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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的期望却落空了。凭多年的作战经验,他很快便发现朱辰沐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的军事才能属于最倒霉的纸上谈兵,实则轻浮冒进、外紧内松。大概是看过很多带兵要严的故事,朱辰沐一来就先没事找事地打了大将毛大寿二十军棍。毛大寿跟自己出生入死多年,这分明就是给他这个副帅来个下马威!同时朱辰沐又打散原来的编制,带领士兵排练起一字长蛇阵、五行八卦阵等等阵型。
看着朱辰沐胖胖的身躯总是身先士卒地操练,烈万华倒是一点不怀疑他抗敌的决心。监军秦逢春更是三日一折,夸奖在淮汀侯朱辰沐的带领下,“军纪日严、军容日盛……方显我堂堂大明之天威……”
但是看着一队队整天走来走去的队伍,烈万华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打仗的样子。他着意劝谏了几次,朱辰沐却以为他嫌被自己夺了兵权,对他的话一句不听,要做决策也不再和他商量。烈万华无奈之下,只好尽量不去触霉头。可刚刚听到帐内亲兵告诉他,主帅和督军商议要率这二十万大军以雷霆之势出击女真人。主帅就是再看他不顺眼,他可也不能不出声了!
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朱辰沐才传烈万华入内。烈万华看到朱辰沐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山谷正和左右逢源的秦逢春道:“从这里连夜通过,三更可到敌营,定打他个措手不及……”烈万华大吃一惊,忍不住抢道:“元帅!这里人称鸡脚沟,地势最为险恶。我军通敌营只有一条路,而敌军过来却有三条路。我们没有地利,您怎可犯这样的兵家大忌!”
他情急之下有些失言,朱辰沐的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你是说我不懂带兵了?”秦督军在一旁慢条思理道:“烈将军真有意思,在我大明的王土上居然说我们没有地利?且皇上派侯爷领兵是上承天意,我们已占了天时,再加上我军兵多将广,这就是人和。侯爷此次奇兵突袭,我军必胜!到时也少不了将军的一份功劳,将军你何必多加阻挠呢?”
烈万华知道和这样的文官争不得,转向朱辰沐道:“元帅!您广读兵书,如果鞑子在鸡脚沟中段分路处设下伏兵,会当如何?”
朱辰沐道:“鞑子蛮夷之人,如何懂得我汉人的行军策略,他们又如何能知本帅欲行偷袭?如今我有探子密报,鞑子首脑努尔哈赤现今正在营中,守营敌军不过六万,我二十万大军以雷霆之势压上,他如何能挡?错过这一次,却上哪里去找这般的天赐良机?”
烈万华道:“大帅,敌首既然在彼,防备必然周密!容城和藩篱互为支援,我们还没有夺回容城,冒险袭击藩篱,万一被鞑子前后夹攻,我军困在八十里鸡脚沟内进退不得,恐怕会全军覆没!”
朱辰沐厌恶地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副将:“那将军在本帅未来之前,把大营建在这险地是何居心!”烈万华道:“鸡脚沟易守难攻,营帐建在这里便可以放心攻打容城,待解除后顾之忧后再反扑敌军,才有胜算!”朱辰沐道:“容城区区小城,你围了三个月还未进攻。现在当此擒贼擒王的大好机会,你又踌躇不前!朝廷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贪生怕死的小人,才会节节败退!”
烈万华扑跪在地:“元帅,末将并非贪生怕死,我已经想好了作战步骤,此地多山,地形复杂,只利困守而不利强攻,藩篱是兵家必争之所,我们在这里至少可以牵制敌军主力,他们远来,军需接济困难,一定拖不过我们。您给我三个月时间,我一定拿下藩篱,逼退敌军!”
朱辰沐道:“李自成打到了临潼,朝廷内那些奸佞小人要皇上和鞑子议和,借鞑子兵来消灭李自成。再没有捷报传回,等皇上听信那些话,就会引狼入室,整个局势必败无疑!你是习武之人,眼光未免浅窄,如果依你的,慢慢打下藩篱,朝廷已经和鞑子议和,你打胜了又有何用?何况这一战,本帅有十足把握,一定要那些主和的官员看看,什么才是救国之道!你休再多言,如果害怕也不必和本帅上阵了,留下五千兵丁给你,替本帅守住大营,等本帅凯旋归来,再治你这胆小怕事之罪!”
结果一点也未出烈万华所料。鸡脚沟两边的大山就像怪兽的巨嘴,二十万手足兄弟就这样被它无情地吞噬。处处都设有埋伏,火炮在狭窄的地势里打死的人远没有自己互相践踏而死的多,敌军甚至没有多大的伤亡就轻松拿下了一直对他们威胁最大的烈万华的部队。烈万华率着五千小兵故布疑阵,拼死突围,才将身负重伤的朱辰沐救出,此刻,他们只能靠烈万华对地形的熟悉躲在山里。清军搜查一番没有找到,也就不耐烦理会这些成不了气候的漏网之鱼,继续向南挺进了。
朱辰沐终于伤重不治,死前给朝廷上了一份奏折,泣血历数自己的过错,死谏皇上不要借兵剿敌,同时大力保荐了烈万华。一旁的秦督军当即表白:“元帅放心,这次失败秦某也难辞其咎,请元帅将奏折交给秦某,秦某一定在皇上面前举荐烈将军……”
事后,烈万华对杜风寄讲到这里时,杜风寄立刻道:“操!他想玩阴的。”烈万华惊道:“为什么?”杜风寄道:“他在皇帝面前推荐你,不就等于承认他自己的眼光是臭的,那以后皇帝怎么可能还会重用他?何况监军责任重大,这小人不整你,自己就要完蛋了!”
但是当时,烈万华完全没有怀疑秦督军,反而就地召集民勇,整顿军防,眼看着队伍已经重新略具规模,只等着朝廷下旨,让他继续出兵。
可他等来的,只是一纸檄文:“不思皇恩,通敌叛国,陷主帅及二十万将士于死地,有秦逢春及朱辰沐奏折为证。罪诛九族,已将叛臣妻及一子诛杀!”
烈万华束手就缚、面圣申辩的打算在见到秦逢春之后彻底打消。新升官的秦督卫拎着他妻子的头:“皇上有旨,叛臣烈万华就地正法,首级传城示众,让大家都看看通敌卖国的下场!”
烈万华红了眼拼死突围。全仗着这新上任的秦督卫太过怕死,让兵丁牢牢护卫住自己,他才有机会逃出重围,但秦大人怎么可能放过他?
经过半个月的逃亡,烈万华已是伤痕累累。秦大人不顾杀敌,亲自率众竭力追杀烈万华。
后来杜风寄打趣道:“能让五万人马追杀一人,你也值得骄傲了!”
在扬州边上的盐城境内,烈万华终于被大军逼到江边,无路可退。他满身浴血,腿上还插着一支羽箭,但是身上的伤和心内的痛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他对曾是他牙将的林渡大叫:“林将军,你知道我是冤枉的。秦逢春诬陷忠良,天理不容!你看在我们共事一场的份儿上,让我去朝廷面圣理论,烈某决不逃走,只求将军别把我交给秦逢春!”林渡骁勇,但是心胸狭窄,一直没受重用。秦逢春一来就提升他为参将。所以他当这是知遇之恩,奉命追杀烈万华。
林渡阴阴道:“我知道你挺冤的,但林某也是奉命办事,你认命吧!”
烈万华心内充满愤恨:“林渡,你杀我不要紧,但秦逢春无才无德,你也不是大将之材,军队由你们统率必败无疑!到时你怎么向千千万万的同袍交代,怎么面对你一生忠义的父亲?”林渡阴沉着脸:“这些不用你过虑,秦大人吩咐将你就地处决,你有什么话,就向阎王爷说去吧!”
烈万华仰天狂吼,向江边跃去。待来到水边,更不犹豫,纵身跳入河里,向对岸飞快地游去。林渡追了几步,叫道:“放箭!”士兵大多不会游水,只是在岸上向水里射箭。
烈万华内力悠长,并不浮出水面,只是潜在水里奋力向前划水,这样箭支就不易取准。眼看去得远了,臂力不够的士兵已经射不到他,烈万华方才浮出水面,透了口气。
岸上的林渡一声冷笑。他拉满弓弦好久,就是等着这个机会,只听“嗖”的一声,一箭正中烈万华左肩!烈万华肩背吃痛,毫不停留,带着一道红红的血线向江中游去,离岸边还有大半水程,却又中了两箭,同时又一箭挟着风声指向他背心。
烈万华眼中透出绝望,正欲闭目待死,一道银光飞来,击落他背后长箭。烈万华见打落长箭的是一锭纹银,不及思索,抓紧时机拼命向前游去,耳听后面射来的箭又被打落几支,再游几下,已经没有箭可以射过来,离岸边也近了。他探出头来,第一眼就看到一个面皮焦黄的少年向他伸出手。他略一犹豫,把手伸去。少年一把就将他拉到岸上,拽着向林中跑去。没想到这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力气却大得惊人。
岸边林子里有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身华服,气度不凡。他骑上一匹马,将牵着的那匹缰绳交给那黄脸少年。少年抓起烈万华跳上马背,三人两骑立刻飞跑而去。两匹坐骑竟然都是罕见的良驹!
上了马背,那黄脸少年才对烈万华说了第一句话:“把外衣脱下来!”烈万华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依言脱下外衣。那黄脸少年对旁边的男子说:“大哥,你快马再沿着江跑二十里,后把这衣服和箭放在江边,一半浸在江水里,然后在蛇皮陈的赌场和我会合。”
那男子应声去了,剩下这黄脸少年带着烈万华向林子深处驰去。烈万华见他处事果断,指挥若定,迟疑地问:“恩公怎么称呼,可是知道烈某的冤屈,所以特来营救吗?”那少年道:“我是扬州城的小混混,人称黄皮小杜。其他事,到地方再说!”
这少年正是杜风寄,他刚刚和大哥孙陆做成一单大生意,心情大好,故而骑了马在江边溜达,不觉一口气跑到了盐城,正巧遇到烈万华,为他不屈的斗志折服,所以才伸手相救。
两人兜兜转转,到扬州蛇皮陈的赌坊时,孙陆早已经到了。杜风寄一边命人给烈万华包扎伤口,一边问:“我听追你的人叫林渡,那你是不是就是朝廷悬赏的通敌叛国要犯烈万华?”烈万华吃了一惊:“江面这么宽,你都能听见我们说话,杜兄好耳力!”
杜风寄道:“能躲过五万大军的追杀,烈将军的功夫怕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了。”烈万华道:“我是少林的俗家弟子。”
杜风寄一边吩咐拿吃的,一边不经意道:“那就难怪了。你的功夫应该不在现下的四大公子之下。你的事如果不介意,就和我说说吧。”
于是,烈万华慢慢讲出了事情的经过,杜风寄除了在听到秦逢春回朝廷时骂了句脏话,基本没有作声。烈万华太过疲累,说着说着沉沉睡去,等他醒来,杜风寄笑着问他:“想不想知道追你的人怎么样了?”
“昨天林渡拿着你的衣服向秦逢春报告你淹死了,秦逢春就是不信,亲自带人到河边捞你的尸体。我见他这么有精神,就给他找了点事干,让李闯王的部队‘不小心’和他碰了面。他可真有种,打都没打就全体归降,其实闯王的部队还没他们的人多呢!”
烈万华十分痛心,半晌无言。杜黄皮又道:“李闯王见用不着这样的稀泥软蛋,把秦逢春一刀宰了。林渡功夫好,留了下来。其实要宰,也该等稳定过这些降卒再说,这下以后还有哪个统帅敢投降啊?闯王勇则勇矣,但毕竟是草莽,就算夺了天下,恐怕也难长久。烈将军,你现在没事了,可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