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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日子如果能一直维持,柳青就满足了。可他也遇上了在当时谁也逃不开的大问题——战乱!北边的小村庄几乎没了男人,不是饿死就是被抓去打仗了。一大队老弱妇孺潮水般向南卷。一路上不断有村民加入,也不断有人倒地不起。柳青用老爹新教他的词来形容,就是“哀鸿遍野、饿殍满地” 。
这样的情形下,柳青只好带着老爹一起逃难。现在再没人给他一口饭一分钱。人们吃光了一切可以吃的东西,经过的地方就像遭了蝗虫,连树皮都啃净了!
在江苏边界上,柳青注意到一个比他大两三岁的少年。那人一直能找到吃的。野地里哪儿有吃食,他一下就能寻着;无论在哪个城市,他立刻就能找到活干。柳青觉得他脸色黄黄,一副生了痨病的样子,应该很快会死,又见他还有几个钱,所以一路跟着。可他一直活得好好的,不但柳青想继承他包袱的愿望未能实现,他和老爹自己倒快先饿死了。
在两天没吃东西、又看到那黄脸少年吃饼时,柳青终于忍不住了,决定干回老本行——偷他的包袱!
这对柳青来说,应该很容易,可他对老爹提起时,老爹却不让他干。老爹说:“他好厉害,会打死我乖儿子的。”所以柳青只好在晚上老爹睡着后自己溜了出来。
那黄脸少年的包袱晚上是锁在一个小箱子里的。柳青使出偷儿的办法,先装鸟叫引开少年,再从墙外挖洞,然后用铁丝掏开锁,这才拿到包袱。他得意洋洋地回到庙里,把包袱给老爹看,却见老爹看着他身后神色大变。一回头,就见到那个黄脸少年。
少年阴沉着脸:“在现在这世道,你偷我的东西就是要我的命!用眼睛来还,不算过分吧?看看还有没有有眼无珠的人,敢打我的主意。”
柳青深知自己决不是这人的对手,看着他一步步逼近,柳青觉得从心底凉到脑门。突然,老爹从旁边冲过来,挡在他身前,冲那黄脸少年大叫。少年皱眉道:“搞什么鬼,快让开!”
柳青反手抱住老爹:“这位爷,都怪我有眼无珠。我和爹实在是没办法了。我爹是个傻子,我要是死了,他也活不成了。你要杀就一起,别留我爹一个人在世上受苦。”
那少年听到这样的要求,顿时怔住了。他目光炯炯地看了柳青一会儿,才道:“小兄弟,你身手不错,现在世道太乱,你和一个这样的爹爹一起,两个都活不成。不如自己逃命,日后还有人能给你爹烧纸钱。”
柳青看看老爹,对着那少年轻蔑地一笑,他都不屑摇头,来拒绝那少年的提议。其实他知道这人说得不错,但是这人怎么可能理解自己对老爹的感情!他预备着这轻视会激怒那少年,但半晌没听到动静,抬头看时,诧异地发现那少年的眼睛竟有点湿润。
“你知道吗?你们父子的感情让我很羡慕!”轻轻地说完话,那少年静静走了出去,留下那个原本属于他的包袱。
柳青愣了愣,见老爹已扯开了包袱——里面除了粮食和一些日常衣服药物外,还赫然包着两只金元宝和十几个小银锭,加起来少说也有七八百两银子。
这笔横财晃得柳青眼花,他的心绪急速翻腾。突然,他拿起包袱向那少年离去的方向冲去,一气跑了老远,才见到少年的背影。
柳青急急叫他:“喂……你,等一等……”少年闻声停下来等他跑近,和声问:“小兄弟,有什么事?”柳青的脸色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想……你……你……”他也不知自己要说什么,突然,他憋足气大声说,“我跟了你混好不好?你做我老大!”
黄脸少年哑然失笑:“我做老大?我一个……”他停了一下,笑着摇头,“我哪儿能做人家老大。”柳青急道:“为什么不能?你肯定也是在道上混过的,我一眼就看得出来。靠谁都是靠,你就收下我这个兄弟吧!我从小就没人对我好过,我知道,跟着你一定不会错!”
少年不说话了,他认真地想着这毛孩子的话,认真地想着自己以前从没想过的事。权衡许久,终于做了一个对自己影响至大的决定:“好!从此你就跟着我,做我的第一个弟兄!我迟早让你手下也跟满小弟!”
两人欢畅地拉着手往回走,杜四告诉柳青他一直的计划:“我看了好些时候,和这么一大堆人一起逃难没什么出头之日。咱们不如转江苏折山东直隶,京畿那儿好歹还暂时太平,但是也不知还能撑几年。我们招子放亮点,看看以后的生意路子,趁势头不对前沿海南下,在扬州一带安定下来。你信我能成不?”柳青没这样的主意,只大声答应。
他俩当时年纪都不大,哪会想到这逃亡路上的热血约定,日后将会对杜风寄、对柳青,对今后的兄弟,乃至对扬州百姓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柳青后来发现,杜风寄其实是个很随和的人,经常会逗他开心。当杜四知道柳青和老爹是怎么认识的以后,对老爹更格外得好。可老爹自从看到杜风寄,却疯得更厉害了些,几乎连一句完整话也没说过。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也不再怕杜风寄了,而是随着柳青叫他“老大”。
柳青对杜风寄越来越依恋崇拜,无论是和老杜争地盘,还是和外洋人做生意,老大做出的决定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可是当杜风寄决定把多年的家当都交给一个看起来有点土的人打理时,他真有点想不通了。
当时老大说,要请个财神爷回来,然后特意到京城附近的小村里把这个叫孙陆的一家人都接来扬州。孙陆三十岁的样子,他家里的其他人都是一脑袋高粱花子的乡巴佬,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能耐,值得让老大不远千里地去请。不过后来事实证明,这个孙陆还真是财神爷转世。没几年,陆上龙王孙陆的大名就人尽皆知。小杜势力的发展壮大也多得这样雄厚资金的支持。
正式结拜的时候,大家依年龄都叫孙陆老大,可柳青坚持叫杜风寄老大,叫孙陆大哥。所以有人问他:“你大哥在吗?”他会问:“说清楚,你找老大还是大哥?”搞得后面几个兄弟都随他,一个大哥,一个老大。
这就是九兄弟中的老六——跟杜风寄最久,也是感情最好的柳青。
妙人儿玲珑玉
玉宁宁的神情专注地盯着炉灶。锅微热、左手下油、右手将锅不住转圈,油在里面跟着不停旋转,荡成一个个跟锅差不多高的扇面。油越热,她手下越用力,最后油开的那一下,竟被高高荡起。她瞳孔微缩,左手盘子里的田螺“哗”地泼入锅中,被抛起的热油刚好落回盖在田螺上。“嗞啦”声未停,浓浓的香味已溢出来。
玉宁宁紧盯着螺壳颜色的变化,快速把辣椒、盐、蒜末、苏子叶等调味料一样样加进去,翻炒几下,待汤汁刚冒出小泡时,立刻离了火,再将腌好的桂花撒进去,上盖一焖,这道田螺就算炒好了。等呆会儿端上桌一揭盖子,必是满屋的桂花香。
她示意丫头薄雪把田螺端上去,自己在一旁洗干净手,再用带着梅香的油脂细细按摩。这一刻的举动才令她看起来像是个院子里的姑娘。
其实学做菜真是没办法的事,记得十二岁那年,刚被买到颉珠坊,妈妈一见就惊为天人。她曾说这丫头将来如果不能红遍江南,就定是男人们都做了太监。这玉宁宁不但容貌极美,骨子里还带了种冰雪寒梅般清雅宁静的气质,配上白得玉也似的皮肤,当真是个雪堆出来的人儿!更妙的是,她高雅却并不冷冽,晶莹的脸颊上常透出一点儿红晕。这抹娇羞更让她楚楚动人!
颉珠坊是高雅的妓馆,里面不乏教姑娘琴棋书画的师傅。然而妈妈对她期望极高,特地聘了各地最好的师傅,务求让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在日常待遇上,也不曾半点亏了她。抚琴时点的是龙涎香,写字用的是松香墨,吃穿用度连一般富贵人家的小姐也比不上。
然而玉宁宁枉长了一张类似才女的脸,学起这些来竟十分笨拙,几年下来,也只能做到勉强糊弄糊弄外行。教她的师傅一个个摇头直呼“朽木”。妈妈几次恨得牙痒痒,但又不能替了她学。终于认了她不是那块材料。然而这孩子被自己藏着掖着这么些年,别说接客,看都没让人轻易看了去,为的不就是一鸣惊人吗?如果就这样把她推出去,红颜弹指老,就算再如何天资国色,又能有几年钱好赚?
其实她急,玉宁宁自己更急。和许多被迫向命运低头的女孩一样,她有个小小的心愿,希望自己能卖艺不卖身,最后清清白白地嫁入好人家。为此她日夜苦练,要卖艺也总得有艺可卖,这样下去会有什么结果,还用人家说吗?百般无奈之下,她终于想起自己,其实还可以学做菜。
玉宁宁小时候和一个据说是告老的御厨学过短短一个月,那老人家乡被强盗洗劫一空,没人活下来,只好在他们村落脚。寻常的吃食都能被他炒得香飘万里。玉宁宁那时还小,和村里一群孩子时常饿得难受,就去他门口转悠。老人不但找补他们点吃食,还教他们做菜。可那么多孩子,他只用欣喜若狂的眼光看着她一个,直夸她悟性好。
只可惜这老人在他们村才住了几个月就去世了,但是那段温馨的回忆却一直映在她心头。要说学手艺,只有这个她才最有把握。
还好,她的厨艺当真不是一般的好,作为大名鼎鼎的金陵双艳之一,她的缠头是十两黄金,但是许多著名的酒楼,都从公账上出这笔钱,让自己的大厨来见她,只为求得一点指点。玉宁宁有此技傍身,倒也不用担心妈妈的脸色。只是烟火熏人,她终归要靠脸蛋吃饭,这皮肤便要更为加意地保养了。
玉宁宁抹完手,终于松了口气。她已做了两个时辰的菜,得回去换件衣服再去见黄墨寒。黄墨寒只喜欢她做的菜,不喜欢她身上的油烟味。
遇上黄墨寒,是她又一件幸运的事。那时,她刚刚挂牌第三天,就遇上了一个轻薄的大盐商。她本想弹一支《念奴娇》糊弄过去,可那一脸油光的胖子根本听不进曲儿,只把色眯眯的目光往她衣领子里扫。
玉宁宁越是心惊,琴弹得越是走音。终于那胖子说:“小娘子,你可长得真俏,瞧那小手白的,弹来弹去晃得爷的眼都花了。过来,给爷揉揉。”玉宁宁勉强笑了笑。虽说妈妈还没放出可以在她品玉轩过夜的场子,但遇上客人摸摸手脸的轻薄,她仍然不太敢拒绝。
就听她手下一滞,弹出个刺耳的怪音来。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惊呼:“饶了我的耳朵吧,是谁弹成这样,还敢捧着琴?”想到这里,玉宁宁不觉笑了。
之后,便是那黄墨寒推门进来了。他三十多岁,容貌俊得近乎娟秀,然而骨子里却带着种天生的贵气,看上去倒似个微服出巡的朝廷大员。他的眼只在她的绝色容貌上顿了一下,欣赏的目光中没有一般人的情色。就见他微笑着伸手道:“我来弹!”
玉宁宁赶紧应了,那胖子已大叫起来:“你是什么东西?”他打量一下黄墨寒,又痴痴笑起来,“这婊子楼里还有小倌吗?生得如此漂亮,爷连你的生意也一起做了吧。”黄墨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身后早已闪出两个人,一人只一抬手就掐住胖子的咽喉。
这边黄墨寒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