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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说不是生病,原来是江湖仇杀?”郑不健却还是隔岸观火,且带着些
形容不出的幸灾乐祸:“怪不得这么防卫森严。那呆在地道口的,就是这些人的
家人?守得那么死,想是怕人进来再次加害?至于地道里那位,不用说,更要厉
害了。”
“那便是东方世家的六公子。算来江湖四大世家,东方南宫西门北宫,论名
望论武功,自然都以东方世家为首,有他守在这里……”
“人家守得一时,可守不得你一世,”郑不健微微冷笑:“这样说来,这就
根本治不得了。天知道是什么人跟使单刀的犯了红眼,做下这等手脚,你却把他
治好——那人恼火起来,不要把百草堂一把火烧掉?”
梅知节也不暇去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叹道:“医者父母心,若真能治好,便
被人烧了这几间屋子,倒也罢了。只是几个月过去,哪里有个头绪?所以远迢迢
请你过来,大家可以集思广益。你先看看这人脉象。”
郑不健哪里肯动,却被梅知节捉定右手,放到那人腕上。只这么微微一握,
脸色忽地一变,原本透着浓浓的讥嘲,刹时间翻成一张白纸。
梅知节兴奋起来:“怎么样?”
郑不健并不答应,两只手都切过脉,脸上愈加没有表情。却反转轮椅走回去,
一一取过其余六位病人的脉象,半晌,终于道:“奇怪!”
“确实奇怪,你看出什么了?”
“你以为能看出什么?”郑不健冷笑起来:“我是奇怪象这样的,你也居然
肯治,明摆着都是死人!”
梅知节脸色一黯:“你也这样说?可是古来素有‘起死人,肉白骨’之说,
虽知病情不好,总是希望能够挽回。我先把这几个月的症状、治法以及我的推想
跟你说说。”
郑不健微微冷笑:“这可真是感谢得很!其实呢,你要想不起我时,便从头
至尾想不起来,那也罢了。治了这几个月,治得差一口气,这才想起你师弟,一
古脑塞来七个死人——你是嫌我还不够穷?人家砸了我医馆,你还要砸我招牌?”
“便是砸了招牌,这次也只好强你帮这个忙,”梅知节愁眉苦眼的,长叹一
声:“不是小事,七条人命!再说,还不晓得有完没完。半年来,这已连续发生
九宗,另一例是河南青龙寨的二寨主,黑道上我就不管了。江湖上都管这叫连环
疯魔案,或者干脆就叫单刀案。从案情上看,九个人天南海北互不相识,同遭此
厄,不像是有共同的仇家。假设最不幸的猜想属实,江湖上突然出现奇怪魔头,
专跟单刀作对,那麻烦可就大了,不尽早找出治法来,那还了得么?”
郑不健哂道:“你倒挺会杞人忧天。”
“这怎么是杞人忧天?”
“左右你又不使单刀,想那么多干什么?”郑不健淡然道:“再说,难道江
湖上使单刀的,就都有那么蠢,瞧着势头不对,还不统统改使双刀。”
梅知节气结,一时想不出词儿反驳,只得忍下口气,继续向下介绍病情:
“说正经的,这病怪就怪在,全身上下,找不出半点伤痕。若说是中了毒,八个
人发病时,有一半以上是在亲朋身边。其它人武功不济,倒安然无恙,那这毒究
竟是怎么下的呢?若说是慢性毒,下在饮食中,则他们与家人所食又并无不同。
而且,说到几种厉害的慢性毒药,比如苗疆和湘西的蛊毒……”
正在娓娓叙来,忽见郑不健扳开轮椅扶手,从里面取出针盒。梅知节一喜,
以为他就要放手诊治,却见郑不健从针盒里拈出一根毫针,一回手,竟朝他自己
左手扎了下去。
那扎的地方却是神门穴,医理上主治惊悸、怔忡,极有安神作用。眼见他轻
扎三分,进留搓捻,只把梅知节师徒看得莫名其妙。也不过片刻功夫,郑不健退
出针来,依旧放入针盒,收回扶手之中。
梅知节看不明白他的花样,也不想被这不相干的花样岔开话题,继续道:
“比如苗疆与湘西的蛊毒,中在人身,必有外部症状,皮肤上或青或紫……”正
说到这里,忽被那照料病人的弟子很小心地截断了:“师父……”
“怎么了?”
那弟子也不好说的,只表情尴尬地看了眼郑不健。梅知节顺着他的视线一瞅,
顿时一把无名火,焰腾腾不知打什么地方直窜将起来。只见郑不健靠在椅背上,
微仰着头,双目闭合,呼吸匀静,已经睡得忒煞香甜了。
一觉醒来,已是一天里最为炎热的午后,窗外鸣蝉只争朝夕也似,叫得欢快。
郑不健睁开眼,便见自己躺在卧室的木榻上,一条凉被自脚底直拉至肚皮,将没
有感觉的下身盖得严严实实。
院子里三个少年正在葡萄架下,乘着荫凉谈天。童音未脱的是清风,有些淳
厚的是路无痕,宝象的语调利落明快。三个人不着边际聊了一会,只听清风长长
叹了口气。
“又怎么了?”宝象笑道。
“我是想着七哥哥,”清风道:“举动尽是骗人!还说到了扬州,带我们玩
这玩那,这倒好,打昨儿去了,直到如今,干脆连面也不照一个!害大家在这里
巴巴守着,吃葡萄吃得牙齿都酸了,也没见什么保障湖一个影子呵?”
宝象失笑:“你还想指靠他?那真是不明白咱这扬州城里,大名鼎鼎的玉七
爷了——那是多忙的一个大忙人!说是有闲了过来,只怕等你离了扬州,他那里
也腾不出半分空闲呢!”
路无痕吃了一惊:“不是吧?他还答应过我,要带我领略这扬州城里最高明
的武功!”
“最高明的武功,你不是已经领略过了么?”
路无痕一怔,下意识摸摸屁股上正在结痂的创口:“那是偷袭!”
“我是说……”
宝象话刚出口,叮铃铃鸾铃响中夹着“吁”的一声,院外忽地停下一驾马车,
跟着就有人跳下来拍门。啪啪两响,甚是清脆。
“来了!”清风精神一振,顿时一跃而起,直窜过去开门。抽开门闩只一拉,
刹时间没了声音。
“是谁呀?”宝象伸长脖子去看。
“你说是谁?”
这腔调却忒有些甜美了。话音刚落,自清风背后转出个人来,说是老七未免
风马牛不相及,却是个形容娇美的韶龄少女,穿一身爽眼的水绿衫子,头上伶伶
俐俐向上扎着两个丫角,一直走进院来,笑盈盈看着宝象。
“宝麝姐姐!”宝象直是惊喜交迸,再仔细一看:“呵呀,珠姑娘!”
原来宝麝后面,还跟了个人。跟宝麝差不多的年纪,可有十五六岁,头发没
有往上梳起,只在两侧编成十数根小辫,总在一起,贴耳朵边打成两个鬟,用柳
黄丝带扎紧。极天真的打扮,配上那眉眼神气,却只是觉得清艳端妍、明媚高华。
那姑娘走进来,乌溜溜的大眼睛满院里一扫,不只清风跟路无痕哑口无言,一刹
时连蝉鸣都觉得清静了些。
“呵呀!”宝象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你看这姐姐,大热天的,怎么连姑娘
也带出来了!这可……快坐!我来倒茶,可是这里的茶杯……”
那姑娘扫了众人一眼,老实不客气在宝象腾出来的位子上坐下,从袖子里摸
出块松花汗巾,轻拭额头上的微汗,道:“哪有那么讲究?不拘什么,洗干净了
就是。走了这些时,也渴了。”
宝象连忙答应,慌忙从水井里现打一桶净水,拼命洗出两套从未用过的白瓷
茶具,然后才从茶壶里倒出凉茶,递给两人。宝麝趁着这当儿,早满院子打探清
楚,连屋里也觑了一眼:“奇怪!怎么就你们这些人在这里?”
宝象怪道:“本来就是我们在这里。”
“那七爷呢?”
“七爷?”宝象诧异道:“这里几位还在找呢!打昨儿一拍屁股,哪里见着
他半个影子——难道竟没回家?”
“可不是,”宝麝道:“只听人说他回来了,自昨儿起,就把姑娘给等的!
今日索性更没影响。左右闷着无事,姑娘便带我出来闲走走,走到这附近,想起
可能会在这里,这才过来看看。”
那姑娘插口道:“我也不等他。春风玉七么,春风得意马蹄疾,天知道会匪
到哪里?我只是问他句话儿,这次去乐清,我托他带的竹雕、木雕跟草编玩意,
不知可买到了没有?”
宝象便问那两个人:“你们是跟七爷一路回来的,这些日子,可见着什么草
编、木雕、竹雕没有?”
路无痕跟清风茫然对视。清风道:“恐怕没有。七哥哥刚到乐清就走了,只
怕没时间买这些东西。姑娘要是喜欢,下次我买了,托人带来?”
那姑娘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宝麝笑骂道:“死小鬼头,我家姑娘真好稀罕你
的东西!你也不看看你那双眼睛,打一进门起,可挪开过没有?天底下有你这么
看人的么?是不是嫌一双眼睛还不够用呵!”
这句话辞锋所及,却不专指清风一人。路无痕自那姑娘坐下,早欠着屁股站
起,赶忙走开几步。只是离得虽远,眼睛未免如铁屑之于磁铁,到最后还是被牢
牢吸引过去。一听这话,脸上腾地红了。那姑娘却浑不在意,喝了一杯茶,也歇
够了,摇着汗巾子搧风,忽道:“好香!隔壁是什么地方?”
“就是百草堂的药圃,想是药草的香味,”宝象道。
“好闻!”那姑娘用力吸了两下鼻翼:“这香气,比沉速、龙涎什么的还好
闻呢,宝麝,我们过去看看。”
宝象忙道:“还是不要过去了。这段时间那边乱得很,带刀带剑的江湖人物
挤了一堆,又认不得姑娘,万一……”
“不要紧,我也不走远,只是看看是什么香草。在这里枯坐,到底有什么趣
儿?”那姑娘一边说,一边早已起身,走到边门,伸手拉开。
不想这一拉却出了问题。原来外面正好有人推门,这一拉,自然无巧不巧,
就势拽进一只手,直往胸前摸来。那姑娘“呵”地一声,却见那只手堪堪摸到胸
前,半空里停住了,原来又是梅知节,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是珠儿姑娘呵,到
这里做什么?”
“梅……叔叔,”珠儿慌道:“我来找我哥哥。”
“你哥哥在看护病人,这时候恐怕不方便见你。”
“那……七哥呢?”
“老七昨天从这里离开,就直接吊祭王大侠去了——现在还没回家?”
“是呵,家中好不惦念。”
梅知节点头道:“这也就是他,年轻轻挑这么副担子……你宽坐着吧,我还
有事,不耽搁你。”一壁说,一壁径进院中,历阶登堂,直入郑不健的卧室。
珠儿只得把门重新掩上,又坐回葡萄架下。宝象见梅知节神气不对,一边搬
来两把椅子,让五人都坐下闲话,一边不免竖着耳朵尖子,提心吊胆地注意着卧
室里面。
不一会儿,只听那里面先是梅知节道:“早晨我还没有说完,这次的事件不
象中毒。说到普天下厉害的慢性毒药,譬如苗疆与湘西的蛊毒,再加上西域追风
教的百日追魂散,发作出来,都不是这种表征。但要说到天底下致人疯狂的武功,
象摧心掌、散魄指之类,这些人却又都没跟人打过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