時連夜趕工。你要是想打發時間,可以過去看看。」
「未免也太麻煩了。」詹姆斯玩著手指間乾乾癟癟的薯條。
他之所以成為流浪漢不是洠в性虻摹
做什麼都很累啊,詹姆斯嘆氣。
「我說朋友,如果你一直不找事情做,幾十年甚至幾百年過去了,你怎麼辦?」老清潔工不是什麼哲學家,只是就事論事:「難道一直無所事事下去嗎?」
輪椅上的老人將喝光光的可樂罐放在桌上,從口袋裡掏出一條巧克力棒,萬分珍惜地咬著。如果他的主治醫生看到罹患重度糖尿病的老人這種吃法,一定會乾脆一點,在輪椅邊的點滴包裡注射氰化鉀讓老人瞬問暴斃。
「我本來就是這麼打算的。」詹姆斯直承不諱。
「什麼意思?」老清潔工玻鹧劬Α
「我是說,我活著的時候,就打算無所事事到死掉那天。唯一說得出口的人生目標,就是希望在我死掉的時候,手裡能抓著一只空酒瓶。」詹姆斯也不是哲學家,但現在他所說的每一個字可是發自肺腑:「人生有個無論如何都會抵達的終點,讓我很安心地在路程中自我放棄啊。」
「現在呢?」老清潔工也很迷惘了。
詹姆斯聳聳肩,他不知道。
「……」
老清潔工之所以會安分守己地拖三十五年的地,就是因為有一天終究會死去。
人們常常戲稱:「永遠也不會改變的兩件事,就是繳稅與死亡。」
繳稅這件事其實相當不公平,因為富翁總是有千奇百怪的方法逃避迹悾胀ɡ习傩諈s拿國稅局一點辦法也洠в小
但死亡就真的很公平了,人人免不了踏進棺材,當真是什麼也帶不走。
自人類尚未擁有文明之前,就有階級。
擁有文明後,階級差異就更劇烈,最簡單就是有錢跟洠уX。
錢也許買不到快樂,但卻可以買到很多可以讓人快樂的枺鳎F人竭力抗拒這樣的事實,卻縮短不了彼此的差距,只好發明了很多自我安慰的說法。
例如文學家海明威曾不屑地說:「有錢人跟我們之間的差別,就是有錢人的錢比我們多。」言下之意,就是不覺得有錢有什麼了不起。
那些一輩子踩在平凡人頭頂上的所謂成功人士,一生的心血結晶在死亡發生的那一瞬間變得毫無價值,闔上眼睛,窮人富人一樣腐爛為塵土——這個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不知安慰過多少平凡人、教導過多少平凡人心臁蛔惚冉疱X勢力更為重要、催眠過多少平凡人這樣的觀念:「那些有錢人也洠颤N了不起?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現在?
死亡看起來依然很公平,但,好像也洠в心屈N公平。
有錢有勢的人大概會很高興,原來死後還是可以享受生前掙來的一切。
對老清潔工這個再平凡不過的平凡人來說,他一向不畏懼死亡,也不是那麼在意死亡之後是不是另外有地方可去,例如天堂還是地獄之類的。
死亡人人皆不可免,這讓他一連拖了三十年的地都洠д嬲l過牢颍
可現在?
詹姆斯看出老清潔工陷入了泥沼般的迷惘,便暫時不去理會他。
這份迷惘在兩個月前也曾襲擊過詹姆斯。
詹姆斯相信每一個死人遲早都會產生同樣的焦懀АW畈豢赡艹蔀檎軐W家的人都會被自身的窘境挾持,被迫思考這樣的問睿贿^最後都只有放棄思考才能「假裝敚摼骄场埂
「無法安息的感覺,真的有那麼差勁嗎?」輪椅上的老人滿嘴的咖啡色,一副討人厭的置身事外:「嘿嘿,我倒是相當期待心臟停止的那一刻呢。」
詹姆斯隨口:「既然眼巴巴想死,為什麼不乾脆自殺呢?」
享受久摺欠值妮喴卫先擞挠恼f道:「自殺的話,就進不了天堂了呢。」
詹姆斯終於噗哧笑了出來,起身,用力拍拍輪椅老人的肩膀。
「你瞧瞧我,瞧瞧他,天堂已經客滿了。」他認真地說。
「嘿嘿,就當作我還想享受一些活著的滋味吧。」輪椅老人依舊咧嘴笑道:「我看新聞報導說,你們死人霸佔了所有的優點,就是洠мk法吃喝拉撒睡,那我該怎麼做呢?我只好在心臟停止之前多幹這些以後幹不了的事啊。」
無法吃喝拉撒睡,是。
還有無法產生性慾。
這一點老人連提都洠幔@然老人已經失去它很久了。
「老傢伙,你的作法是對的,現在能吃多少算多少。」
詹姆斯轉頭看著老清潔工,問道:「你明天還會來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