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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琼走进去,诸葛康仍旧睡得死死。他扫了一圈周围,寻到笔墨纸砚,作个法将灯燃起来,到这时睡在书堆里的诸葛康仍旧未醒。
末了他瞥了一眼诸葛康,趁她沉浸在糊里糊涂的睡梦中时,上了身。他借着诸葛康的身体慢慢从书堆里坐起来,起身走到书桌前,不急不忙地碾墨铺纸,蘸墨提笔写信。
他曾一腔热血离家奔赴战场,之后鲜与父亲有所联系,乱世之中最后连命也没有活下来,等天下太平,已经是阴阳两隔。如今父亲却为他的死感到委屈与愤怒,甚至秘密筹划着报复。他已是不孝,不能再连累家人。
投笔从戎后便极少碰笔墨,如今连写字都觉得生疏。他借着诸葛康的身体写完这封信,又仔仔细细叠好,摆放在桌上,末了又留了一张字条——携其转交至东海蔡府,多谢。
他随后又躺回书堆,离开了诸葛康的躯体,又回头望了一眼,走了出去。
他曾经委托逼迫她做过偷人行李的事情,如今又要她送信给父亲,似乎欠得有些多了。他大约应当在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前去一趟海国,为诸葛康去见一个人。
显然诸葛康并不知道这些,早上她从书堆里稀里糊涂醒来时浑身都疼,脑袋像是被人打过,疼得人直咬牙。她活动了一番筋骨,忽想起昨晚做的乱七八糟的梦,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瞥向了书桌的方向。
桌上似乎多了东西,她忙走过去一看,果真是多了一封信,旁边还压着字条,让她送到蔡府。
东海蔡府的话——也就是蔡琼他们家罢?
她迅速展开信瞥了一眼,诶?这是蔡琼的字迹吗?里头说的这些似乎……
她正蹙眉瞧信时,屋外忽响起脚步声。
“诸葛你还在睡吗?”
霍姐姐?她丢下手里的信,匆忙跑了出去。霍京三两步走过来:“你打算去京城了?”
“诶?霍姐姐如何知道的,我还没来得及说呢。”
“一大早去张先生府上诊病时听白姑娘说的,你瞒得倒好,主意越发大了。他们夫妻两个一道去京城便也算了,你去凑什么热闹?”
“嘿嘿。”诸葛康揉揉脑袋,方要解释,霍京却已是说道:“带你去吃饭。”
结果霍京带她吃完,直接带她回了霍府。她手上有个奇怪的病患,恐是受了些巫蛊之术的困扰,故而她带诸葛康前来瞧一瞧。这一瞧便耽误了事情,联系病患家属,又给那病人作了法送他走后,天色已晚,霍京认为她这时候再回去不方便,遂留下了她。
诸葛康为这位病患忙了一整日,吃了晚饭便困得不行,将其他事忘得一干二净,遂早早睡去了。
直到第二日中午,霍京喊她起来时才道:“你今日似乎要跟着张先生他们去京城了罢?”
“哦对!”诸葛康捶捶脑子,飞快爬起来套好衣裳,直奔回家。所幸行李是一早便收拾了,她回房提了包袱便往张宅赶。
气喘吁吁赶到时,白敏中正站在门口等她,马车就停在一旁。诸葛康提着包袱过去笑笑,白敏中也不怪她来得迟,指了指一辆马车道:“行李放在那辆车上罢。”
诸葛康将行李放上去,拍拍衣服上的褶子,朝宅门内望了望:“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白敏中亦回头看看,轻弯了一下唇角,心里想的是——也许不会再回来了罢?至少对于她是这样的。
何况张谏之眼下算是将官厂的事彻底做了了结,再回来做什么呢?
于是她对诸葛康摇了摇头。
“东海是个小地方,我一直都想出去看看,溜达一圈也挺好。”诸葛康笑嘻嘻地在一旁说着话。
她刚说完,便见管事同张谏之自宅院内出来了。张谏之自管事手中接过门锁,将这座深巷中不起眼的宅院彻底关了起来。
虽没有与人分离,这其中似乎也有一些离愁。
诸葛康与他们上了一辆马车,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看书,余光时不时瞥一瞥坐在另一边的两个人,竟也有些羡慕。她这么许多年独来独往自食其力惯了,也不知道期待的人生是什么模样,总是浑浑噩噩的混日子,看着眼下情境,她居然心生出一丝向往来。
唔,不知道那个家伙在海国过得好不好?
齐地至京城路途遥远,很是奔波,但他们走得不算赶,故而也感觉不到辛苦。白敏中某日清早吃药时,将药瓶里的小丸倒出来数了一数,略略算了一下,也不过就十几日的药量了。
她数这些药丸时,张谏之恰好下了楼,卢菡则悄悄出现,就坐在她对面。卢菡看着她数完这些又重新装回药瓶,慢慢道:“你要抓紧时间了。”
“我知道。”白敏中说得干脆利落,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卢菡:“长平怎样了?”
“如你所料。”卢菡声音清浅,但有些忍耐的倦意在其中:“这便是所谓的现世报了罢?可我却并没有感到快慰。”
白敏中抿了一下唇,注意了一下她的气息,继而道:“与其关心这个,不如多关心自己的状态,你很痛对吗?”
卢菡笑了一下:“是的,魂魄离开齐地就已经开始疼了。”
“你还要告诉那个人你的委屈么?”很显然,白敏中口中的那个人——指的即是当今圣上。
“算了,长平都已经那样了。”
白敏中若有所思地把玩手里的药瓶:“忽然觉得你还是仁慈的。”
若毒杀了长平,算是一了百了,但长平看起来就像个受害者,周围的人只会觉得郡主苦命可怜。但若是以其他的方式,比如揭开真相,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周遭人定然是对她唾弃又鄙夷,即便还活着,却只会更痛苦。
白敏中没有继续往下想,她有些惊讶于自己这些陌生的主意,觉得那好像不是自己的想法。什么时候她变成这个样子了?
卢菡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淡淡笑了笑:“人总会变的,这是必然。何况将死会顿悟,也许这是最原本的你也说不定。”她听到走道里传来的脚步声,起身打算走了,最末只留了一句:“我疼得受不了会来找你的,留一个空给我。”
那厢她才刚消失,外面便传来一阵拍门声。
白敏中陡然站起来,屋外的人立时喊道:“白姑娘快开门,我有事情突然想起来了。”
诸葛康?白敏中忙过去开了门,诸葛康立时进来关了门,道:“约莫十来天之前,大约是出发前一晚罢……那晚上我不是在你们府上吃了晚饭回家么?我看书看得睡着了,做了些稀奇古怪的梦,好似被什么东西附了身似的,脑子乱得不得了,结果早上起来时,发现桌上放着一封信!”
白敏中陡然蹙眉。
诸葛康接着道:“那封信的笔迹看起来虽然陌生,但是最后写了落款,是蔡琼写的!还特意加了张字条让我帮忙送去蔡府给蔡老爷。”她猛地一拍脑袋:“可当时恰好霍姐姐来了,我就忘了这茬,之后又急急忙忙回家取行李等着出发,压根儿就不记得了。”
白敏中已许久未听到蔡琼的消息,就连一直聒噪的小黄也是很久没见过了。蔡琼在这当口忽然留信给蔡行青,会是什么意思?
劝阻吗?他之前可是一直在与丰泽的秘密军作对的。
对面的诸葛康很是苦恼地嘀咕着:“怎么办?我看着好似还是很着急的信呢。关键是我们出来都十来天了,也不知何时能回去,会……出事的罢?”
她这话才刚说完,身后的门便被轻轻推开了。
张谏之一脸从容地走进来,看一眼焦急万分的诸葛康,又对白敏中道:“线人刚刚给的消息是蔡行青已经出发打算动手了。”
白敏中的心猛地一沉,绝对不行!
若是蔡行青抢先杀了那狗皇帝,那幅画没有了报复的对象就会立刻反噬。她扭头看了一眼张谏之——东山出自他之手,术法也是他所设,所以反噬也一定是针对他而来。
他应当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所以之前才对蔡行青说刺杀的时机未到。
那当时又为何默许那支养在丰泽的秘密军的存在?还特意去了丰泽帮他们解决困境?
诸葛康自然看不懂他们的眼神交流,这会儿脑子里一团浆糊,便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而张谏之似乎是看穿了白敏中心中疑问,遂淡声回道:“我给予的帮助与支持,不过是换齐王信任,借他之手送画罢了。只是——我高估了蔡琼,本以为,他能够阻止的。”
☆、84
白敏中下意识地喊了三声蔡琼;希望他这时能够出现;但显然蔡琼眼下距离他们很远;根本听不到她的呼唤。
“怎么办?一定要阻止蔡老爷才行。”白敏中看起来十分着急;抬头瞧一眼刚被诸葛康带上的门,连忙开门追了出去;只见诸葛康刚走到楼梯口;便及时喊住了她。
白敏中方想问她是否还能回忆起那封信中所写的细节,诸葛康已很是惭愧地说:“我记得似乎是写了一些劝说的话,但我毕竟没有细看……”
白敏中陡蹙眉;他既然都有本事留一封信下来;为何不直接交到父亲手上。他不知道不管是让谁转交都有可能出岔子吗?
诸葛康虽还不是很明白具体情委;但也知道这封信对于白敏中与张谏之很重要;她很是不好意思地小声安慰白敏中:“我现在回去取还来得及吗?”
白敏中粗略算了下时间,刚打算开口,张谏之已是从房内走了出来,在她们面前停住,对诸葛康道:“有些事还需要你帮忙,取信的事我会喊人去做,告诉我放在哪里即可。”毕竟线人的行动速度与效率是诸葛康所不及的,没必要在这个当口让一个行动力不足的小丫头回去取信。
诸葛康说放在书房了,又连忙补充道:“我出发前将钥匙给霍姐姐了……”
“知道了。”张谏之没有耽搁时间,闻言立即下了楼。白敏中站在楼梯口,望着底下那人的背影,心中愁忧不减,反倒更担心。
待张谏之折回来后,他们便立即启程往京城赶。眼下离京城越发近,却也意味着他们的时间越少了。途中张谏之时不时收一些线报,偶尔也会与白敏中说上一两句,但大多数时候为了避免徒增不必要的担心,他通常都是看了字条就一言不发地直接烧掉。
蔡行青的速度比他们预料中要快得多,且根本摸不清到底是安排了哪路人马前去刺杀。养在丰泽的秘密军人虽然不多,但几乎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刺客,养这样一批影子所耗费的代价很大,但为了达成最终目的使自己心安,蔡行青似乎不在乎成本。
张谏之相信,京城必然也已经收到了线报,虽然蔡行青的筹划十分周密,且设了诸多障眼法来扰乱视线,但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又岂是……吃素的?
输赢并不好说,而他希望在这之前能阻止蔡行青。
让更多无辜的人卷进来,他会觉得更无法心安。
原先以为自己看透人世铁石心肠只存执念,如今居然也会——无法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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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落脚那晚下起了雨,瓢泼般地往下倾倒,地上迅速积起了水,客栈里满是泥土和雨水的潮湿味道。白敏中匆匆忙忙关好房间的窗子,却因为之前风大,房间里已刮进来不少雨水。
客栈伙计忙得不可开交,她遂自己擦了湿漉漉的地板,随后洗完手坐在灯下数余下的药丸。屋中除她之外并无他人,诸葛康睡在隔壁,张谏之则出门有事还未回来,算不得宽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