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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震南道:“这姓萨的老头定有古怪。”抢过灯笼,奔进屋中查看,从灶下的酒坛、锡镬,一直到厅房中的桌椅都细细查了一遍,不见有异。崔季二镖头和林平之也分别查看。突然之间,林平之叫道:“咦!爹爹,你来看。”林震南循声过去,只见儿子站在那少女的房中,手中拿着一块绿色帕子。林平之道:“爹,一个贫家女子,怎会有这种东西?”林震南接过手来一看,淡淡的一股幽香立时传入鼻中,那帕子拿在手中,甚是软滑,又略有沉甸甸的感觉,显是极上等的丝缎,再一细看,见帕子边缘以绿丝围了三道边,一角上绣一朵小小的黄色玫瑰,绣工甚是精致。
林震南问:“这帕子那里找出来的?”林平之道:“掉在床底下的角落里,多半是他们匆匆离去,收拾东西时没有瞧见。”林震南提着灯笼俯身又到床底照着,不见别物,正待站直,一瞥眼间,见靠着墙壁的角落中有一件细微之物,发出微微光芒,向儿子道:“像是一颗珠子,你去拾出来瞧瞧。”林平之钻入床底,捡了起来道:“果然是颗珠子。”放在父亲摊开的手掌之中。
这颗珠子并不甚大,不过绿豆大小,但光采既美,珠身又是精圆。林震南是镖行世家,眼底下经过的珍珠宝石不计其数,一见便知道是一颗从珠钗或珍珠耳环之类首饰上掉下来的,单是这一颗小珠并不如何贵重。但若一件首饰全用这种上等珍珠镶成,那便所值不菲。
他手掌缓缓转动,让那珍珠在掌中滚来滚去,沉吟道:“你说那卖酒的姑娘相貌甚是丑陋,衣衫的质料想来不会华贵,但是否穿得十分整洁?”林平之道:“当时我亦没多留心,但不见得污秽,倘若很脏,她来斟酒之时我定会觉得。”林震南向崔镖头道:“老崔,你以为怎样?”崔镖头道:“我看史镖头、郑镖头、与白二之死,定是和这一老一少二人有关,多半还是他们下的毒手。”季镖头道:“那两个四川人多半和他们是一路,否则何以他们要将他尸身搬去?”
林平之道:“那姓余的明明动手动脚,侮辱那个姑娘,否则我也不会骂他,他们不会是一路的。”崔镖头道:“少镖头有所不知,江湖上人心险恶,他们常常布下了圈套,等人去钻。两个人假装打架,引得第三者过来劝架,那两个突然合力对付劝架之人,那是常常有的。咱们再叫陈七来问问,陈七!到这边来。”
季镖头叫了几声,不听见陈七答应。他骂道:“他妈的,陈七这小子多半是吓得晕倒了。”走到店堂之中,不见陈七的人影,再到厨下,仍是不见。林氏父子和崔镖头心下起疑,也出来找寻。林平之道:“多半是怕鬼,先回去啦。”崔镖头道:“这小子,明儿咱们就叫他卷铺盖,滚他妈的蛋。陈七,陈七!”他一面叫,一面走到菜园子中?突然之间,大叫一声:“咦,史——史镖头呢?”
林震南提着灯笼,抢入菜园,只见土坑旁史镖头的尸身已然不知去向,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四下一照,全无影踪。林平之忽然又叫了起来。“爹爹,你瞧,你——你瞧!”林震南见他伸手指向地下,那本是埋藏史镖头尸身之处!原是一坑,此刻却已填平。林震南道:“这当真奇了,难道陈七这小子又把尸首埋了进去?”把灯笼放在一旁,拿起锄头,使力挖掘,果然不多时锄口便碰到软软的人体。他拨开泥土,见到衣服,心中一凛,史镖头身上穿的本是藏青色衫子,但土中露出的却是黑色衣衫,忙将尸身脸上的泥土拨开。四个人齐声惊呼,同时后退。
原来坑中所埋的,竟是陈七!
林震南微一定神,一把抓住陈七的胸口,将他提出,伸手摸他面颊,有微温,探他鼻息,却已气绝,再探他脉搏时,心跳亦已停止。林震南一反手,从腰间拔出长剑,一纵身便跃过菜园子矮矮的围墙。崔季二镖头虽曾跟他多年,从未见他拔剑,此时见他一踪一跃,轻捷如狸猫,心下都是不禁惊佩:“总镖头年岁已然不轻,身手却仍是这等矫健,林家祖传的武艺果然不凡。”崔镖头从身边抽出链子枪,向林平之道:“少镖头,敌人便在左近,拔剑预备。”林平之点了点头,拔出长剑,从前门抢出,星月微光之中,只见马桩上所系自己那匹白马的背上,有一人弯腰凝坐。
林平之挺剑而上,喝道:“什么人?”一招“流星赶月”,长剑递出,便向那人剌去,却见那人动也不勒。林平之剑尖递到那人胸口,硬生生凝剑不发,平过剑身,横拍过去,挞的一声响,那人应剑而倒,撞下马来,月光射到他的脸上,但见他脸色焦黄,一批鼠须,竟然是史镖头的尸身。林平之叫道:“爹爹,爹爹你来看!”
林震南和崔季二镖头应声赶到。林展震南冷笑道:“大胆鼠辈!”提高嗓子,朗声说道:“何方高人光临福州府?是好汉子便现身一见,何苦如此躲躲闪闪?开这种玩笑?”说了两遍,四下里却无半点声音。崔镖头低声道:“这人手脚真快,咱们只在房中耽得片刻,他便做了这许多手脚。”林震南道:“只怕不止一人。”心念一动,提着灯笼又到菜园中查看,但土坑边迭经数番挖掘,几个人走来走去,已无法分辨足印。
崔镖头低声道:“总镖头,你瞧此事如何?”林震南道:“这卖酒的老头和那姑娘,定是冲着咱们而来,只还不知他二人和那两个四川汉子,到底是否一路。”林平之道:“爹爹,你说松风观余观主派了四个人来,他们——,他们不是一起四个人吗?”这一言提醒了林震南,他呆了一呆,沉吟道:“福威镖局对青城派礼数有加,从未有什么地方开罪了他们。余观主派人来寻我晦气,那是为了什么?”
四个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半晌都说不出话来。隔了良久,林震南道:“把史镖头的尸身先移到屋中再说。这件事回到局中之后,谁也不可提起,免得惊动官府,多生事端。”拍的一声,还剑入鞘说道:“姓林的对人客气,不愿开罪朋友,却也不是任打不还手的懦夫。”崔季二人对望了一眼,均想:“总镖头这一下可动了真怒。”季镖头大声道:“总镖头明鉴,敌人就算厉害,咱们福威镖局可也不是好惹的。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大伙儿奋力上前,总不能损了镖局子的威名。”林震南点头道:“是!多谢了!”
四人纵马回城,将到镖局门口,远远望见大门外火把照耀,聚集多人。林震南心中一动,催马上前,只听得好几人说道:“总镖头回来啦!”林震南纵身下马,轻轻落地,只见妻子王夫人铁青着脸,道:“你瞧!哼,人家这么欺上门来啦。”只见地下横着两段旗杆,两面锦旗,正是镖局子门前的大旗。连着半截旗杆,被人弄倒在地。林震南看那旗杆的断截之处极不平整,显非以刀剑砍断,而是以掌力震折,这两根旗杆都是直径逾尺,对头竟力能要掌震断,武功之强,颇足耸人听闻。他回头瞧那剩下的两段半截旗杆,都是离地面尚有二丈以上,寻思:“这人以掌断旗杆,须得缘杆而上,身在半空,并无多大着力之处,这等发掌,更是不易。”
王夫人身边未带兵刃,从丈夫腰间抽出长剑,嗤嗤两声,将两面锦旗沿着旗杆割了下来,搓成一团,走进了大门。林震南吩咐道:“崔镖头,把这两面半截旗杆索性都砍了!哼,要挑了福威镖局,可没这么容易!”崔镖头道:“是!”季镖头骂道:“他妈的,这些狗贼就是没种,乘着总镖头不在家,上门来偷偷摸摸的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林震南向儿子招招手,两人回进局去,只听得季镖头兀自“狗强盗,臭杂种”的破口大骂。
父子两人来到东厢房中,见王夫人已将两面锦旗平铺在两张桌上,林震南一见之下,忍不住勃然大怒,只见一面旗上所绣的那头黄狮双眼被人剜去,露出了两个空洞,另一面旗上“福威镖局”四字之中,那个“威”字也已被剜去。林震南涵养再好,也是难以再忍,拍的一声,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喀喇一声,那张花梨木八仙桌的桌腿竟被他一掌震断了一条。林平之从未见爹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颤声道:“爹,都——都是我不好,惹出了这么大的祸来!”林震南高声道:“咱们姓林的杀了人便杀了,又怎么样?这种人若是撞在你爹爹手里,一般的也是杀了。”王夫人问道:“杀了什么人?”林震南道:“平儿说给你母亲知道。”
于是林平之将日间如何杀了那四川汉子,晚上史镖头和陈七如何接连毙命等情,一一说了。白二和郑镖头暴毙之事,王夫人早已知道,听说局中又死了两人,王夫人不惊反怒,拍案而起,说道:“大哥,福威镖局岂能让人这等上门欺辱。咱们邀集人手,明日一早动身,上四川跟青城派评评这个理去。连我爹爹,几位叔叔和哥哥都请了去。”原来王夫人自幼是一股霹雳火爆的脾气,做闺女之时,动不动便拔刀伤人,她洛阳金刀门艺高势大,谁都瞧在她父亲金刀无敌王元霸的脸上,让她三分,现在儿子这么大了,当年火性仍是不减。
林震南道:“对头是谁,眼下还拿不准,未必便是青城派。我看他们不会仅只砍倒两根旗杆,杀了两名镖师,就此了事——”王夫人插口道:“他们还待怎样?”林震南向儿子瞧了一眼,王夫人明白了丈夫的用意,心头怦怦而跳,登时脸上变色。林平之道:“这件事是孩儿做出来的,大丈夫一人做事一身当,孩儿也——也不害怕。”他究竟年轻,从未经历过什么大事,口中说是不怕,其实不由得不怕,话语发颤,泄漏了内心的惶惧之情。
王夫人道:“哼,他们要动你一根毫毛,除非先将你妈妈杀了。福威镖局这面镖旗立了三代,可从未折过半点威风。”又转头向林震南道:“这口气若是不出,咱们也不用做人啦。”林震南点了点头,道:“我去派人到城里城外各处查察,看有何面生的江湖道,再加派人手,在镖局子内外巡查。你陪着平儿在这里等我,别让他出去乱走。”王夫人道:“是了,我理会得。”他夫妇心下十分明白,敌人下一步便会向他们的儿子下手。此刻敌暗我明,林平之只须踏出福威镖局一步,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林震南到大厅之中,邀集总局中的镖师,分派各人探查巡街。众镖师已得讯,福威镖局的旗杆给人砍倒,那是给每个人打上个老大的耳光,人人敌忾同仇,早已劲装结束,携带兵刃,一得总镖头吩咐,便即出发。
林震南见局中上下齐心,合力抗敌,稍觉宽怀,回入内堂,向儿子道:“平儿,你母亲这几日身子不大舒服,又有大敌到来,你这几晚便睡在咱们房外的榻上,保护母亲。”王夫人笑道:“嘿,我要他——”话说得一半,猛地省悟,丈夫要儿子保护自己是假,实则是夫妇俩就近保护儿子,这宝贝儿子心高气傲,要他依附于父母庇护之下,说不定他心怀不忿,自行出去向敌人挑战,那便危险之极,当即改口道:“正是,平儿,妈妈这几日发风湿,手足酸软,你爹爹照顾全局,不能整天陪我,若有敌人侵入内堂,妈妈只怕抵挡不住。”林平之道:“我陪着妈妈就是。”
当晚林平之便睡在父母房外的榻上。林震南夫妇打开了房门,将兵刃放在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