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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捕快心道可不是嘛,浑身重得很,提不起劲来,脑袋也是昏昏的,往常可从未这样过。
“头痛?还是全身都不舒服?”张谏之都想离他远些,大约是从宋宅出来的关系,这位阳气不怎么足的捕快,全身爬满了湿漉漉的东西,实在是让人……倒胃口。
刘捕快蹙着眉道:“张掌柜,你难不成还懂医啊,如何一猜便中。”可真是难受死他了。
张谏之信口胡编:“少年时学过一些。”
“可有啥法子治啊……”
“恰有个偏方,试试罢。”他自袖袋里摸出一只小罐子,拿了一颗糖给刘捕快。
刘捕快半信半疑的:“这是药吗?”随即将那颗糖塞进了嘴里,吧唧两声说:“还挺好吃的。”
张谏之转头看了一眼白敏中,将手中糖盒递过去。白敏中立即接过来,想起七月十五那日在院子里,张谏之用糖将脏东西骗下来的情形,便取了颗糖拿在手里,靠近了刘捕快后背,小声念叨了一句:“下来罢。”
有两只迅疾爬了下来,白敏中便立时竟那颗糖丢在了地上。
刘捕快转转脖子道:“诶,好像是好点了,轻松些了。神药啊!”他笑笑,心里却嘀咕:没料张谏之居然还有这本事,真是小瞧他了,看样子还不能多得罪。
于是到了衙门里,升堂问案,这家伙便一边倒地帮着张谏之,说估计是那证人胡乱举证云云。白敏中一脸无辜地站在一旁,张谏之也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
官老爷一拍惊堂木:“什么玩意儿啊。”说罢又喊刘捕快过去,揪着他耳朵道:“你办的这叫什么差?随便拖几个人便叫老爷我升堂吗?!钦差大人可是快要到了,让他瞧见我们这么办案,那是要倒霉的!”
哟,刘捕快一想,还真将钦差大人这茬给忘了。说是那叶钦差往这边巡查公务,逮着一个糊涂案子,竟因这缘由直接将那县官给免了,下手很黑啊。
官老爷心情很矛盾,又想查大案表功,又怕糊涂了撞枪口。哎,这官难做呐。
几番犹豫,最终将三个人给放了,让刘捕快再去查查。
上面来的那位钦差叫叶代均,不过二十几岁,因一直跟着当今圣上打天下,深得圣上信任,年纪轻轻便做了大官。天下初定,地方上的管辖难免有所疏漏,故而圣上特遣其下来巡查,若有不合规矩或不合适的县及以下官吏,可直接免职。由此可见,这位钦差大人手中那是握有大权呐。
叶代均到双桥时,官老爷已领着一众小吏在城门口恭候多时了。这位叶钦差脾性很是冷淡,客套话一句也未说,便进了衙门。
官老爷战战兢兢,将这一年的卷宗呈上,叶钦差饭也没吃便翻看了起来。
看来双桥镇麻烦事甚少,这一年卷宗竟不消一个时辰便悉数翻完。叶代均面色冷冷:“就这么些?”
那边师爷嘴快插了一句:“近来有桩案子……”
官老爷立时瞪了他一眼。叶代均“哦”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师爷便将宋秀才的案子一一道来,末了加一句:“好好的人突然死了,总觉着,怪怪的。”
叶代均闻言道:“那客栈在哪里?领我去一趟罢。”
官老爷不由庆幸,还好先前没有鲁莽行事,不然指不定会出什么篓子。
此时张谏之刚查验完院中新盖好的屋子,觉着没有什么疏漏,便与粉匠结了工钱,送他出门。
这当口,却见一行人往这边走来。张谏之视若无睹地进了屋,低头将今日出账的流水记下。方抬头,便见刘捕快领着一群人进来了。
叶代均看到黑柜台后的张谏之,神色里闪过一丝惊疑,却又立时按捺了下去。
张谏之却只淡淡开口:“不知官老爷到此,又有何事要查问?”
“放肆,钦差大人在此,你等小民还不行礼?”
张谏之依言只作了个揖:“草民曾中过科举,读书人不跪,还请钦差大人见谅。”
叶代均有一刻愣怔,良久回过神,轻咳一声:“将那日情形再说一遍罢。”
张谏之将作为物证的账簿摆上桌,不慌不忙地重讲了一遍,末了道:“草民开门做清白生意,还望钦差大人明察。”
叶代均闻言,略偏过头与官老爷道:“这案子若说蹊跷,也算不得蹊跷。非得揪个清白人当疑犯,也没有必要,这条线索不必查了,看看旁的罢。”他轻描淡写说完,已是转身出了客栈大门。
他走出去两丈远,这才又回过头看,瞧了一眼那客栈门匾,久久才叹出一口气来。
张谏之……
官老爷立时跟了上来,道:“钦差大人可要瞧瞧双桥镇水利,这一年……”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叶代均听进去的却少之又少,下午时又查视了河道水利,临近傍晚时分,他才甩开衙门里一帮子人,独自出去走走。
——*——*——*——*——
叶代均重新回客栈时,天已黑透。他只身走进前堂,只见寥寥几位客人在吃着饭,便坐了下来。
白敏中正在收邻桌的盘子,见他坐下来,连忙过去热情地问道:“客官住店还是只吃饭?可要吃些什么?”
叶代均头也未抬:“给我一壶酒罢,随便什么样的。”
“旁的不用吗?”
“不用了。”他回得冷冷淡淡。
白敏中耸了耸肩,抱着空漆盘往后院去了。这冷淡模样,当真与张谏之如出一辙啊,这样的人都太可怕了。
她从伙房拿了一壶酒过去,大荣还嘀咕了一声:“来买醉也不至于只要一壶酒啊,什么人呐。”
白敏中一想,白日里她见过这人啊,不就是……不就是传说中的钦差大人么?
她将酒壶送过去,摆了个小瓷杯给他:“您慢点儿喝。”
叶代均果真倒了一杯酒,却也没喝,不徐不疾说道:“让你们掌柜过来一趟。”
白敏中闻言赶紧抱着漆盘往后院跑,门也忘了敲,便倏地推开了门。张谏之闻声立时回了头,白敏中却呆愣在原地,回过神立即竖起空漆盘挡住了眼,结结巴巴道:“我、我什么都没瞧见……”
话虽这样说,回想起来却已是一阵脸红。张谏之怎会这个时候换衣服呢?她当真是……没料到啊。
仔细回想回想,张谏之后背上竟然还有……一道疤?
她想了好一会儿,张谏之却已是从从容容换好了衣服走到了她面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她的托盘,一边拿开,一边语声波澜不惊地问道:“怎么了?这般急匆匆的。”
白敏中咽了咽沫,避开他的眼,忙道:“白日里来的那位钦差大人,现下一个人在那儿喝酒呢,喊……喊掌柜过去一趟。”
“知道了。”张谏之松了手,绕过她往前边去。
那边叶代均已是起了身,见他从容不迫地走过来,又停在自己面前,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张谏之面色淡然地问道:“不知钦差大人此时前来,有何要事?”
叶代均稳了稳神,终于道了一声:“张先生。”
☆、【零八】
张谏之闻言似是反应了一下,半晌回道:“钦差大人怕是……认错人了罢?草民虽然也姓张,却担不起先生的称呼。”
叶代均被他这么一反问心里竟也打起鼓来,按说他应已死了,又怎可能出现在这个小地方的客栈里。死里逃生吗?不会啊,当时明明已经断气。
连姓也不改,直接换个名字继续行走人世,也不大像他的作风。但样貌实在太像,且那时之后又没有找到其尸身,这些都是令叶代均不得不起疑的地方。
张谏之接着道:“若大人想吃些什么,同伙计说便是,小店无甚佳肴,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草民还有些事要忙,故而……”
叶代均却道:“张先生当真不记得我了么?”
张谏之看他一眼,半晌,才不急不忙回道:“世间样貌相似之人总是有的,草民一位好友亡故许久,前阵子草民遇见长相与他尤为相似的一个人,恍惚间以为是故友死而复生。随后想想,已死的人终归已经死了,纵使再遇见极其相似的人,那到底也是另一个人。”
张谏之说完这些,却也懒得再与他说似的,做了个揖便转身走了。
已死的人就是死了嘛。
叶代均听他这样讲一时愣住,还没回得过神,那边白敏中却已经奉掌柜之命给他送小菜来了。
“客官慢用。”白敏中将菜碟摆好,抓着漆盘低头告退了。
白敏中跑回后院,见张谏之在收拾新屋子,便过去帮忙打扫。她憋了半天,问道:“将那位钦差大人这般晾在外面当真好么……”
张谏之挪正柜子的位置,又左右瞧了瞧,随口回道:“好酒好菜都上了,有饭吃便不算晾着,你不是最有体会的么?”
白敏中一想,说的也是,但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
张谏之头也没有回,淡淡开口:“不早了,你去吃晚饭罢。”
白敏中揉揉肚子,唔,好像是饿了,一想到又可以吃第三顿,便也不想叶钦差那茬,高高兴兴奔去了伙房。她挖了点米饭拌酱菜吃,大荣嫌弃她吃得太凶恶,便将她赶去院子里吃。她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井边,埋头吃得正开心,后背却忽然被人敲了一下。
她头也没抬,继续扒拉米饭:“什么事啊?”
“白……姑……娘……”
白敏中猛地一扭头,只见蔡琼朝她笑。白敏中复掉过头去接着吃饭,小声嘀咕道:“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蔡琼飘到她面前,戳戳她肩头:“白姑娘,有个人托我跟你说句话。”
“难道是我爹?”她依旧埋着头,不假思索地说着。说起来爹爹好久没有在她梦里出现过了,难道他现在连托梦这种本事都荒掉了吗?
蔡琼黑了黑脸,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是一个叫宋秀才的家伙,你认识他罢?”
白敏中一口白米饭还在嘴里塞着,急急忙忙咽下去,道:“他找你什么事?”
“那老家伙现在已经烂得不能见人了,浑身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怎么收拾,故而也不敢出来吓人。他这个事情说简单也很简单。一呢,他说自己不想被扔在义庄那地方,想尽早入土为安,对了,预留的墓是他家祖坟东边第七个坑;二呢,是他家东边那间书房里头,有机关,打开来里头是他祖宗留给他的家底,他说自己有个私生子,让你帮忙找到了之后,交给他这个私生子,当然……白姑娘自己也可以留点辛苦钱。”
白敏中听得这话,咬在嘴里的筷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还有他先前来定酒,本来是想让你知道他已经死了,赶紧帮他收个尸别让他臭掉的,结果你……”
白敏中忙摆手:“那天我不在的,只有掌柜在这里……我未瞧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