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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变起仓卒,张无忌等也是大出意料之外。韩林儿大喜之下,正要喝采,蓦地里一只软绵绵的手掌伸了过来,按住他的口上,却是周芷若及时制止他的呼喝。只见四百名蒙古兵各持兵刃,在人丛中插索捣乱之人。无忌见这十四柄飞刀发射的手劲甚是凌厉,显是武林高手所为,只是闲人阻隔,没能瞧见放刀之人是谁。连他都没法见到,蒙古官兵只自乱哄哄的瞎搜一阵。过不多时,人丛中有七八名汉子被横拖直曳的拉了出来,口中大叫:“冤枉——”蒙古兵刀矛齐下,立时将这些汉子杀死在大街之上。韩林儿大是气愤,说道:“放飞刀的人早已走了,凭这些脓包,也捉得到么?却来乱杀良民出气。”周芷若低声道:“韩大哥禁声!咱们是来瞧游皇城,不是来大闹皇城。”韩林儿道:“是。”不敢再说什么了。
乱了一阵,后边乐声又起,过来的一队队都是吞刀吐火的杂耍,各种西域秘技,看到众百姓喝采不迭,适才血溅街心的惨剧,似乎已忘了个干净,其后是一队队的傀儡戏、皮影戏,更后是骏马拖拉的彩车,每辆车上都有俊童美女扮饰的戏文,什么“白娘娘水浸金山”、“唐三藏西天取经”、“唐明皇游明宫”,“李存孝打虎”、“刘关张三戏吕布”、“张生跳粉墙”,争奇斗胜,极尽精功。张无忌等三人一向生长于穷乡僻壤,那里见过这许多繁华气象,都是不禁暗叹今日大开眼界。
这些彩车之上,都插有锦旗,书明“臣湖广行省左丞相某某贡奉”、“臣江浙行省右丞相某某贡奉”等字样。越到后来,贡奉者的官爵愈大,彩车愈是华丽,扮饰戏文男女的身上,也是越加珠光宝气,发钗颈炼,竟然都是极贵重的翡翠宝石。原来这些蒙古王公大臣,一来为讨皇帝欢喜,二来各自夸耀豪富,都是不惜工本的装点贡奉彩车。
丝竹悠扬声中,一辆装扮着“白兔记”戏文的彩车过去,忽然乐声一变,音乐单调古拙,彩牵上一面白布旗子,写的是“周公流放管、蔡”,车中一个中年汉子手捧朝笏,扮演周公,旁边坐着一个穿天子衣冠的小孩。扮演成王。管叔蔡叔交头接耳,向周公指指点点。接着一辆彩车,旗上写的是“王莽假仁假义”,车中的王莽,白粉涂面,双手满持金银,向一群寒酸士人施舍。其后是四面布旗,写着四句诗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使当时便身死,千古真伪有谁知。”
张无忌见了这两出戏文,心中一动:“天下是非黑白,固非易知。周公是大圣人,当他流放管叔蔡叔之时,人人说他有篡位之意。王莽是大奸臣,但起初谦恭下士,举世莫不歌功颂德。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世事真伪,实非朝夕之际可辨。”又想:“这二辆彩车与众大不相同,其中显是隐藏深意,主理之人,却是个颇有学识的人物。”正沉吟闲,忽听得一声破锣,一辆彩车由两匹瘦马拉了过来。那车子朴素无华,众百姓遥遥望见,已哄笑起来,都道:“这等破烂家生,也来游皇城,那不笑掉了大伙儿的下巴么?”
车子渐近,无忌看得分明,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车中一个大汉黄发垂肩、双目紧闭,盘膝坐在榻上,扮的却不是金毛狮王谢逊是谁?旁边一个青衣美貌少女,手捧茶碗,殷勤服侍,相貌虽不如周芷若之清丽绝俗,但衣饰打扮,和周芷若当日在风外之时全然一模一样。韩林儿失声道;“周姑娘,这人好像你啊。”周芷若哼了一声,并不回答。无忌回过头去,只见她脸色铁青,胸口起伏不定,知她心中极是恼怒,于是伸手握住了她的右手,一时猜不透这辆彩车是何用意。
这车之后,跟着一辆车上仍是一旦一净,分别扮演谢逊和周芷若。只见那旦角笑嘻嘻绕到净角背后,伸出两指,突然在假谢逊背上用力一戮。假谢逊“啊”的一声大叫,倒撞下榻,假周芷若伸足将他踏住,提剑欲杀。众百姓大声喝采:“好啊,好啊,快杀了他。”第三辆车上仍是假谢逊和假周芷若二人,另有六七名丐帮帮众,将假谢逊和假周芷若擒住。张无忌此时更无怀疑,情知这三车戏文定是赵明命人扮演,料知他和周芷若要到大都来,是以这般羞辱周芷若一番。他俯身从地下拾起几粒小石子,中指轻弹,嗤嗤连响,将第三辆车前的两匹瘦马右眼睛打瞎了。小石贯脑而入,两马几声哀嘶,倒地而毙。彩车翻了过来,车上的旦角、净角和众配角滚了一地,街上又是一阵大乱。
周芷若咬着下唇,轻声道:“这妖女如此辱我,我——我——”说到这里,声音已然哽咽了。张无忌只觉她纤手冰冷,身子颤抖,忙慰道:“芷若,这小浑蛋什么希奇百怪的花样也想得出来,你别理会。只须我对你一片真心,旁人挑拨离间,我如何能信?”周芷若顿了一顿,忽道:“啊,我想起来了。那日,义父本是好端端地,突然间身子一颤,摔倒在地,跟着便胡言乱语的发起疯来,莫非——莫非当时这妖女真是伏在客店中的暗处,向义父后心施发暗器?”张无忌沉吟道:“她若是做了手脚,再赶来弥勒庙,时刻也来得及,不过以她武功,只怕算计不了义父,也说不定是玄冥二老施的暗算。”说话之间,蒙古官兵已弹压住众百姓,拉开死马,后面一辆辆彩车又络绎而来。张无忌和周芷若只是想着适才情事,也无心观看车上戏文。
彩车过完,只听得梵唱阵阵,一队队身披大红袈裟的番僧迈步而来。众番僧过后,铁甲锵锵,二千名铁甲御林军各持长矛,列队而过,跟着是三千名弓箭手。弓箭手过尽,香烟缭绕,一尊尊神像坐在轿中,身穿锦衣的夫役抬着经过,什么土地、城隍、灵官、韦陀、财神、东岳,共是三百六十尊神像,最后一神是关圣帝君。众百姓喃喃念佛,有的便跪下膜拜。神像过完,手持金瓜金锤的仪仗队开道,羽扇宝伞,一对对的过去。众百姓齐道:“皇上来啦,皇上来啦。”远远望见一座黄绸大轿,三十二名锦衣侍卫抬着而来。张无忌凝目瞧那蒙古皇帝,只见他面目憔悴,委靡不振,一望而知是荒于酒色。皇太子骑马随侍,倒是颇有英气,背负镶金嵌玉的长弓,不脱蒙古健儿本色。
韩林儿在张无忌耳边低声道:“教主,让属下扑上前去,一刀刺死这鞑子皇帝,也好为天下百姓除一大害?”张无忌道:“不成,你去不得,鞑子皇帝身旁护卫中必多高手,除非是我去。”
无忌左首一人忽然说道:“不妥,不妥。以暴易暴,未见其可也。”张无忌。韩林儿、周芷若一齐吃了一惊,向这人看去,却是个五十来岁的卖药郎中,背负药囊,右手拿着个虎撑。那人双手拇指翘起、并列胸前,做了个明教的手势,低声道:“彭莹玉拜见教主。教主贵体无恙,千万之喜。”
无忌大喜,道:“啊,你是彭——”他化装之术极是巧妙,站在无忌身旁已久,无忌等三人竟是毫没察觉。彭莹玉低声道:“此间非说话之所。鞋子皇帝除他不得。”张无忌素知他极有见识,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伸出右手去抓住了他左手,心头喜之不胜。
皇帝和皇太子过后,又是三千名铁甲御林军,其后成千成万的百姓跟着瞧热闹。街旁众百姓都道:“瞧皇后娘娘公主娘娘去。”人人一涌而西。周芷若道:“咱们也去瞧瞧。”四人挤入人丛,随着众百姓到了玉德殿外,只见七座金脊彩楼耸然而立,楼外御林军手执藤条,驱赶闲人。百姓虽众。但张无忌等四人既要挤前,自也轻而易举,不久便到了彩楼之前。中间最高一座彩楼,皇帝居中坐在龙椅上,旁边两位皇后,都是中年的胖胖妇人,全身包裹在珠玉宝石之中,说不尽的灿烂光华。皇太子坐于左边下首,右边下首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身穿绵袍,想必是公主了。无忌一瞥之下,只见左首第二座彩楼中,一个少女身穿貂裘,颈垂珠练,巧笑嫣然,美目流盼,正是赵明。这彩楼居中坐着一位长须王爷,相貌威严,自是赵明的父亲汝阳王察罕特穆尔。赵兄之兄库库特穆尔在楼上来回闲步,鹰视虎步,极见骠悍。
周芷若瞧着两位皇后,呆呆出神,不禁走得太近。突然之间,一名御林军扬起藤鞭,劈头向她击了下来。无忌右手轻带,已抓住了鞭梢,只须一挥,便将他摔得鼻青目肿,但随即放手,转身退入人丛。此时众番僧正在彩楼前排演“天魔大阵”,五百人敲动法器。左右盘旋,纵高伏低。阵法变幻极尽巧妙,众百姓欢声雷动,皆大赞叹。周芷若向赵明凝望半晌,叹了口气,道:“咱们回去了吧?”
四人从人丛中挤了出来,回到客店。彭莹玉向张无忌行参见之礼,各道别来情由。无忌问起谢逊消息,彭莹玉却是甫从淮泗来到大都,未知谢逊已回中原。他说起朱元璋、徐达、常遇春等年来攻城略地,甚立战功,明教声威大振。韩林儿道:“彭大师,适才咱们抢上彩楼,一刀将鞑子皇帝砍了,岂非一劳永逸?”彭莹玉摇头道:“这皇帝昏庸无道,正是咱们大大的帮手,岂可杀他?”
韩林儿奇道:“鞑子皇帝昏庸无道,苦害百姓,怎么反而是咱们大大的帮手了?”彭莹玉道:“韩兄弟有所不知,鞑子皇帝任用番僧,朝政紊乱,又命贾鲁开掘黄河,劳伤财,弄得天怒人怨。咱们近年来打得鞑子落花流水,你道咱们这些乌合之众,当真打得过纵横天下的蒙古精兵么?只因这胡涂皇帝不用好官。汝阳王善能用兵,鞑子皇帝偏生处处防他,事事掣肘,生怕他立功太大,抢了他的皇位,因此不断削减他兵权,尽派些只会吹牛拍马的酒囊饭袋来领兵。蒙古兵再会打仗,也给这些混蛋将军害死了。这鞑子皇帝,可不是咱们的大帮手么?”
这番话只听得张无忌连连点头称是。彭莹玉又道:“咱们若是杀了鞑子皇帝,皇太子接位,瞧那皇太子的模样,倒是个厉害角色,就算新皇帝也是昏君,总比他的胡涂老子好些。倘若他起用一批能征惯战的宿将来打咱们,那就糟了。”张无忌道:“幸得大师及时提醒,否则今日我们若然鲁莽,只怕已坏了大事。”
韩林儿连打自己嘴巴,骂道:“该死,该死!瞧你这小子以后还敢胡说八道、乱出胡涂主意么?”登时把张无忌、周芷若、彭莹玉逗得都笑了。
彭莹玉又道:“教主是千金之体,肩上担负着驱虏复国的重任,也不宜干冒大险,效那博浪之一击。属下见皇帝身旁的护卫之中,高手着实不少,教主虽然神勇绝伦,但终须防寡不敌众。万一失手,如何是好?”张无忌拱手道:“谨领大师的金玉良言。”
周芷若叹道:“彭大师这话当真半点不错,你怎能轻身冒险?要知待得咱们大事一成,坐在这彩楼龙椅之中的,便是你张教主了。”韩林儿拍手道:“那时候啊,教主做了皇帝,周姑娘做了皇后娘娘,杨左使和彭大师便是左右丞相,那才教好呢!”周芷若双颊晕红,含羞低头,但眉梢眼角间显得不胜欢喜。张无忌连连摇手,道:“韩兄弟,这话不可再说。本教只图拯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功成身退,不贪富贵,那才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
彭莹玉道:“教主胸襟固非常人所及,只不过到了那时候,黄袍加身,你想推也推不掉的。当年陈桥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