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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城头上,他们两人才分了开来。十二位太保,紧随在李克用之后,朱温游目四顾,他在寻找十三太保李存孝,他也听说过十三太保李存孝的威名,这时,他正在寻找一个他想像中,神威凛凛,铁塔也似的猛将。
可是,在城头上的沙陀兵之中,却并没有他想像中的那样的猛将。
朱温冷笑着,道:“要靠他擒贼将的十三太保,却在何处?”
一个牙将看到这么多人走了上来,早已迎了上去,朱温一开口,也便躬身道:“十三太保终日酗酒,现时正在城头上打盹!”
那牙将向前一指,朱温循他所指,向前看去,只见在一根旗杆之下,蜷缩着一个瘦小汉子,那汉子缩着身,正在打盹,也身形极小,看来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
朱温不禁笑了起来,道:“好,终日酗酒,这一点,义父义子,倒有相似之处!”
李克用怒道:“有酒不喝,却要来何用?”
朱温厉声道:“只怕酒醉不醒,误了军机!”
李克用冷笑不语,朱温已大踏步向前,走了过去。
当他来到了那旗杆附近时,他总算看清了那瘦小汉子的真面目,只见他一件豹皮背心上,湿了一大片,显然是被酒淋湿的,正在沉睡。
这样的一个瘦小汉子,竟就是十三太保李存孝!那实在有点令人难以相信,朱温若不是顾忌着李克用和十二位太保,就在身后,几乎一脚便待向前,冲了出去!他虽然未曾去除李存孝,但也顿了一顿足,喝道:“沙陀胡儿,快醒来!”
他大声一喝,十三太保的身子陡地一震,随即懒洋洋地睁过眼来,斜睨着朱温,口中含糊不清,道:“你叫我什么?”
朱温冷笑着道:“沙陀胡儿,你……”
他本来还想责问,何以守城有责,却喝了酒在城头上打盹的,可是,他第二声,“沙陀胡儿”才一出口,李存孝的身子,便陡地弹了起来。
朱温在各镇节度使中,也算是膂力惊人,武艺超群的了,但是他却从来也未曾看见过一个人说弹就弹了起来,势子如此之快的!
当李存孝弹起来的时候,他简直不像是一个人,像是一个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劲力的豹!
朱温一看到李存孝突然弹了起来,便自一呆,而就在他一呆之间,李存孝照着他的面门,已然一拳打出,那一拳,朱温根本连躲避的余地也没有,只听得“砰”地一声响,一拳已被击中。
那一拳的力道,还真不轻,打得朱温的身子一晃,一个踉跄,几乎跌倒,立时血流披面,朱温怪叫了起来,一伸手,便向李存孝的胸前抓去,李存孝手臂一横,两人的手臂相碰,只听得“叭”地一声,朱温的手臂,向上直扬了起来,又向后退出了一步。
朱温站定了身子,伸手在面上一抹,抹了一手的鲜血,他大叫了起来道:“殴打大臣,该当何罪,替我将他拿下!”
朱温捱了打,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家将,已然磨拳擦掌,等朱温一叫,那两个家将大踏步跨向前来,李存孝双手叉着腰,冷笑道:“谁敢来拿我?”
李克用在旁,也一声大喝道:“且慢!”
朱温怒道:“你纵容义子,殴打大臣,罪也不轻!”
李克用笑道:“请容他去擒了贼将孟绝海,将功折罪,那又如何?”
李存孝抗声道:“父王,他叫我沙陀胡儿,我打他一拳,还是便宜了他!”
朱温厉声道:“大唐天子的大臣,你怎打得,竟连礼数也不知,当是在沙陀蛮荒之地么?”
李存孝咧着嘴,笑了起来道:“一到中原,这么多礼数,怎不叫人排了队,行着礼去退贼兵?”
朱温气得脸色发青,骂道:“谅你这醉汉,还不够孟绝海一锤!”
李存孝揉了揉眼道:“孟绝海来了么?”
朱温指着城下官道,道:“你不见城外尘头大起,贼兵已杀至了么?”
李存孝也不理会朱温,转向李克用道:“父王,孩儿愿去生擒孟绝海,午时之前,就可以回来复命!”
朱温“嘿嘿”冷笑,拍着腰际的玉带道:“你在午睡之前,若能生擒孟绝海,我用腰际玉带,和你相赌,你赌什么?”
李存孝拍着自己的脑袋,大声道:“就与你赌我这颗脑袋!”
朱温心中大喜,斜视着李克用道:“晋王,军中无戏言!”
李克用眯着眼,优闲地道:“自然!”
站在李克用身后的十一太保史敬思忙道:“十三弟,我与你一起去!”
李存孝立时道:“不必,我只要一人去便可,去得人多了,倒叫人小觑咱们沙陀健儿,拿绳索来,缒我下城去会敌!”
朱温听得李存孝只身去应敌,心中更是高兴,心中暗忖,沙陀蛮人,究竟容易对付,三言两语,便挑拨得他前去送死,就算他侥悻逃得回来,他适才愿输脑袋,面门上捱了他一拳的恶气,也可以出得了,为免他变卦,倒要用言语稳住他才好。
是以朱温忙道:“是啊,真是能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这才是大将本色!”
李存孝只是望着朱温的玉带,笑着道:“这带子倒也还好看!”
他说着,一个转身,大踏步向前走去,到了城头,黑鸦兵早已在城上套上了绳索,李存孝身形一纵,抓住绳索,身子向下,直缒了下去!
这时,二十八镇节度使,无数将校,也一起聚在城头,十三太保李存孝,这样一个瘦削年轻的汉子,竟要只身在贼兵营中,去擒贼将孟绝海,虽然这时,他们都看着李存孝缒了下去,可是他们的心中,也着实难以相信,那竟会是事实!
众将校之中,不少是和孟绝海对过阵的,他们甚至一听到孟绝海的名字,也不禁心寒,孟绝海身高八尺,手中一对铜锤,重一百二十余斤,是黄巢手下,第一猛将,一个人要去将他生擒来,实是难以想像的事!
是以,城头上的人虽然多,但是却静得出奇,数百双眼睛,望着李存孝,眼看他缒下了城墙,到了离地,只有七八尺时,他双足在城墙上,用力一蹬。
李存孝那一蹬,令得他整个人,全都荡在半空之中,连翻了几翻,翻过了护城河,已落到了城对岸,只见他一落地,便已大踏步向前,走了出去。
朱温看到李存孝已走,一转身,自一名兵士的手中,接过了一杆长枪来,掉转枪尖,用力向城头上一擂,枪杆笔直地竖起。
朱温道:“大王,立竿见影,可判时辰!”
日头射下来,长枪枪杆的影子微斜,人人都可以看得出,那是辰末巳初时分,而十三太保李存孝,要在午时之前将孟绝海擒到!
望着长枪的影子,许多人都不禁摇起头来。
李克用背负双手,缓缓向前走去,除了十二个太保,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之外,旁人都聚在一起谈论,李克用走开了两三丈,转过头来,低声道:“存孝一人前去,怕有失误!”
大太保李嗣源忙道:“依父王之见……”
李克用道:“嗣源,敬思,你们两人,带一千黑鸦兵,由南门出城,绕道前去接应,速去速回,不必与贼兵交锋,切记切记!”
李嗣源和史敬思两人,悄悄退了开去。
尘土扬了起来,眼睛的视线,有些迷糊,李存孝大踏步地向前走着,中原的黄土平原,在李存孝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所熟悉的,是一望无际,长满碧绿的,柔软的青草的草原,和山顶上终年积雪,山谷中却繁花如锦的高山,那才是他出生的地方。
他更熟悉的,是在草原上挤着,滚动着,咩咩叫的羊群,因为他本是一个牧羊儿。一个牧羊儿,竟成了威名赫赫的十三太保,这是他自己也想不到的事。
然而,他现在已经是十三太保了,草原上牧羊的生涯,在他来说,像是一场已然远去了的旧梦,令得他记忆较新的,反倒是他自小巴无父无母,一直被人欺侮,餐风宿露,所锻炼出来的那一副铜皮铁骨,和惊人的力气,草原上,谁也不敢招惹看来身形瘦小,但是却力大无穷的安景思……那是也原来的名字……连老虎招惹了他也得不到好处。
安景思就是凭拳脚打死了一头猛虎,恰好李克用经过看到,惊诧于他的勇猛,才将他收为十三太保,赐名李存孝的。
而现在,在李存孝跟前的,只是飞扬的黄土,马嘶声渐渐近了,李存孝仍然大踏步向前走着,突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到了近前。
李存孝站定了身子,四匹骏马,已冲到了近前,那四匹马带起了一片浓黄色的雾,使李存孝一时之间,几乎看不清奔向前来的是什么人。
而那四匹健马之上,甲胄鲜明的四名牙将,已经齐声喝道:“什么人?”
李存孝眯起了眼睛,望着他们。
在高头大马之上骑着,人的心中,便格外感到自己神威凛凛,是以当他们低着头,看到站在尘土飞扬中的李存孝时,也格外觉得李存孝的瘦小和不堪一击。
李存孝仍然谜着眼,在他看来,那四个甲胄鲜明的牙将,有一种滑稽之感,身上那么多闪闪生光的装饰,好像他们不是来打仗,而只是来耀武扬威的。
李存孝沉声道:“谁是孟绝海?”
那四个牙将,呆了一呆,一起笑了起来,道:“你是什么人?找孟大将军何事?”
李存孝却并不感到好笑,一到了和敌人相对的时候,他全身的肌肉,都像是绷紧了的弓弦一样,随时随地,都可以发出最大的力道来。
他身形微僵,道:“我要生擒孟绝海!”
那四个牙将又笑了起来,笑得身子抖动着,身上的甲胄,发出“呛呛”的声响来,一个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口吐狂言?”
李存孝缓缓地道:“晋王第十三太保,飞虎将军李存孝,谁是孟绝海?”
那四名牙将陡地一勒缰绳,他们胯下的健马,也一起昂首急嘶了起来,倒像是马儿听到了“十三太保李存孝”七字,也感到吃惊一样。
然而,他们四人望着李存孝,睑上却还是一脸不屑的神色,一个冷笑道:“李克用手下,有十三个太保,若是个个全像眼前这个一样倒也有趣。”
另一个道:“将他擒了回去,献与盂将军,倒也算是小小的功劳!”
那一个一面说,一面在马上一欠身,自马鞍之旁,“飕”地掣出一支矛,向李存孝面门,疾刺了过来,李存孝身子在站定之后,一动也未曾动过,他的身上,已积了厚厚一层黄土,是以这时,长矛刺到,他身子陡地一偏时,在他的身上,也扬起了一蓬尘土来。
他身子一偏,长矛刺空,李存孝一伸手,已抓住了矛柄,顺手一抖,只听得一声惨叫过处,马上那牙将,已倒撞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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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十三太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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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三人,见势不妙,三支长矛,纷纷搠倒,李存孝已夺了一柄长矛在手,手臂一横,“拍拍拍”三下响,将三柄长矛,一起荡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