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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外强侵略,改朝换代,军阀割据,中华大地只能用满目疮痍来形容。妖怪吃人算什么,哪比得上战争破坏力大,杀伤力强。红绢惊讶的发现,人们对鬼神的敬畏之心荡然无存。这使她这个职业捉妖人显得那么多余,无事可作。
1937年抗日战争开始。红绢见识了人性最残忍的一面,那群形容猥琐的小个子,当年的倭寇,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们。没想到他们平淡无奇的面孔下竟然隐藏着恶魔一样的心灵。
南京屠城时红绢不在那里。她无法想象日本士兵向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开枪,无法想象他们剖开孕妇的肚子取出胎儿,无法想象八至八十岁的女人被奸杀,更无法想象中国万千青壮年官兵和男子缴械投降干等着被砍头。但在偏僻的河北农村,她看到了。
红绢走进这个村子,死一般的沉静,据说有一队日本兵要打这里过,村民都躲到附近的山里去了。要去北京,这是必经之路,红绢不想绕远,也不想躲。既然村民都跑了,随便找间屋子歇歇脚应该不难。正想时,忽见一个烟囱冒起了青烟。红绢朝那个方向走去,也许那里有和她一样的赶路人。
柴房里,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汉正在生火。他看见红绢,热情的招呼道:“老姐姐,逃难的吧,进来坐。”
红绢愣了一下,笑了。她现在是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叫声老姐姐还嫌年轻了。
“大兄弟,就你一个人在家?”
“对。孙男弟女都走了,我只能自己做饭了。”
“你为什么不走?”
“这是我的房子,我走到哪里去?日本人也是人,咱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怕他们。”
“听说他们杀人不眨眼。”
他苦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是死,我也死在自己的房子里。”
“这又何必呢?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您别说了。快吃饭,吃完您快走。我算着日子,日本人今天准来。”
红绢吃了贴饼子,玉米粥。刚放下碗,老汉就催着她走。
“我陪你吧。”
“不用。我给您带上点儿吃的,您赶紧走。”
他把红绢送到村外,看她走出一里地远,才回去。
“这人真倔。”红绢走了二里地,在道旁坐下。“这人是个好人,死了太可惜了。”
小村方向尘土飞扬,红绢不由自主站起来,极目远眺。日本人,马队,步兵大约一百来人。他们叽里哇啦说着话,红绢听不清,听清也不懂他们说什么。那个人怎么样了?他还在吗?她往回走。才走出十几步,惨叫声便传来。
红绢飞奔至村口,刺刀迎面扎来,她轻松闪过。到老汉家里,十几个日本兵从里面嬉笑着出来。红绢暗叫不好,冲进屋子。老汉趴在墙上,浑身是血,手指在灰白的墙壁上留下鲜红的抓痕。
“大兄弟——”
他艰难地回头,“老姐姐,你怎么回来了?快跑。狗日的日本人……”话没说完,他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混蛋!”红绢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周身升腾起紫色的杀气。两把刺向她的刺刀立时折断。
“你们是不是人?你们有没有良心?你们有没有父母?”红绢吼道。第一次,她因为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动了杀心。
半个小时后,望着遍地的死尸,她仍然在问:“你们是不是人?你们有没有良心?……”死人是没法回答她的。
经此一事,红绢对日本人再无好感。她马上动身去北京,想先把岳贞雪母女带到安全的地方,再去继续她个人的抗日历程。
北京城内挂满了中日友好共荣圈的标志和彩旗,成群的日本兵列队通过。红绢觉得气闷,这世界有骨气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她想起郑彦,他在的话,会怎么做?大约宁肯烧了北京城,也不给日本人。
路过一个炮楼似的建筑,一个人从里面出来,穿着黑色警官服,站岗的日本兵向他打了一个立正。他刚要钻进黑色的公务轿车,突然看见红绢。
“齐先生。”
红绢怔住,他竟然是陆风扬。
“齐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的?都到了门口了,进去坐坐吧。”
“这是你的家?”
“是呀。我们前两年在城里又买了房子,是清朝三品大员的故居。院子挺大,就是…就是不太干净。正要找个法师看看,可巧您来了。”
红绢指指门口的日本兵,“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站岗呀。山本将军指派的。我现在是北京市的警务司长了。”
红绢怒不可遏,“你给日本人办事!他们在外面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他们是……”
“齐先生,您小点儿声。”他捂住红绢的嘴,“整个中国都被人家占了,我一个人保持民族气节有什么用?再说日本人对我不错。”
红绢快被气死了。
“岳贞雪在哪里?我要带她走。”
“二弟妹给教民讲课去了。”
“讲课?”
“我二叔现今是一贯道的北京分坛主。二弟妹没事儿干,去做讲师了。”
红绢彻底晕了,陆氏子弟不但做了汉奸,还宣扬邪教。
她沮丧的踏入大门,阴风扑面亦不觉。
入夜,红绢与岳贞雪同榻,二人中间睡着过继来的女儿陆瑞。红绢重提带她们走的事,岳贞雪摇摇头。“青春熬了一大半,现在走了前功尽弃,落人口实。还会害了这个孩子。”
红绢刚想劝她,灯突然灭了。紧接着,鸡犬齐鸣。陆瑞从梦中惊醒,“娘,它又来了!”钻进岳贞雪怀里。
红绢翻身而起,看窗外,磷火乱窜,黑影重重。
“齐先生,要紧吗?”岳贞雪担忧的问。
“不防事。寻常小妖怪。”
红绢推开门,走了出去。怪影和磷火立即消失。她在院中走了一圈,在西墙角一棵孤伶伶的杏树前停下。那上面吊着一个长舌女鬼,清代侍女打扮,紫黑肿胀的面孔扭曲着。
“你为什么不逃?”
“嘿嘿嘿,我跑不了。”她的身子随风飘荡。
红绢点点头,吊死鬼不离寸地,不离绳子,也难怪她。
“嘿嘿嘿,别杀我,我不害人。”
“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嘿嘿嘿,我早晚会魂飞魄散。这里风景好,让我在这里看吧。”
“看什么?”
“嘿嘿嘿,看人。逼死我的主人削了官职,大清国完了,家败了,园子封了。我等了二十多年,好寂寞。现在好了,又有人可以看了。嘿嘿嘿。”
红绢满腹心事,转身回来。
陆风继迎上她。“齐先生,您还好吗?”
红绢勉强冲他笑了一下。“让田地里的长工夜里来做伴,人气旺了,黄鼠狼,刺猬等小妖怪就不会出来作怪了。西墙角杏树上吊死过丫鬟,重修院墙,把它隔出去就行了。”
第二天,红绢搬出陆家,在南城租了一个小院子,以算卦测风水为生。
十一年,日本战败,解放战争结束,陆氏家族的规模也达到顶盛时期。偏偏这时,陆家抵死拥护的国民党倒台了。往日结交的达官贵人们纷纷逃往台湾和海外。陆氏没有走,大片的土地带不走,卖不掉,把他们牢牢绑在北京城里。
红色政权确立不久,陆风扬和他二叔就被抓走了。陆氏家族的厄运拉开帷幕。
陆风扬行刑那天,陆家紧闭门户。包括红绢在内,所有陆氏尚在北京的亲友都没有去送他。深夜,陆风继带着大哥的长子,拉着平板三轮悄悄出去收尸。一个小时后回来,院里传来陆风继撕心裂肺的哭声,这个从不落泪的豁达汉子哭了。
半个月后,陆风继的二叔也被处死,罪名反动宗教权威。
陆氏家族已经麻木,人都死了,还能发生什么更糟的事吗?
“轰隆隆,轰隆隆……”房顶传来奇怪的声音,把惊弓之鸟一样的人们惊醒,他们聚到院子里,夜色中数十只巨大的黄鼠狼排成长队顺序通过,半天方止。红绢听说此事,叹口气,“完了,陆家要败了。”
不久,陆家的大宅子充公。一家老小退回老宅居住。又过了几年,土地改革,田地归为国有。陆氏子孙沦为普通农民,连女人都必须下地干活儿。红绢看着岳贞雪和陆瑞在田间劳作,受人白眼,细嫩的双手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不由心如刀绞。
“跟我走吧。我们去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
岳贞雪垂泪,“陆家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如今陆家这样了,我怎能弃之而去。”
红绢急道:“你总为别人想,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想?”
“齐先生不要再说了。陆家好的时候我能守,败了我也能守。”
望着这个瘦小,单薄的女人,红绢竟有一种悲壮的感觉。
生计所迫,陆瑞长成后嫁给当年长工的儿子。岳贞雪始终跟在女儿身边,为她打理家务,代大三个外孙,还要替人缝缝补补洗洗涮涮贴补家用。如果只是生存压力,倒也罢了,从1949年到1976年,大大小小的运动没有一次落下陆氏。岳贞雪因为曾经做过几天一贯道讲师,被频频拉出去批斗,改造。二十七年,每一天清晨和傍晚,她都必须拖着三寸金莲的小脚,打扫整条大街。她患上了严重的哮喘,昔日挺拔的脊背弯成了弓形。
红绢只能看着,什么忙也帮不了。文革一开始,她的卦摊就被砸烂。世上没有鬼神,也没有救世主,人的命运自己掌握,她这个过时的老家伙早该被消灭掉。于是她明智的“死了”。
1981年,日子刚刚好过一点儿。岳贞雪却在一个宁静的冬夜安静的走了,睡在她身边的外孙女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发现。出殡那天,陆氏家族所有的人都来了,穿着当时最好的黑色泥子大衣,排成长队,轮流给遗体磕头。现场哭声一片。
红绢去看了岳贞雪最后一眼,她平躺着,弓形的身子恢复成原来挺拔的脊背,面容安详。
同一天,红绢再次踏上黄泉路。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感觉。
阎王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就让鬼吏带她走了。
几乎没有人像她这样,历经六世,灵魂却始终是一个八岁小女孩儿的样子,阴间所有的官吏都认识她。
孟婆一见她,赶忙把汤碗往后挪,“啊呀,你别浪费我的汤了。快走吧。”
红绢望着好心的孟婆,真想对她说,这次很想喝她的汤。
“别让我们抬你了。你自己跳下去吧。”鬼吏们说。
红绢不情不愿地跳下了奈何桥。
2003年11月28日星期五
正传 七世07
第七世 柳暗花明(公元1981~2003年)
红绢下了好久决心,才睁开双眼,只见四面白墙,今世的父母呢?她等了一会儿,没人理她。奇怪,刚刚出世的婴儿没人管吗?轻啼两声,来人了,是两个年轻的护士。
“多可怜的孩子,长得这么漂亮,却被父母扔了。”
“不是私生的孩子,就是重男轻女的受害者。”
红绢恍然顿悟,苦笑,刚刚想学着爱父母,却成了孤儿!报应啊!
红绢在孤儿院里度过童年,这期间不少人想领养她,都被她回绝了。平静又平淡的生活过了二十二年,大学毕业后,她不能再寄居孤儿院。一个落寞的下午,她收拾起行李,没有贵重物品,所有的东西用一个小小的手提袋就盛下了。她就这么拎着手提袋出了孤儿院的大门,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
北京最繁华的CBD商圈,高楼林立,人来人往,身边闪过的不是俊男,就是靓女。红绢心如止水,漠然地看着这个被浓缩的大千世界,金领怎样,白领又怎样,还不都是为衣食奔波劳累,人生,有什么意思?
然而人生在这时突然戏剧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