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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吟半日,似乎身患沉珂,寻思:“太师叔祖年纪一定大得很了,他一个人住在后洞,无人服侍,定是寂莫不便,却何以在洞口写了‘进此洞者杀无赦’的字样?就算不许旁人进去,怎地连我也不许?”他极想推开岩石,进去和风清扬说说话,但想到他适才口气之严,神色之厉,终于不敢,叹了口气,提了长剑,出洞便练了起来。
那独孤九剑名虽九剑,实则于天下武学,无所不包,令狐冲每练一次,便多了一些领悟,练了一个多时辰,顺手使出一剑,竟是本门剑法中的“有凤来仪”。他呆了一呆,摇头苦笑,自言自语的道:“错了!”跟着又使独孤九剑的剑法,但过不多时,顺手剌出一剑时又是“有凤来仪”。他不禁心下发恼,寻思:“习惯中人,竟是如此厉害,只因本门剑法练得纯熟,在脑子中印得根深蒂固,使剑时稍一滑溜,便将练熟了的本门剑招夹了进去,却不是独孤剑法了。”突然之间,脑海中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事:“太师叔祖叫我使剑时须当心无所滞,顺其自然,既然要使本门剑法,有何不可?甚至便将衡山、泰山诸派剑法,魔教十长老的武功夹在其中,又有何不可,倘若硬要划分,某种剑法可使,某种剑法不可使,那便是有所拘泥了。我且任意练,这想法对与不对,待太叔师祖出洞来时,再向他老人家请教。”
当下使开剑来,根基是独孤九剑的剑法,若是顺手,便将本门剑法,以及后洞石壁上种种精妙招数掺杂其中,这么一来,练剑便不再是一桩苦事,只觉内中实有无穷的乐趣。只是五岳剑派的剑法和魔教武功,两者的根本道理完全相反,五岳剑法讲究圆熟轻盈,魔教武功却处处生涩钝拙,从厚重中见长,要将这两者自然而然的融为一体,几乎是绝不可能。他练了十余次,始终是无法融合,掷剑长叹,心道:“师父常说正邪不两立,看来魔教武功果然邪僻,连正邪两种武功也是势不两立,不能共处。”
令狐冲既是心无所滞,再也不去分辨那是什么剑法,只是觉得顺手,便将各种招数都混在独孤九剑之中,但使来使去,总是那一招“有凤来仪”使得最多。又使一阵,随手一剑剌出,又是一招“有凤来仪”,他陡然间心念一动:“要是小师妹见到我将这招‘有凤来仪’如此使法,不知有何话说?”他凝剑不动,脸上现出温柔的微笑。这些日子来受田伯光之迫,全心全意的练剑,便是在睡梦之中,想的也是独孤九剑的种种变化,岳灵珊的影子,竟然长久没出现在他脑海之中,这时蓦地里想起,不由得相思之情,难以自己。但跟着又想:“却不知她是否暗中又在偷偷教林师弟的剑法?师父命令虽严,小师妹却向来大胆,恃着师娘宠爱,说不定又在教剑了。就算不教剑,朝夕相见,两个人定是越来越好。”渐渐的,他脸上微笑转成了苦笑,再到后来,连一丝笑意也没有了。
他百无聊赖,慢慢收剑,忽听得陆大有的声音叫道:“大师哥,大师哥!”叫声甚是惶急。令狐冲一惊,心念电闪:“啊哟不好,田伯光那厮败退下山,说道心有不甘,莫非他打我不过,竟将小师妹掳劫了去,向我挟持?”急快抢到崖边,只见陆大有一手提着饭篮,气急败坏的奔将上来,叫道:“大——大师哥,大——师哥,大——事不妙。”
令狐冲更是焦急,忙问:“怎么?小师妹怎底么了?”陆大有纵上崖来,将饭篮在大石上一放,道:“小师妹?小师妹没事啊。糟糕,糟糕,我瞧事情不对。”令狐冲听得岳灵珊无事,已放了一大半心,问道:“什么事情不对?”陆大有气喘喘的道:“师父、师娘回来啦。”令狐冲心中一喜道:“呸!师父、师娘回山来了,那不是好得很么?怎么叫做事情不对?”陆大有道:“不,不,你不知道。师父、师娘一回来,刚刚坐定,一杯茶还没喝完,就有好几个人拜山,嵩山、恒山、衡山、泰山四剑派中,都有人在内。”令狐冲道:“咱们五岳剑派联盟,嵩山派他们有人来见师父,那是平常得紧哪。”陆大有道:“不,不——你不知道,还有三个人跟他们一起上来,说是咱们华山派的,师父却不叫他们师弟。”令狐冲微感诧异,道:“有这等事?那三个人怎生模样?”陆大有道:“一个人很高很胖,说是姓封,叫什么封不平,还有一个是个道人,另一个则是矮子,都叫什么的,倒真是‘不’字辈的人。”令狐冲点头道:“或许是本门叛徒,早就清算了门户的。”陆大有道:“是啊,大师哥料事如神。师父一见到他们,就很不高兴,说道:‘封兄,你们三位早已和华山派没有瓜葛,又上华山来作甚?’那封不平道:‘华山是你岳不群买下来的?就不许旁人上山?是皇帝老子封给你的?’师父哼了一声,道:‘各位要上华山游玩,当然听便,可是岳不群却不是你师兄了,“岳师兄”三字,原封奉还。’那封不平道:‘当年你使阴谋诡计,霸占华山,将咱们赶下山去,这笔旧账,今日可得算算。你不要我叫“岳师兄”,哼哼,算账之后,你便跪在地下哀求我再叫一声,也难求得动我呢。’”令狐冲“哦”了一声,心想:“师父可真遇上了十分棘手的难题。”
陆大有又道:“咱们做弟子的听得十分生气,小师妹第一个便喝骂起来,不料师娘却是脾气忒也温和,竟然不许小师妹出声。师父显然没将这三个人放在心上,淡淡的道:‘你要算账?算什么账?是怎样的算法?’那封不平大声道:‘你篡夺华山一派掌门之位,已三十年啦,到今天还做不够?应该让位了吧?’师父笑道:‘各位大动阵仗的来到华山,即原来是想夺在下这掌门之位。那有什么希罕?封兄自忖能当这掌门,在下自当奉让。’那封不平道:‘当年你是凭着阴谋诡计,夺去了这掌门之位,现下我已禀明五岳盟主左盟主,奉得旗令,来掌华山一派。’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支小旗来,展将开来,果然便是五岳旗令。”
令狐冲“啊”的一声,怒道:“左盟主管得未免太宽了,咱们华山本门之事,可用不着做来管闲事。他有什么资格能废立华山派的掌门?”陆大有道:“是啊,师娘当时也就这么说的,可是嵩山派那一个老头儿,说是姓辛的,却极力替那封不平撑腰,说道华山派掌门该当由他来当,和师娘争执不休。泰山派、衡山派、恒山派的三个人,说来气人,也都和封不平做一伙儿。他们四派联群结党,来和华山派为难来啦。大——大师哥,我瞧着情形不对,赶紧来给你报讯。”
令狐冲叫道:“师门有难,咱们做弟子的只教有一口气在,说什么也要给师父卖命。六师弟,走!”陆大有道:“对!师父见你是为他出力,一定不会怪你擅自下崖。”一句话没说完,令狐冲已然飞奔下崖,只听他道:“师父就算见怪,也不要紧。师父是彬彬君子,不喜和人争执,说不定真的将掌门人之位让给了旁人,那岂不是糟糕?”他一面说,一面展开轻功疾奔,陆大有跟随不上,令狐冲最后几句话便转不清楚,连问:“什么?什么?”
突然之间,两个人影一晃,挡在路心。那山道十分狭窄,一边更下临万丈深谷,这二人突如其来的在山道上现身,突兀无比,令狐冲奔得正急,险险撞在二人的身上,急忙止步,和那二人相去已不过尺许。只见这二人一个脸上凹凹凸凸,另一个满是皱纹,都是十分可怖,一惊之下,向后纵开丈余,喝问:“是谁?”便在这时,惊觉背后也是两张十分丑陋的脸孔,一张脸极阔极红,一张却是长长的马脸,这两张脸和他相距更不到半尺,两人鼻子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子,令狐冲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向前踏出一步,却见小道临谷之处,又站着二人。这二人一张脸极黑,另一个却是灰扑扑地全无血色,这二人四只脚板都已悬空,身子却笔直而立,处境危险之极,别说伸手相推,便是一阵山风吹来,只怕也将他二人吹入了崖下万丈深谷。
在这霎息之间,令狐冲已被这六个怪人挤在不到三尺见方的一小块山道之中,前面二人的呼吸直喷到他脸上,而后颈热呼呼地,显是后面二人的呼吸。左侧二人站在险地,若是一时撞将过去,原是极易将之撞入深谷,但纵然摔死了这二人,自己仍是脱不出前后四人的包围。他一伸手便欲拔剑,六个人各自跨上半步,往中间一挤,登时将他挤得丝毫无法动弹。只听得陆大有在身后大叫:“喂,喂,你们干什么?”
令狐冲一生之中,从未遭逢过如此怪异之事,饶是他机变百出,在这剎那之间,也是吓得没了主意。这六个人如鬼如魅,似妖似怪,容颜固然可怖,行动更是诡异。令狐冲双臂向外力张,要想推开身前的二人,但两条手臂被那二人挤住,却那里推得出去?他心念电闪:“定是封不平他们一伙的恶徒。”口中叫道:“你们倒底是谁?”蓦地里眼前一黑,一只大布袋兜头罩将下来,身子已在布袋中,只听得有过尖锐的声音说道:“不用怕,带你去见小姑娘。”
令狐冲一听,心道:“啊哟,原来是田伯光这厮的一伙。”大声叫道:“你们不放我出来,我便拔剑自杀!立刻便死!令狐冲说到做到,宁死不屈。”一句话刚说完,便觉双臂已被两只手掌牢牢握住,两只手掌直似铁钳,钳得他好不疼痛。令狐冲空自学了独孤九剑,熟知破解擒拿之法,但处此情境之下,纵有通天本领,却也是半点施展不出,心中只是叫苦。只听得又一人道:“乖乖小姑娘要见你,听话些,你也是乖孩子。”又一人道:“死了不好,你若自杀,我整得你死去活来。”另一人道:“他死都死了,你还整得他死去活来。”先一人道:“你要吓他,便不可说给他听。他一听见,便吓不倒了。”先一人道:“我偏要吓,你又待怎样?”另一人道:“我说还是劝他听话的好。”先一人道:“我说要吓,便是要吓。”另一人道:“我喜欢劝。”两个人竟尔互相的争执不休。
令狐冲身在袋中,又是惊骇,又是气恼,听他二人这般瞎吵,心想:“这六个怪人武功虽高,却似乎愚蠢得紧。”当即叫道:“吓也没用,劝也没用,你们不放我出来,我可要自己咬断舌头自杀了。”突觉脸颊上一痛,已被人伸手隔着布袋捏住双颊,又是另一个声音道:“这小子倔强得紧,咬断了舌头,不会说话,小姑娘可不喜欢。”又有一人道:“咬断舌头便死了,岂但不会说话而已!”另一人道:“未必便死。不信你倒咬咬看。”先一人道:“我说要死,所以不咬,你倒咬咬看。”另一人道:“我为甚么要咬自己舌头?有了,叫他来咬。”只听得陆大有“啊”的一声大叫,显是给那些怪人捉住了,只听那人喝道:“你咬断自己舌头,试试看,死还是不死?快咬,快咬!”陆大有叫道:“我不咬,我不咬!”
令狐冲突然大叫一声,假装疼痛之极,却听一个怪人道:“你假的,我捏住你的脸颊,你牙齿动不了。”令狐冲叫道:“放我出来,放我出来!”他脸颊被捏,上下颚难以自由移动,这“放我出来”四个字,叫得极是难听。只听得嗤嗤两声,布袋扯破,他两条手臂均给两个怪人从布袋的破孔中拉了出来,跟着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