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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莹玉道:“教主胸襟固非常人所及,只不过到了那时候,黄袍加身,你想推也推不掉的。当年陈桥兵变之时,赵匡胤何尝想做皇帝呢?”
张无忌只道:“不可,不可!我若有非份之想,教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周芷若听他说得决绝,脸色微变,眼望窗外,不再言语了。
当下彭莹玉向无忌禀报各地明教起事抗元的情形,虽是有胜有败,声势却是日盛一日,只可惜各大门派、各大帮会妒忌者有之、牵制者有之,未能齐心协力,以致许多起义都是功败垂成,倘若武林群豪能开一大会,同心反元,那么大事定然能就。张无忌道:“大师此言甚是,待得会见杨左使后,咱们好好计议一番。”四人谈了一会,用过酒饭,无忌道:“我和彭大师到街上走走,打听义父的消息。”
他想韩林儿性子直,在京师中见到什么不平之事,立时便会挥拳相向,闯出祸来,便道:“韩兄弟,你和芷若今晚别出去了,便在客店中歇歇。”韩林儿道:“是,教主诸多小心!”当下张无忌和彭莹玉言定一个向西,一个向东,二鼓前回到客店会合。
张无忌出店后信步向西,一路上听到众百姓纷纷谈论,说的都是今日“游皇城”的豪华热闹,那当真是一年胜于一年。有人说道:“南方明教造反,今天关帝菩萨游行时眼中大放煞气,反贼定能扑灭。”又有人道:“明教有弥勒菩萨保佑,看来关圣帝君和弥勒佛将有一场大战。”又有人道;“贾鲁大人拉夫挖掘黄河,挖出一个独眼石人,那有人背上刻有两行字道:『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这是运数使然,勉强不来的。”
张无忌对这些愚民之言,也无意多听,信步之间,越走越是静僻,蓦地抬头,竟是到了那日与赵明会饮的小酒店门外。无忌心中一惊,暗想:“怎地无意之间,又来到此处了?难道我心中对赵姑娘竟是如此撇不开、放不下吗?”只见店门半掩,门内静悄悄地,似乎并无酒客。无忌稍一迟疑,轻轻推门走下进去,见柜台一名店伴伏在桌上打盹。他走进内堂,只见角落里那张方桌上点着一枝明灭不定的腊烛,桌旁坐着一人,脸朝向里。这张方桌正是他和赵明两次饮酒的所在,除了这一位酒客之外,堂上更无旁人。无忌一征之下,走近一步,那人听见声音,霍地站起。烛影摇晃,映在那人脸上,竟是赵明。
她和无忌两人都没料到居然又会在此地和对方相见,不禁都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赵明低声道:“你——你怎么会到这里?”语声颤抖,显是心中极为激动。无忌道:“我闲步经过,便进来瞧瞧,那知道——”他走到桌边,只见赵明对面另有一副杯筷,问道:“尚有旁人来要?”赵明脸上一红,道:“没有了。前两次我跟你在这里饮酒,你坐在我对面,所以—所以我叫店小二仍是多放一副杯筷。”无忌心中感激,只见桌上的四碟酒菜,竟和第一次赵明约他来饮酒时一般无异,她一番柔情深意,此刻方从心底体会到了,不由得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双手,道:“赵姑娘!”赵明道:“只恨,只恨自己生在蒙古王家,做了你的对头——”
突然之间,窗外“嘿嘿”两声冷笑,一物飞了进来。拍的一声,打灭了烛火,堂中登时漆黑一团。无忌和赵明听这冷笑之声,都知是周芷若所发,一时彷徨无主,追出去也不是,留在这里也不是。耳听得屋顶之声细碎,周芷若如一阵风般去了。
赵明低声道:“你和她已有白首之约,是也不是!”无忌道:“是,我原是不该瞒你。”赵明道:“那日我在树后,听到你跟她这般甜言蜜语,恨不得自己立时死了,恨不得自己从来没生在这世界上。那日我冷笑两声。她一报还一报,也来冷笑两声,可是——可是你却没跟我说过半句教我心中欢喜的话儿。”无忌心下歉仄,道:“赵姑娘,我不该到这儿来,不该再和你相见。我的心已有所属,决不应再惹你烦恼。你是金枝玉叶之身,从此将我这个山村野夫忘记了吧。”赵明拿起他的手来,抚着他手背上的疤痕,道:“这是我咬伤你的,你武功再高,医道再精,总是去不了这个伤疤。你自己手背上的伤疤也去不了,能除去我心上的伤疤么?”突然之间,双臂楼住他的头颈,在他唇上深深一吻。张无忌迷惘之间。赵明用力一口,将他上唇咬得出血。跟着在他肩头一推,身子窜出窗去,叫道:“你这小淫贼,我恨你。我恨你!”
第九十四回 濠州大会
韩林儿在张无忌、彭莹玉出店后,向周芷若道:“周姑娘,你早些安歇。”不敢多说一句话,便起身走向自己房中。周芷若微笑道:“韩大哥,你怕了我么?连在我面前多坐一会也不肯。”韩林儿涨红了脸。忙道:“不,不!”可是脚步迈得更加快了,一走进自己房中,立刻带上房门,上了闩,心下怦怦乱跳,定了定神,躺在炕上,眼前出现的只是周芷若娇艳清丽的容颜,温和柔软的话声,心下但想:“周姑娘日后成了教主夫人,我跟在教主身畔,好好的干,拚命立些功劳。周姑娘一喜欢,就会说:『韩大哥,这一趟可辛苦你啦!』那时候啊,我韩林儿才不枉了这一生。”
他躺在炕上出了会神,微笑着朦胧睡去,睡到半夜,忽听得门上轻轻几下剥啄之声。韩林儿翻身坐起。问道:“是谁?”只听得周芷若在门外说道:“是我。你开门,我有话跟你说。”韩林儿道:“是,是。赤足便去开门,拔去门闩,忙回身点亮了腊烛。只见周芷若双目红肿,神色大异,韩林儿吓了一跳,问道;“周姑娘,你—你—”顿了一顿底下的话便说不下去了,突然灵机一动。飞奔出房,道:“我去打水来给你洗脸。”过不多时,赤着双足,捧了一盆洗脸水进来。周芷若凄然一笑,以手支颐,呆呆的望着烛火。韩林儿道:“你—你洗脸吧。”周芷若一言不发,摇了摇头,忽然怔怔的流下泪来。韩林儿吓得呆了,垂手站着,不知周芷若为何生气烦恼,更不知她要跟自己说什么话。
这般僵持良久,忽然拍的一声轻响,烛花爆了开来,周芷若身子一颤,从沉思中醒了过来,轻轻“嗯”的一声,站起身来。韩林儿大声道:“周姑娘,是谁对你不住,姓韩的这就拔刀子找他去,我便是性命不要。也得在他身上戳几个透明窟进。你请说吧!”周芷若凄然摇了摇头,走出房去。她进房来坐了半晌,似有满腹心事倾吐,却是一个字也不说,便又出去。倒教韩林儿这莽撞汉子半点摸不看头脑,呆呆站着,连连握拳捶头。
他自知是粗人,没法明白女孩儿家头发般细的心事,想了一会毫无头绪,耳听得远处当当当的打着三更,心想:“怎地教主和彭大师还没有回来?”只得上炕又睡。朦胧间刚要合眼,忽听得砰砰一声,东边房中似乎有一张椅子倒在地下,那房正是周芷若所居。韩林儿一跃出房,月光掩映之下,房中窗上映出一个黑影,似是悬空而挂。兀自微微摇晃。韩林儿大吃一惊,叫道:“周姑娘,周姑娘!”伸手推门,房门却是反闩着。他用肩头使劲一撞,撞断门闩,抢进房去,忙打火褶点亮了腊烛,只见周芷若双足临空,头颈套在绳圈之中,那绳子却挂在梁上。他这一惊当真是魂飞天外,急忙纵身一跃,用力一扯,崩断了绳子,将周芷若放在床上,一探她鼻息,竟己气绝。他纵声大叫:“周姑娘,周姑娘,你——你有什么想不开,干么出此下——下策?”说到后来,竟然喉头塞住了,再也说不出来。
忽听得房门外一人道:“韩大哥,什么事?”走进一人,正是张无忌。他见此情景,也是如同陡遇雷轰,颤抖着双手,解去周芷若颈中绳索,一摸她胸口,幸喜一颗心尚自微微跳动。无忌喜道:“不碍事,救得活的。”伸手在她背心小腹穴道上推拿数下,一股九阳真气从掌心传了过去,来回一撞,周芷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韩林儿大喜道;“好啦,好啦。周姑娘活转了。”周芷若睁开眼来,见到无忌,哭道:“你干什么理我?让我死了干净。”忽地见到无忌上唇血渍,更有几个细细的齿痕,心头怒火上升,一伸手,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
韩林儿大吃一惊,心想殴打教主,那还了得?但周芷若在他心目中却又是敬若天神,一时之间心中大为胡涂,不知说什么好。突然间有人伸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两下,韩林儿回过头去,见是彭莹玉,喜道:“彭大师,你回来啦,快快,快来劝劝周姑娘。”彭莹玉笑道:“劝什么?咱们到外面走走吧。”韩林儿急道:“不,不成啊,要是打起架来,周姑娘不是教主的敌手。”彭莹玉哈哈大笑,道:“胡涂兄弟!难道咱两个帮周姑娘,就能打赢教主了么?我说教主一定打不赢周姑娘。”说着使个眼色,拉着韩林儿使出店房,韩林儿却兀自不住回头,关怀之情,见于颜色。
周芷若忍不住扑哧一笑,但扑在床上,又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张无忌坐在床边,轻拍她的肩头,柔声道:“芷若,我确不是约好了跟她相见,当真是阴错阳差、误打误撞碰见的。”周芷若双足乱踢,哭道:“我不信,我不信。不管你说什么鬼话,以后别想再叫我相信。”无忌叹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世上的事情,原是极易引起误会——”周芷若不等他说完,霍地坐了起来,说道:“那郡主娘娘用这些诗句来损我,你倒念念有辞,老是记在心里。你瞧你的嘴唇,也不害羞,成什么样子?”说到这里,脸蛋儿却飞红了。无忌心想今日之事,已百喙难辩,反正自己已决意与周芷若白头偕老、之死靡它,只有动之以情,令她渐渐淡忘。烛光下见她俏脸晕红颈中深深一根绳印,两边肿了上来,心想若非韩林儿及早察觉施救,待得自己回店,只怕她已是香殒玉碎,回天乏术,终成大恨。不禁又是惭愧,又是爱惜,伸臂抱住她,向她樱唇上吻去。周芷若转头闪避,怒道:“你跟人家不干不净,又来惹我。当我是好欺的么?”无忌双臂一紧,令她动弹不得,终于在她唇上深深吻了下去。周芷若挣扎不脱,一个心却也渐渐软了。
无忌心想自己和她虽是名分已定,终是未婚夫妻,深宵共处一室,虽是不及于乱,却不免有瓜田李下之嫌,于彭莹玉、韩林儿等人脸上须不好着,于是放开了她,说道:“芷若,你好好休息,一切明日咱们再谈。我若是再瞒了你去见赵姑娘,任你千刀万剐,死而无怨。”周芷若苍白的脸上红扑扑地,胸口起伏不定,喘气道:“胡说八道什么?你明知我不会将你千刀万剐。”无忌笑道:“那么你剁了我的双足好不好?”周芷若低下了头,眼泪扑簌簌的如珠而落。
无忌这一来又不好走了,重行坐在她的身旁,伸臂楼住她肩头,道:“怎么又伤心啦?”周芷若只理哭泣不语。无忌问之再三,不料越是问得紧,她越是伤心。无忌罚誓赌咒,说决不负心薄幸。周芷若双手蒙着脸道:“我是怨自己命苦,不是怪你。”无忌道:“咱们小时候,大家命苦。鞑子在中国作威作福,谁都是多苦多难。以后,咱俩结成夫妻,又将鞑子赶了出去,只有欢喜,没有伤心了。”周芷若抬起头来,正色道:“无忌哥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