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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皇只带了几个侍从,可是皇帝那边依旧摆开了大阵势一道道向里通禀,沿道一路跪迎,连小念也迎出书房,站在门口,阻止鸟皇的跪拜,并肩迎入御书房。
鸟皇坐下:“刑部的折子我看了。”
小念沉默一会儿,他当然知道刑部的折子指的哪个折子:“你批吧,我同意。”
鸟皇沉默。
小念说:“还是我批吧。”
鸟皇问:“皇上想如何处置?”
小念道:“人情大不过国法,按律当斩。”
鸟皇道:“杀人未遂,不过是流放监禁。”
小念一愣:“你……”
鸟皇道:“刑不上大夫,况是皇上的妃子,我已训斥了刑部,案子没交他们审,他们上什么折子。”
小念愣了一会儿:“你——这是何意?”
鸟皇道:“倒底服侍了陛下这些年,陛下如何处置,臣妾都无异议。”
小念沉默良久。
鸟皇起身:“多日不来,这屋里倒多了许多奇花异草。”
一朵颜色奇艳的花上落了只蚊虫,久久不去,鸟皇伸手一拂,那蚊虫竟应手落地,一动不动。
鸟皇大惊,后退一步,半晌转过身来:“陛下,这些花草,是何人送来?”
小念缓缓起身:“怎么?”
鸟皇盯住小念的眼睛,半晌道:“你知道?!”
良久,小念苦笑:“很多年前,我中过这花的巨毒,我自然知道。”
鸟皇半晌道:“以陛下的意志力,绝不会再次沾染这种东西。”
小念道:“好吧,事情到这个地步,我也早就想向你说明。鸟皇,我的日子不多了。”
鸟皇呆住,虽然听到了却好似无法理解,要反覆多次,才能明白小念所说的日子不多了是什么意思,鸟皇惊问:“陛下!”
小念道:“一年前,已经请韩掌门看过,韩掌门说,拖不过二年,这花草,是他派人送来的,可以解除痛苦,保持尊严。”
鸟皇后退一步,半晌才道:“这,是真的?”
小念点头,五雷轰顶一般,来不及多想,泪水已滚落下来。
小念微笑:“别哭,别因为我快死了就原谅我。鸟皇,我还是自私,不愿我手创的江山改姓。”
鸟皇竟含泪冷笑:“小念你竟怕我夺我儿子的皇位吗?”
小念苦笑:“不,不是玉玺。”
耳朵里再一次轰鸣,早知不是玉玺,可亲耳听小念说出来,还是让鸟皇震痛。小念轻轻抱住鸟皇:“对不起,鸟皇,现在无所谓了,谁都可以,我已左右不了局势,可是,如果你决定扶持玉玺,一定不能留下奇圭。”
鸟皇再一次震动,如果说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那是不可能的,可是真的面对选择,鸟皇还是沉默了,她以为,那会是多年以后的事,多年以后,或者可以把奇圭的品性看得更清楚,或者年纪渐长,玉玺与奇圭会显露出不同的性情。想不到她现在就要面对抉择。
小念叹息:“你以为我不喜欢玉玺吗?你以为我不喜欢忠厚的孩子的吗?可是,玉玺决下不了手杀奇圭。”
鸟皇道:“奇圭不一定……”
小念道:“你在一日,他一日不会。”
鸟皇沉默。
讨论政治时,对一个人的品性不必考虑太多,许多时候,当一个人有能力有势力时,他会被形势所迫,不得不反,他不反,他身后的人也会逼他反,他上面的君主也会疑心他,不必说奇圭那样的性子,就是玉玺那样淡泊,真的有众人支持,也会陷入两难之地。
真的陷入两难之地,奇圭会做何选择,不言自明,他的父母大人心知肚明。有些人,是不适合做臣子的。
小念苦笑:“如果奇圭做皇帝,他却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兄弟,尤其是,不会捣乱的兄弟。”
鸟皇明白,玉玺已多次明白表示,他不愿承担责任,倒不是国事忙不忙累不累,用个好人,什么事都可以放心托出去,而是玉玺不愿承担剥夺他人生命的责任,对他人的生命生杀与夺,那是很大的精神压力,有些人天生凉薄一点,杀错个把人不过捶捶胸跺跺脚,可是有些人可能会内疚一辈子。
小念沉默许久道:“如果你不想杀奇圭,这道杀依妃的旨意,最好不要马上下,也不要由你手下。”
鸟皇点头,明白。
小念缓缓道:“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鸟皇沉默一会儿,问:“皇上的病,真的不可救了吗?”
小念淡淡地:“多年以前中过唐家的毒,也被慕容家的小子打伤过,还有那花的毒,多年的旧伤了,早晚要发作的。”
鸟皇沉默一会儿:“陛下有什么想法,尽可与臣妾商量,陛下是一国之主,不管有什么决定,臣妾都全力支持。”
小念淡笑:“鸟皇,我死之后,你就是国君了,请你周全两个孩子,我不想在地下,太早见到他们。”
鸟皇点点头:“臣妾竭尽全力。”
小念笑:“还有,叫我小念吧。”
依依没听宁嫣说完,已开始瑟瑟发抖,耳朵里只是轰鸣声,眼前一片白光,半晌才听到丫头们惊叫呼唤,只听宁嫣道:“贵妃贵妃,千万别急,圭亲王说了他会设法的。”
依依支起身子:“你去找奇圭了?”
宁嫣点头,依依抓紧她手:“混帐,会不会被皇后的人看到?会不会牵连他?”
宁嫣悲哀地:“娘娘,牵不牵连圭亲王,只是皇上皇后一句话,不由得咱们了。”
虽然覆巢之下无完卵,可奇圭并不是依依羽翼下的小鸟,那绝对是一个已经长齐了牙齿爪子的狼。
该是可以向圭亲王借力的时候了。
依依半晌道:“会牵连圭儿?不,我要去对皇上说明。”
宁嫣抱住挣扎着起身的依依,一刹那儿,忍不住哭了:“贵妃,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这情势全看皇上对咱们还念不念旧,真不真相的,谁关心呢?”
依依呆了半天,回过头来:“现在该怎么办?宁嫣,怎么办?”
宁嫣哭泣:“奴婢也不过给贵妃瞎出主意,圭亲王说,让贵妃向皇上认罪,别的什么都不要做。”
依依慢慢起身,终于从震惊恐惧里醒过神来,刹那间,泪流满面:“皇上他,他不会……”那个爱她的男人怎么会忍心杀她,可是一刹那儿,她又觉得没有把握,小念会不会杀她?他的爱倒底爱到什么地步?依依知道自己的中毒事件,引发朝庭动荡,这是否说明皇帝爱她?可是引起这样的大动荡,却是她的一个谎言,小念会原谅她吗?
宁嫣扶着依依:“娘娘,好歹把头发梳齐整了,披头散发,白让皇上生厌。”
依依也不出声,由得宁嫣把她扶起来,把刚刚拉扯散下来的头发又梳好,衣服也穿得整整齐齐,再把脸上的脂粉洗了,重新淡淡地画个妆,镜子里的一张哀伤面孔,我见犹怜。
宁嫣轻声道:“贵妃,再伤心,支持不住,也不能衣冠不整,咱们难道是因为文章做得好才贵为皇妃的吗?”
依依虽听不进去这些话,可是打扮漂亮是她的本能。她所仗恃的,不过是一点姿色。不必讲大道理,她本能地知道这一点。
依依坐在那儿,只是不住地流泪,想去见小念当面哀求,又怕见小念,如果那个平素温柔的君王一脸狰狞,又该如何?
宁嫣说:“我们且等圭亲王消息吧。”
可是奇圭那一边,虽然一早已经知道结果,却一直没想过要到贵妃处通一个消息,他不觉得有必要,也不想让小念疑心,如果小念见到的依依,不是一个惊怕欲绝的依依,而是一个镇静自若的依依,小念会怎么想?
依依望着窗外,最坏的结果是,她与奇圭都人头不保,连她的父母亲,原来的六品小官,现在的三品侍郎怕是也不能幸免。夺嫡谋逆,灭门九族也是有过的。依依缩紧身子,眼泪流了又流,渐渐觉得越来越冷,身子不由自主地发抖。
从宁嫣传了坏消息到现在,一整天没有吃东西,要不是干渴难耐,连水也喝不下去。
依依的内脏已经全部凝结在一起,凝成一块石头,鲠在那儿,硌在那儿,坠在那儿。
夜深,宁嫣过去劝:“娘娘,晚了,睡吧。”
依依不言不语不动。
宁嫣伸手一摸,只觉得依依衣袖下的手臂苏苏抖动,也不知抖了多久,宁嫣大惊:“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依依颤声道:“我没事。”然而已经吓得哭了。
宁嫣一连声地叫:“叫御医来,快,请陛下过来。”
依依抓住宁嫣手:“你还怕我死得慢吗?这个时候,闹什么?谁也不许叫!”
可是丫头宫娥们已经闻声过来,依依吓得只是连声道:“都出去!都给我出去!”
小念沉声道:“乱什么?”
依依闻声大惊,抬头看到小念,顿时吓得整个人跳起来,扑到小念脚下,泪如雨下,要苦苦哀求时却一声也出不了,只是抬着头,伸手勾着小念衣角,一脸哀求不住落泪。
小念知道宁嫣看了奏折,回去该想的折都想了,该告诉的人都告诉了,这宁嫣也算是懂事有主意的大丫头,知道出了事该找谁,只是胆子太大了些。过些日子,用不到她时,第一个就算她开刀。
出了这样的事,小念应该对这蠢女生了厌,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想见她,可是他已经定了她的死期,虽不在眼前,可也不远了。所以心里的厌恨也就减了,倒觉得这蠢女不是不可怜的。即然事情已解决,小念信步到依妃的宫外,想到依依只知自己事败,怕是不知吓成什么样。
不出所料,依妃的宫里正乱着呢。
小念皱紧眉头,一甩衣袖:“你有什么面目见我?”
依依手里一空,小念甩开了她的手,她托付终身的人,她唯一能倚恃的人甩开了手,依依觉得自己好似被抛弃在黑暗的荒原中,爱人转身离去,后有虎狼鬼怪追击,最惨的是,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做错,是她自己走错路,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初是如何的鬼迷心窍,竟敢去与她的旧主鸟皇对抗,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与鸟皇对抗,象一只鸡向雄鹰挑衅,疯了,当时一定是疯了。
依依再一次全身颤抖,这一次她抖得牙齿“克克”做响,人象风中的叶子。
虽然厌恨这个蠢女人,可是那瑟瑟发抖婉转在他膝前的美色依旧让人怜惜。
那个蠢女人抖得好似快要散架了,小念忍不住暴骂一声:“混帐东西!”伸手去扶,手一抓到依依手臂,依依象怕挨打的孩子一般,惊恐地缩成一团,然后无声无息地闭上眼睛向后一倒,昏厥过去。
这样一个弱女,听见自己事败,吓到昏厥,生在正常人家里,怕是连只蟑螂也不敢杀死,可是生在帝王家,就有人出主意让她害死人,而她也真的就敢干了。
小念苦笑,把依依从地上抱起来,他爱鸟皇的坚强高贵,可也想享受一下普通美女的好处,想不到这个普通的女人才是真敢先下手杀人的。
是依依的错吗?把两个人放在一起,只给一个人份的食物,最后两个人会怎么样呢?谁知道呢。
谁的错呢?
躺在床上的依依,紧闭双眼,脸色惨白,额头冰冷,一双眼睛微微肿成粉红色,生活优越,又日日不厌其烦地保养,依依不象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倒象是二十岁的小女人,她的智商与举止,好似也只有二十岁。
她的颈子白皙细长,散开来的长发,瀑布一样波涌汹涌地衬在脸畔,美女,真是一个美女,而且娇柔妩媚。
可是那双柔夷小手,竟敢向鸟皇去张牙舞爪。
小念苦笑,这个孩子,这个蠢孩子,其实是他自己要对付鸟皇的手足,如果没有依依这个蠢事的话,也许他就成功了,如果不是依依陷害鸟皇,鸟皇或者不会对他有这样的戒心,他或者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