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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是不愿意引起冲突或误会,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部属们对他如此纵容大哥十分不满,也许会借机会前来骚扰生事,不利于大哥。”
预让轻径一叹:“这个人的魄力实在很够。”
“是的,大哥。小弟说句放肆的话,他的一切,实在比智伯强。”
预让想了一下道:“差不多,只是他的运气好一点,成了胜利者而已,成功的人,总是容易表现大方的。”
王飞虎点点头,欲言又止,预让笑笑道:“飞虎,有话尽管说出来,在我这儿,什么好拘束的。”
“有件事要大哥替小弟作主。”
“什么事?是不是襄子封你什么官职?”
王飞虎微微一震:“大哥已经知道了?”
“我不知道,但是可以想像得到的。现在河东已经是他领地了,而智伯无后,他必须要找个人来管辖这片土地,除了你之外,没有别的更适合的人了。”
王飞虎道:“他要委小弟为河东守,领河东地,岁食千钟。他说这是他所能给予最高的食禄了,万钟以上的禄采是爵禄,要由天子来颁赐的,他答应我干几年后,由他呈请镐都天子,再进升加我的爵位。”
“这是好事。兄弟,由剑士而晋封爵位的,你是第一人,也为我们江湖游侠们争点光。”
“大哥,小弟志不在此,这也完全是大哥大嫂的提拔,否则小弟一介武夫——”
“不。兄弟,你的才具很适合这份工作,干游侠倒是埋没你了。再说,这也是你自己的能力挣来的,我们并没有帮助你什么。”
“小弟本来不想干的。”王飞虎道:“但是赵侯取出了一封简缄,说是出于大嫂的请求。”
“啊?”预让道:“文姜还会干这种事?”
“简缄上的确是大嫂的亲笔,而且也有大嫂的钤记,她是为了河东的未来计,才向赵侯提出这个要求。”
预让笑笑道:“文姜总是把一切都想得很周到的,不,也只有让你来管理河东,才能平安无事,若是赵侯另外派人来,不会像你这么体恤老百姓的,而百姓们也不会服从他,那样,天下又将多事了。”
“大哥不反对小弟接长此职?”
“当然。我怎么会反对呢?你能有正当的出身,我只有高兴,而且为河东的父老计,我也替他们高兴。”
王飞虎迟疑良久,才委婉的道:“大哥!既然您不反对小弟接长此职,那小弟就要斗胆提一个请求。”
“是有关后天决斗的事?”
“是的,大哥。我不是请你取消决斗,只是请求在剑下饶赵侯一死。因为现在杀了他,实非河东之福。这不是小弟为恋栈富贵才作此请,河东的父老们也有同样的想法,他们只是很难为此进言而已。”
预让笑笑道:“何以见得一定是我杀死他呢?他的剑技很精,我已有两次失败的前例了。”
“那只是意外使然,若是你们面对面决斗,大哥绝对有把握能杀死他的。”
预让苦笑道:“你对我倒是颇有信心的。”
“是的!大哥,小弟也是学剑的,对剑术的优势很清楚,宫廷中贵族的剑法重在修身养志,绝对无法与江湖上的剑客相较。他们的剑华而不实,气势有余,辛厉不足,重守而不重攻,自保尚可,攻击则逊色多了!”
预让道:“兄弟。你若是以这种看法去评测赵侯的剑法可就错得厉害了。他绝不是你想像中那种浮夸的剑手,气势磅礴,变化精微,劲强势锐,是我平生仅见的一位高手,我或许能刺杀他,但绝无可能胜过他!”
王飞虎不禁默然,片刻后才道:“大哥决心要杀他?”
预让想了一下道:“这很难回答。我私人没有半点要杀他的理由,只是答应了智伯,必须要完成这件工作!”
王飞虎想了一下才道:“大哥,智伯与赵侯并无私仇。以前是为了要并吞赵国的权势而杀他,现在那个原因已经不存在了,但为了河东,却不能要他死。”
“是的,我明白。只是,我欠了智伯的情,却没有欠河东的情,所以我只能报智伯而不必报河东。”
王飞虎又想了片刻才道:“大哥!如果你—定要杀赵侯,兄弟就另作打算了。”
预让道:“哦?还能另作什么打算?”
“我帮助大哥来完成这件事。”
“为什么呢?你并没有欠智伯的。”
“怎么不欠呢?智伯也是兄弟的故主,我也一样该为智伯尽心。”
“兄弟,你错了。我们虽然都受过智伯的恩惠,但是所受的待遇不同,他把河东的子弟交给你,好好的率领他们,教导他们,保护他们,这才是你的责任,其他的事你都不必管了。”
“可是大哥……”
“行刺的事我一肩承担,不必你插手。受命任河东守,是你自己的能力与条件均够,倒不必太感激赵侯,因为除了你之外,没有别人能胜任此职,所以你大可放心,即使后天凌晨我杀赵侯,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大哥,你这么说就太令小弟伤心了。小弟绝不是为了贪图富贵才担任此职的。”
“这个我知道。但既然有这个机会,能正正当当的发挥所长,谋求前程,也不该放弃。”
王飞虎苦笑道:“大哥,兄弟不知要如何才能使你明白兄弟的心意。”
预让笑道:“我完全明白。但是我告诉你,我的决心不会更改,也不要你的帮助,你管你自己的事,后天决斗我成功的机会极少,因为我说过了,出其不意一击而溅血五步,我杀赵侯的机会很大,如果两个人面对面,规规矩矩的决斗,我胜不了他。”
“不,大哥的剑技优于他。”
“我难道还不比你清楚吗?”
王飞虎无言以对。
预让又是一声长叹,道:“你不会明白的,剑势在于气势,气势成于决心,猝然一击,我的决心在,故而成功的希望尚大,面对面的决斗时,我全无斗志。”
“那怎么会呢?今天在墓前,大哥一剑无敌。”
“我胜过那些侍卫很轻松,是因为他们想杀我,为了不被杀,我只有起而应战。可是,面对赵侯时,他毫无杀我之意,我的杀手都施展不出了。”
“大哥一定要被动时才有斗志?”
预让默然片刻后才道:“是的。这是我剑法中一个最大的缺点,也是一个最大的秘密。
只要对方不存杀我之心,一个普通的剑手也能击败我。”
王飞虎道:“可是大哥以前对战时,有不少名家都败在大哥剑下。”
“是的。那是因为他们的目的不仅在败我,还想杀死我,才引起我的反击。其实,不仅是我,所有学剑有成的剑手,都有这个缺点,只是大家不自觉而已,所以才有人说剑道即仁道,就是这个道理。”
王飞虎摇头苦笑道:“兄弟倒是从所未闻。”
预让笑道:“那是你把剑视作杀人之器,执剑在手,心存杀机,所以每战皆凶。若是你每次都是心存仁念,不怀杀机,就会成为天下无敌的剑手,所谓仁者无敌,也是由剑道引申出来的。”
“要除去心中的杀机很难吧?”
“是的,很不容易。只是赵侯对我偏偏用上了。我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心,但他已立于不败之境了。”
“那大哥后天又何必去接受决斗之约呢?”
“有些事是明知毫无意义,又非做不可,有些事是心里不想做,却是推不掉的。”
这是很含混的一个答案,王飞虎难以理解。他看不出预让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但是他知道这次是白来了,可以说是毫无结果。
他也了解不必再说下去了,那也不会有结果的。顿了一顿,他才道:“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我自己没什么了,你大嫂的后事要你费心。”
“这是兄弟应当尽力的,而且河东的父老子弟为感念大嫂的恩泽,自动的为她打造一副石椁,而且准备在智伯的墓园之侧,另辟一所墓园。”
预让想了一下道:“我们是平民,于礼不可如此。这是贵族的葬仪,但文姜是个爱排场的人,这也是她自己争取来的,我不能太辜负人家的好意,只是记着:千万不可将我与之合葬。”
“大哥!您……”
“后天一战,我不一定会死,但也要作万一的打算。假如我被杀了,不必费事,随便刨个坑埋了,不要建坟,不必立碑。”
“怎么可以呢?”
“我是个江湖的游侠,路死沟埋,这是一般游侠的必然结局,我们是没有根,没有归宿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却描绘出游侠的悲哀。
王飞虎感到一阵鼻酸,虽然他不像预让那样的深刻体验那种悲哀的境界,但是他能意识到预让的绝望。他也知道,尘世间即将失去这位盖世的名侠了。
他静静的退出了酒店,远处有不少人清香俎豆,遥遥的祭拜着。这些都是预让旧日施教过的青年以及一些感怀文姜恩德的河东父老。
他们受了王飞虎的劝阻,没有冒昧前来,只好在远处一表心意。王飞虎看了心中又是一阵暗叹,屋中还有一活人预让,但是大家的举措,已是死亡的先兆。
有人走上来迎着问道:“预先生情形如何了?”
“很好,很安定,在准备作后日凌晨的一战。”
“文姜夫人之死,对他的打击很大吧?”
王飞虎想了很久才道:“看不出来,他们早已彼此互相活在对方的心里,因此,尘世的聚散已经不会影响到他们情绪的悲乐了。”
“是的,预先生与文姜夫人都不是常人,不能以常情度之,老汉就想不出夫人今天必须仰药自尽的原因。”
王飞虎道:“她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又见到预先生再度行刺失手,知道不会有第三次了,所以先走一步,在泉下去等预先生。”
那老者想了一下才道:“以老汉的愚见,她会不会是以一死来激起预先生第三度的雄心呢?”
王飞虎笑道:“我敢担保不是的。以预先生的为人,他要做的事,不会受任何人的影响,而且文姜夫人也不会愚到想以这种方法去影响他。”
“可是夫人以为不会有第三次行刺,预先生有了。”
王飞虎轻叹道:“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对预先生的了解,谁也不会比预夫人更深,她不会做没意义的事的。”
大家—阵默然,片刻后一个青年道:“我们可以进去叩诣一下预先生吗?”
“当然可以。但最好不必了,他们夫妇长年分散,前几天就是见了面也没有聚头。现在好容易有点时间,让他们好好的聚一下吧!”
“可是文姜夫人已经仙去了,幽明路隔……”
“唉!真俗!生离死别,只是你的看法而已,在他们那种超人的心中,生死聚散是另一种境界的。”
这种解释太玄,玄得连说出口的王飞虎也不知如何作进—步的解释,但似乎每个人都懂了。因此没有一个人再要求去打扰预让。
但是预让并没有得到宁静。
夜初间,凉意沁人,预让还是以原先的姿势跪坐在炕前,凝视着文姜。
他没有点燃烛火,但是文姜的肌肤毫发仍是历历可见。服鹤顶红自杀的人有一个特异的现象,它只是夺去了人的知觉行动,没有夺去人的生命,因此文姜的肢体仍柔软如昔,她的嘴唇依然红润,她的身子仍有微温。
预让对着她,在心中交流着千言万语。
寂静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