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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门门房闻声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出来开门。门房似是还未睡醒,瞅瞅门口站着的孩子,想了想,揉了揉眼又瞅瞅,吓得登时瘫在了地上,回过神来屁股立时往后挪了挪:“你不是小少爷你不是小少爷……”
那孩子左右说不了话,在门口静静站了会儿,旁若无人地进去了。门房已是吓傻,压根不晓得上来拦他,任凭他进了府,径直往前厅去。
此时恰好是大户人家用早饭的时候,一家子人坐在前厅吃早饭,和乐融融。
那孩子走到正厅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里头老夫人闻声吩咐下人:“去开门罢。”旁边一个小姑娘小声嘀咕:“这么早怎会有客来……好生奇怪。”
下人开了门,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忽地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老夫人声音很是镇定,她试图朝外头看,然视线却被挡住了。那下人惊慌失措地连忙让开,老夫人瞧见门口站着的孩子,竟一下子站了起来。
内堂里坐着吃饭的,个个震惊无比,其中一位刚及弱冠年纪的青年则吓得手中筷子都掉了。
那孩子的目光朝这青年投了过去,手中比划着,道——阿兄为何将我丢在永江自己走了呢……我一直在等你接我回家。
那青年慌慌忙忙站起来:“你、你一定是妖怪,变作二弟的样子来、来骗人……”他说着急急忙忙喊旁边老仆:“快去拿盐!”
然这当口,老夫人却抬手阻止了那老仆,她腿脚已不大利索,慢慢朝那孩子走过去。她想要俯身抱一抱这孩子,可手刚伸过去,却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只察觉到一阵空荡荡的凉意。老夫人陡然回过神,已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忽然间再忍不住地放声恸哭起来:“我的孙儿啊……”
虽说府上上下皆当孩子已经没了,可老夫人心中却存着微渺的一丝希望,愿他还活在这人世。老夫人当下瞧他模样与三年前无异,且又是以这般形态出现,心中那最后一星火终被扑灭。
老夫人哭得正伤心之时,门房忽领着一位游方和尚进了屋。这户人家信奉佛教,对出家人很是敬重,而这游方和尚也正是方才在客栈里的那一位。
游方和尚法号明安,年纪轻轻却修为甚高。明安对老夫人行了合十礼,不急不忙道:“三年前,令孙被其兄长带去永江,不慎落水,其兄心生歹意,没有出手相救,见其淹死,捞其尸偷偷埋在了永江边上,致令孙迄今为止没法归西。”
他神情淡淡地朝里面那青年看过去:“见死不救无义,将死者魂魄困在一个地方更是极凶恶之举,还望施主及时收手。”
青年气急败坏道:“你胡说!”
那孩子见状很是伤心,手语告诉老夫人,三年前便是兄长带他出的门,后来他被困在那个地方,一直无知无觉地在永江上来来回回,若不是遇到吉人相助,恐怕也走不出这个怪圈。
老夫人转过头去看那青年,脸上神情格外悲伤。
这孩子本是嫡出,与那青年并非一母所出,故而自小惹妒,无奈年纪小且天性纯善,被人有心加害也无力逃脱。
那青年仍在反驳,明安却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人死不能复生,当下要紧事则是将这孩子尸身好好安葬,找个得道师傅来做场法事超度罢。”
他低头瞧了一眼那孩子,道:“以虚假肉身现形,很伤精魄,当心些。”
说完这些他便再懒得与这家人有纠缠,向老夫人行了合十礼便转身往外走。
这时候,高墙外的白敏中抓抓后脑勺,吸了吸鼻子道:“方才那和尚进去了还未出来呢,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张谏之伸手搭过她后脑勺,让她转了身,轻描淡写道:“他有足够修为,不会出事。我们该回去了。”
然他们才走了两步,身后却传来一声“施主等一等”。
张谏之止住了步子,半晌才转过了身。
明安略略行了一礼,随后道:“施主昨日是否制服过一条江鲤?贫僧有件旧物本在那江鲤身上的,现下想要取回,不知施主晓不晓得那物件去了哪里,唔……”他比划一番:“约莫这么大的网,装鱼用的。”
白敏中陡然想起那网来,正要开口却被张谏之挡了回去,他道:“没有见过。”
“哦,是么。”明安轻挑挑眉,却从随身布袋里取出一只纸团来:“昨日贫僧路过一座土地庙,在门口捡了个纸团,上头这符可不是寻常人会画的。画这符咒的人,定然认得白子彦——”明安抬了头,清俊干净的面庞上有若隐若现的笑意:“这符上滴的血,是施主的罢?”
张谏之无甚反应。
明安轻抿了下唇角:“施主若不要这符,那贫道便烧了它……施主以为如何?”
白敏中在一旁已是着急得不行,这和尚是在威胁掌柜!那符定然很重要,怎么能烧了呢!
她正要冲过去,张谏之却又伸手将她挡到身后去了,他不慌不忙与明安和尚道:“烧罢。”
这反应似是在明安预料之中,他踱步过去,走到张谏之身侧,竟将那纸团塞给了他,随后略略偏过头去,清浅笑道:“施主若不怕死,心中又为何存有那么大的执念呢?给没有肉身的游浮灵吃那种东西,就为了让它回来以这样直接的方式复仇,也是恶事一桩呢。”
张谏之不急不缓打开那纸团,看了一眼递给白敏中:“收好罢。”
白敏中忙接过去,这张纸是她慌忙之中从祖父给的那册子里撕下来的,当日那册子被祖父说得很是神乎,她眼下不敢怠慢里面每一张纸。
明安淡笑了笑:“让贫僧来猜一猜,施主的执念与应与沮泽有关。”他略带笑意的眼睛里藏了一丝探究:“施主为人所弃?施主忍耐力很是惊人呐……施主可曾是细作?抑或……”
然他这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张谏之已是语声平和地打断了他:“你是算师么?”
明安眼中笑意加深:“若是的话,贫僧可以问施主要碗饭吃么?”
张谏之转了身,走了两步,一旁不明所以的白敏中连忙跟了上去,小声道:“掌柜,他这算是费尽周折化缘么?”
张谏之忽地停住了步子,也没回头,只问道:“心怀歹意做错事,难道应被轻易原谅么?”那样的话,人命也太轻贱了。
“世间恩怨,皆有因果报应。”明安轻轻拨动手中紫檀佛珠,瘦削单薄的身形在这深冬里看着有些萧瑟,声音却十分清朗:“施主要的无非是现世速报,不出三年,施主必能心愿达成,贫僧……愿与施主一道同往齐地东海府。”
张谏之转过了身。
☆、【二零】
白敏中听闻明安说到“东海府”三字亦是一愣,她回头看着张谏之转了身,惊诧之余这才细细打量起那和尚来。
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可佛家六通中若要修到天眼通,见众生生死苦乐与世间种种行色,这其中所耗的苦修时间,是不短的。张谏之似是要往前走,白敏中却及时拉住了他。
张谏之微微偏头:“怎么了?”
白敏中不轻易去看人寿命,因为怕折寿,当下她却飞快算着明安的年纪,可奇怪的是,即便她用力去看,可却全然看到这个和尚究竟多大年纪。这世上的确存有那样的人,即便年纪已很大,可容颜却丝毫不见衰老。
白敏中唯一可探知的是,这个叫明安的和尚,活了许久了。适才听他提到祖父的名字,难道他认得祖父吗?况他在这样的天气里,只着一件单薄海青,却丝毫不觉得冷,可见他已是没有了对冷热的感知。这样的人,从哪里去找活着的趣味呢?
明安似是能看穿她心思一般,唇角忽地微微扬起,盯着她道:“眼太尖可不是什么好事。”
白敏中觉得此人甚是危险。
张谏之看出她的担心,与她使了个眼色,白敏中这才松了手。
末了,张谏之邀明安回了客栈,又问伙计要了饭菜,坐在对面看着他吃。明安吃得很是斯文,但他吃了很长时间,一句话也不说,也未停下来。一旁的白敏中看得瞠目结舌,饭量好大!
张谏之倒了一盏茶递过去:“您是许久未吃饭了么?”
明安吃完最后一口米饭,面前盘子已皆是空空。他这才抬了头,语声淡淡:“不然呢?”他短促地皱了一下眉:“贫僧素来很穷,加之战乱刚平,化斋也不容易。”
白敏中这会儿脸色不是很好,病着,又有些饿,整个人都缩在厚厚的棉衣里,看着很是可怜。她有些坐不住,便与张谏之说先上楼去了。
张谏之见状便也随她去,明安看着她上楼,忽道:“白子彦的孙女空有一双阴阳眼,却半点修为也没有,很危险。”
张谏之丝毫不奇怪他能猜到白敏中的身世,自己倒了一盏茶低头轻抿。
“这世上有阴阳眼的人极少,且往往都是阴阳人选择人,并非人平白拥有阴阳眼。白子彦的孙女有阴阳眼是因为她家世奇特且内心干净简单,而你不一样——”明安看着对面的青年,微微扬了扬唇,低声道:“你因魂魄不全而偶然间通了阴阳,与游魂厉鬼打交道只会虚耗阳气折损寿命。那个小丫头很惜命故而不用阴阳眼,而你倒是一点也无所谓呢,寿命对于你来说,是不重要的东西罢。”
张谏之轻轻搁下茶盏,没有回他。
他起了身,走到黑油油的柜台前,付了房费:“给那位师傅留一间房罢。”
明安仍是坐在位置上,张谏之却已是转身上了楼。
张谏之进屋时,白敏中正窝在被子里发虚汗,连头都埋进了被子里。他走过去将被子往下拉了一拉,又起身走到水盆前,绞干了其中的手巾,重新叠好覆在她头上。他偏过头神色略显凝重,这丫头在这个当口又发起烧来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一直紧闭的唇微微启开,看到白敏中睁了眼,略略俯身问她:“想吃什么吗?”
才这么一会儿,白敏中脑子便烧得糊里糊涂的,想了半天只说想吃烤白薯。她声音略哑,听起来毫无精神,身上却还在出汗。
张谏之忽地掀开被子一角,握过她的手,另一只手则摊开了她手心。他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盯着她手心里那隐隐约约的一道符愣了一会儿。
他忙道:“先前画符的那纸团收到哪里去了?”
白敏中脑子混沌地回想了一下,道:“在袖袋里……”
张谏之慌忙去摸她袖袋,拿到那张纸则迅速起了身。白敏中不知出了何事,正要问时,张谏之却非常平静地回道:“我去楼下帮你问问有没有烤白薯。”
涉及到吃的,白敏中便也不再多问。
张谏之刚出了门,却见明安就站在门口。明安一眼便瞥到了他手中握着的纸团,气定神闲道:“怎能将这样的东西给她收着呢?这丫头半点修为也没有,这样会害死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