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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飞虎觉得不便再说什么,而预让也不想问什么,这使王飞虎很纳闷,他原以为预让会问一下文姜在什么地方或是别后的情形,但预让没有开口的意思。
他曾在文姜那儿略作试探,文姜居然也没有见面小聚的意思,但他深知这夫妇两人感情之深,是无以言喻的。
文姜在河东时,每天都在静处对天祈祷,为预让祝福,可是现在预让来到了此地,文姜反而没有一见之意。
这夫妇两人都是不平凡的怪人,所以他们的思想行为,不是我们这种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这是王飞虎在心中暗自所作的结论,但他自言自语时,是充满了尊敬。
预让弄了几块生炭吞了下去,干而粗厉的炭很难下咽,有时要用手指的力量硬往喉咙塞下去。
粗糙的炭划破他的喉咙,但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声音变得低哑深沉,再也没有以前那种嘹亮震人了,再加上他故意以叠骨法做的驼背,使他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一点旧日的形貌。
襄子的侯驾终于来到,他为了表示他的诚意,轻纵简骑而来,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不能过于草率,所以在他行祭时,仪仗军列排在两旁,亲人等被隔得远远的,不得接近。
连王飞虎和文姜她们也都被隔开,只有一个人例外,那是酒店中的驼子,因为他死也不肯离开他的店。因为在他的店里闹过事,而且还杀了他的一个女人,方将军多少有点歉意,没有办法去赶他。
赵襄子骑着马,后面跟一对步行的侍从,其中一人捧着—个金盒,盒中放着智伯的骸骨。
墓园已经做好,只等这一盒子放进去,就算是完骨全安葬了。
河东的父老百姓们都含着泪,捧着香,虽然被隔在两边,仍然是十分哀切。
襄子的马经过时,他们不见行动,但是等装有智伯骸骨的金盒经过时,每人都擎香跪了下来,低声祝祷。
襄子的骑乘跟后面的智伯骨骸柜距不逾两三丈,因此这种情形,他看得很清楚。
他的风度是很好的,一般的情形,这种清况,都会悖然而震怒,但襄子没有,他只有感慨地想着:荀瑶的确是个人杰,我能胜过他是运气。他攻进晋城,我的百姓对他歌颂仁德,我以征服者的身份来到此地,仍不如他受到尊敬,看来河东的百倒真够倔强的,他们不容易归心于一个人,但如把心交给了谁,就很难再转移。
有两名侍卫看到了这种情形,走近襄子低声道:“君侯,这些百姓们太无礼了,也太顽强了。”
襄子连忙道:“别胡说,这才是真正的义民,他们不忘故主,正是忠义的表现。”
“可是他们对君侯太不敬了。”
“他们对我并没有恭敬的理由,我杀了他们所敬爱的领主,伤了他们的子弟,他们是应该恨我才对。”
“君侯,是他们先启战端来攻打我们……”
“唉!王琮,你不懂,有些事情是不能以道理去评估的。战争已经过去了,是非就不存在了。我还活着,他们却死了,这才是事实,他们心里不舒坦是必然的。你退下去,态度放恭敬些,不要引起他们的反感。”
襄子斥退了这名王琮的侍卫,自己也下马来步行了,反而叫那名捧着金盒的侍臣骑在马上,他自己在马前牵镫而行,态度愈见庄重。
赵国的大夫子盾过来了。他是天子所委,作为诸侯的礼仪以及事物顾问,上前道:“君侯,这不可。依礼仪所定尊卑之分,君侯不可如此。”
襄子却一笑道:“智伯所授的爵秩尊于我,他是河东伯,我只是子爵而已,何况先者为大,我对他尊敬亦未逾越,我觉得应该对他恭敬一点。”
“可是君侯现已承继公侯的身份,为一国之君了,名份之所关,不能错的。”
襄子微笑道:“大夫,礼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若受死法所拘,那太愚蠢了。若说要遵守成规,我们韩赵魏三姓,都是晋公的众臣,三家分晋,已失人臣之分,朝廷该对我们大申挞伐才对,可是天子却派了大夫前来,承认了我们的地位,这不也是反了礼法尊卑正名之义了吗?大夫食禄于赵已有数年,怎么未有见及此呢?”
这番话说得太直率了,使得子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此时诸侯割地自雄,君权早巳衰微。五霸时代,霸主还喊出了尊王攘夷的口号,对那个没多大实权的天子还保持礼貌上的尊敬,但到了三家分晋后,七雄分据,攻战时起,天子根本就管不了,朝廷也就形同虚设。
大夫子盾是太子派来的,襄子继位时,年纪尚轻,对他倒是颇为客气,他就倚老卖老起来,渐渐的言词上对襄子颇为干涉,使得襄子很讨厌他。
今天正好是个机会,着着实实地抢白了他一顿。当然,这种话也只有襄子才够资格讲,出于别人之口,就是大不敬罪了。而且襄子并不讳自己先人分晋之事,使得这位礼法权威的大夫汗流浃背,却又哑口无言。
襄子微微一笑道:“天气太热,大夫上了岁数,不宜多作步行,请上马去吧!我年纪轻,走两步没关系的。”
“不,不!君侯都在走路,老臣怎敢僭越?”
“那就慢慢的走吧!王琮,扶住大夫,若是大夫走不动了,就歇一下。今天我是以私人的身份前来致祭,不行国礼,大夫到不到都没有关系。”
他穿了私服,这也是为了避免引起反感,若是他大排仪仗,堂堂皇皇地前来,就不会草率了,而河东百姓对他的态度尚未十分转变,不是自讨没趣就是一场大冲突,那就失去他拉拢人心的本意了。
襄子是个聪明人,不会做那种笨事的,因此,他的行事也可以有适度的自由去表现他的谦逊。
而这一着还真用对了,他再向前行时,前面的河东父老不待他走近,即已跪了下来,口中呼着:“多谢君侯!”
这是百姓们表示谢意,也可以解释为他们感谢他对智伯的礼遇与恭敬,再者,也可以说他们是为智伯而跪拜,但不管怎么说,这已经是一个好的开始了。
而且,百姓们称他君侯,这已经是承认他了。国无二君,百姓们口中的君侯,没有第二个的,他们口中称他为君侯,即已自承他的子民了。
襄子心中非常得意,他终于成功地获取到河东的拥戴,这是很足珍贵的,他几乎想笑出声来。但此时此地,是不容轻慢的,他只能努力地把笑容浅浅地刻在脸上,和气地不住点头道:“不敢当,不敢当!应该的,应该的!”
这种谦和使他更为取得好感了,河东人是不易流露感情的,他们虽然还没什么进一步的表现,但是一个个热泪盈眶。襄子知道他已真正地征服了这个地方。
但是在稍前的地方,却有一个人为这种现象感到十分的焦灼不安,那是预让。
他身在左边的桥下,过了桥就是墓园的入口,桥的两端站了不少的人,河东的重要人物如王飞虎、文姜等都在桥的那一端。
照一般的情形,襄子马到此处,必然略为加速过桥,以接受河东首要的迎接。到了这儿,他的注意力将会为对岸的人所吸引,防范较疏,也是最易下手之际。
预让一大早就蜷伏此地,躲在桥洞中,准备等襄子过来,暴起出击。
但是现在襄子下马步行,这使他搏击较为不利,因为马上行动不便,得手的可能较大。
现在,不但襄子的行动较为利便,而且又走在马的右边,预让从左面出来,有马身相间,直接攻到襄子的机会就更为减少了。
本来,预让若全力一击,剑气所及,足可将马腹裂穿而不减威势,但是智伯的骨骸在马上,那是不能冒渎的。
时机稍纵即逝,如果等襄子走过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因为回程时,襄子必然是在扈从车骑的簇拥下行进,更没有办法得手了。
因此,当襄子走近桥头的时侯,预让还是作了个最危险的选择,他冲出了桥洞,弓着的身子忽地弹得笔直,像飞鸟般的弹起两丈多高,越过马身,剑光下扫,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击。
这是他在万般无奈下定的步骤,也是唯一可行之途,除了从上面越过外,没有任何的办法了。
因为襄子本人的技击极精,而且随行的护卫俱非庸手,只有突然的一击才有得手可能,若是先给他们发觉,就全无机会了。
从桥下出来,已经被人发觉,然而可以利用人们在惊愕时所生的片刻迟疑,迅速地行动,在对方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得手,所以,一出来就要立刻进攻,如果他绕过马身去找襄子,那就来不及了。这不仅是找到他的问题,还要发动攻击,也不是随便的出手,而是全部劲力凝聚的一击。
预让在很早以前就剑气蓄势,使自己像一柄拉满了弦的弓,然后再使自己再像控在弦上的那枝箭,急射而出。
箭不能拐弯,但是由高而下时,有一个弧度。
预让也是一样,他身与剑合一,越过马身,笔直地向着襄子刺去。这雷霆万钧的一剑,应该毫无疑问的能得手,而襄子在极度的惊骇中,也不知道闪避或拔剑抵抗了。
然而,预让那一击落了空,剑尖以两寸的偏差,刺在襄子的颈旁滑过。倒是他的冲势,把襄子撞倒了。
以预让那样的剑手,作全力的一击时,居然会刺弯偏过,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的。
预让自己也无法解释。他只感觉到在将要得手时,有样东西在他脚上轻轻地一碰,只是些微的,然而使他的剑势偏了半尺。
他自己也无法解释那半空中的一触是何由而来,只有委之天意,大概是上天不让襄子死在他的剑下。
天意如此,何能违天而行?因此跟襄子一起倒地的预让,已经放弃了努力,不想再尝试了。
其实所谓天意,却只是一只马蹄而已。
马匹被掠过的人影所惊,忽地前蹄扬起挥了一下,这是马的习性,襄子乘坐的这匹马是久经训练的战驹,它发觉掠过的黑影不过是一个人,立刻又安静下来。
这些动作都极快,但是它惊立而起扬蹄时,马蹄在预让的靴底上轻轻地擦了一下。
若是有半分的间隙,双方都不会接触了,就是这轻轻一触,使得预让功败垂成,也挽救了襄子一命。
襄子毕竟是经过大风浪的沙场老手,突然的惊诧过后,立刻恢复了神智,发觉这个突出的人将要不利于自己,立即握住了对方握剑的手,不让他再有攻击的机会,另一只手紧紧地勾住了他的腰,使他无法动弹。
他还没有看清预让的脸,他的头由对方的肋下穿过,紧贴着对方,使自己的喉头,眼睛等容易受伤的部位都在无法攻击的地方,这是一个老经验的斗士常采取的方法,在贴身的肉搏中,避开要害受伤是第一要务。
而且他知道不必支持太久,他侍卫们就会来解围的。可是在他的感受中,这个刺客似乎是个很平凡的人,身上连一丝劲力都没有,也没有一点挣扎的意图。
不必等侍卫们过来,他自己就能打了。于是他手一用劲,把对方远远地抛了开去,更巧妙地,在对方身躯离去时,自己一个鲤跃翻起,呛然长剑出鞘,直刺出去。
抛人、出剑、挺身、发招,四个动作一气呵成,他不但表现了优越的战技,也借机会炫耀了一下自己的武功。
他知道此时有很多河东的人在看着,而河东的百姓尚武、崇拜英雄,这一手必可得到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