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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公子就让她进第一楼了?”晚晴心急质询。
白镜几乎气绝,“你今儿是不是没带大脑出门?公子要是会让她进第一楼,当初又何必煞费苦心在院子里摆一个五方龙神银阵?”
“你嚷什么嚷!没有便没有呗,后来倒是怎样了?”
“既然被那女人撞个正着,以公子的风度翩翩自也不会马上掉头就走,便与她婉言了几句,只说已用罢午膳正有事要去管事房一趟。”言下之意自是无暇多作逗留,说到此处声调陡然拉高,变得甚为不屑,“谁知道那女人竟然面露委屈之色,当场流下泪来,又一味低声央求,希望公子陪她到那边的凉亭里稍坐片刻,等她自个儿饮了那碗三脆羹。”
晚晴讥讽,“果然和那丫头是一条扁担上的货色。”只差一个挑担的人了。
“那女人娇滴滴梨花带雨似的,便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动三分恻隐之心,更何况咱们公子?他平素待人有多温柔你也不是不知道,便对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曾疾言厉色过,虽然以他的绝顶聪明未必看不出那女人的用意,却总归忍不下心就这么撇下她走了不是?”
晚晴恨啐一声,“有什么忍不下心的,狐媚手段了不起啊?也就你们这些骨头轻的男人才吃那一套。”
看她一脸愤色,白镜不敢辩驳,只道,“公子无奈之下只好陪她到那亭中坐了片刻,我听院子里的说便连半刻更漏也不到,那会儿昭缇没跟过去,可能为了让那女人和公子独处吧,估摸她便是趁这空档去了膳厅装模作样。”
“那死泼蹄子!有朝一日非收拾收拾她不可。”
“不是我多嘴,你也劝劝那位小祖宗,别有的没的总和公子置气,便她进来白府的这大半年,公子就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不是今儿要费神哄她高兴,就是明儿要花心思讨她欢喜,我们这些做小的看着都觉得他累。”
说到这个晚晴便泄气,“又不是没劝过,晚弄晚玉和我姐妹三人,数不清戳着她脑门说了多少回了,可她就那性子,我们能怎么办呢?话说回来,公子不就喜欢她那硬脾气么?不然放着府中那么多如花似玉的侍婢他一个也不中意,偏偏就只看上最死心眼的那个。”
半抹弦月从乌云中探出来挂上西梢,淡柔月光洒在石径中独立的身影上,一袭白衣被月色银华照映如水,直到花丛外的嘟囔收起尔后脚步声渐悄消失,俊秀身影依然未动,轻浅笑痕似在回味方才无意中听篱察壁的所言。
恻隐?温柔?当其时他不过是顺水行舟。
夏闲娉需要时机,他便予她合情合理的时机,如此而已。
十一章 祸因夕节起
清明插柳,端午插艾。
从五月初一起开封城内的铺棚便开始售卖蒲叶、葵花和佛道艾等物,每家每户都用艾蒿编成虎形悬挂在大门外以镇恶驱邪,又在神案供上粽子、五色水团和茶酒等物,到端午日更是会佩艾,戴符,缠彩线,挂香囊。
节日前夕,已久没谋面的丁善名提着一串粽子来了疏月庭寻尚坠,在庭院外走来走去,不时翘首往拱门里眺望,神色忐忑而又心急。
几个月前短工期满后他便离开了白府,那之后不知为何,从前很喜欢叫他来走动的商雪娥竟再也不曾让人去唤过他,后来他实在忍不住,寻了个借口来探望自家大姨,心里自是想找机会见上尚坠一面,奈何商雪娥好像很忙似的,还没等他把凳子坐热就拣了一堆果品塞给他,有点紧张兮兮地快快将他送出了白府。
大姨这种一反常态的举动让他心里莫名不安,也曾问过娘亲要不要托媒婆子进府来和尚坠商议一下大婚之事,得到的却是娘亲支支吾吾的答复,只说他的婚书已被大姨取走,让他少安毋躁,家里人自会给他把事儿办好。
他便听话再不擅来白府,却月复一月,漫长等待总毫无消息,再这般下去只怕尚坠终将对他渐淡渐忘,想想不是办法,便趁着节时,悄悄瞒着娘亲和大姨找了来,惟愿亲眼见上伊人一面,确定她仍安然无恙于此间。
好不容易看见游廊下走出来尚坠的身影,丁善名喜色乍现。
他腼腆地把粽子递过去,“这是我娘做的,送些来给你尝尝。”方才说上两句,耳根已然通红一片。
“谢谢丁大哥。”尚坠感激地接过。
不意看见她另一只手中握着香囊,丁善名惊喜交加,说话冲口而出,“是给我的吗?”
长睫飞快一敛压住眼内掠过的尴尬,微不可察的迟疑被他脸上深深的期盼打败,她局促地笑笑,无声地将手中香囊递了过去,这原是早几日前应承晚弄的,本想见过他后直接给晚弄送去,如今看来只能再另绣一个。
“多谢尚姑娘!”丁善名大喜过望,小心翼翼接下,凭着冲涌上来的一脑门昏混血气,面红耳赤地鼓起劲,却紧张得连舌头都打了结,“不、不知道尚姑、姑娘过节那天得不得空?”
低了低首避开他的炽热目光,尚坠极为不安地绞着十指,轻声婉拒,“我这两日要陪小姐出门。”
“哦……那——尚姑娘,我走了。”丁善名失望不已,又手足无措,惟连声告辞。
尚坠无言静立原地,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他拖进自己淌下的混水。
当初之会答应这门亲事,是因心里确想嫁人,那时想,如果以后迟早要出这道门,嫁给谁不是一样呢?不如早早离开白府,不用再与那人朝夕相见,每日间自己心里难受万分,还得万般掩饰装做什么也不曾发生……
院子里远远传来晚晴的叫唤。
被惊醒回神,她提起裙子方要转身,却在别过脸的瞬间呆住,院径拐角的一枝梅树下,白世非已不知站在那里多久,他定睛看着树干上的一处枝桠,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新奇的东西吸引了他。
容颜上的恐慌在下一瞬转淡,只是低声请礼,“公子。”
啪地一声脆响,白世非抬手把那枝梅桠缓缓折下,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她微微笑道,“这串粽子想必会十分美味?”手中细桠一小折一小折,全被拗断落地。
她温吞吞道,“回头奴婢蒸热了,送几个给公子尝尝?”
竟敢回嘴,最后一截细枝自指缝间落下地面,他抚净双掌,走到她跟前,看着她不再刻意隐藏情绪,此时正闪着一抹抗拒以及浓浓戒备的黑眸,他脸上笑意愈加浓郁。
“你吃醋了?”他忽然问。
尚坠轻声冷哼,燃火美眸迎着他的注视,“你在说你自己?”
他垂下眼,看着她手中的粽子,简直碍眼之极,回头叫白镜通通扔了,“如果我说我是——”说话出口的同时他倏然抬首,捕捉那一刹她来不及矫饰的真实反应,“你会不会承认你也有?”
虽然飞快错开了眼,然而耳垂下乍然泛开的浅浅粉色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一丝羞赫,继而才明白过来又被他捉弄了,神色即时变冷,“怕是要让公子失望了,难道公子忘了奴婢已许下人家?”
“那又如何?”不信这开封城内外有人敢和他抢女人。
尚坠勾起唇角,“也不如何,只不过是奴婢的婚期就快到了。”如愿看见他眼底尽漾的笑意乍然冻结。
再度垂下眼,长袖拂了拂纤尘不染的前襟,“我如今便和你说清楚,这些话本公子不爱听,你记好了。”
尚坠盈盈一笑,“哦?是么?长在富贵之家就是好呢,象公子这般,随便娶几房三妻四妾,外头个个称道,反观奴婢不过是规规矩矩许了门亲事,倒象不容于人似的,奴婢只是想把自己嫁掉罢了,这和大贵人你不相关吧?怎么就让公子不中听了呢?还望公子明示,奴婢到底哪做错了?”
一顿连珠快语的讥损把白世非堵得胸口闷气翻腾,她最近太沉静以至他几乎忘了,必要时她会变得多么伶牙俐齿,并不想与她作无谓的口舌之争,只淡声道,“你想嫁人可以,我叫邵印制好三书送给你。”
“许二婚是要入狱的,公子还是别害奴婢上公堂挨板子的好。”
“你趁早死了这条心,那纸婚书早被我撕了,至于你手中那份,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动手,要么我代劳。”
她抿紧唇角,“你有本事便去代劳好了。”
还未及转身已被他扣住了手腕。
他的眸色极淡,淡如无波湖泊在深冬结成千年沉冰一样的肃杀寒冷,“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没有了你就不行?”
她费尽全力甩开他,一声不发握着红痛的手腕往疏月庭里碎步跑去,脸上不争气地又滑下了两行再无法承受的清泪。
十一章 勾心计未穷
白世非象是对尚坠失去了从前的兴趣,再没有刻意地制造机会让两人单独相处,就算偕庄锋璿与她及晏迎眉私下遇见,也没了任何逗弄或亲昵之举,待她与其他婢女无异,在人多场合甚至比对别的下人还更客气,他从不吩咐她做事,偶尔叫到,也会温和地称一声坠姑娘。
晚晴晚弄等人看在眼里,回过头来又见尚坠一日比一日沉默,这两人相逢如陌的决绝样子已不若寻常口角,而象是缘分在一夜间走到尽头,大家私下一合计,都觉不妙,便在尚坠面前再也绝口不提前事。
书房中,白世非背着双手立在窗前,眼底园色清幽,一双翩跹蝶儿不知从何处追逐而来,在半残花间忽高忽低地嬉戏。
“宫中已颁下旨意,要把文明殿重新修葺后改作文德殿。”邓达园道。
一只蝶儿仿佛飞累了,在花色犹剩的蕊心栖息下来,另一只不舍得离去,围绕着它轻轻振拍双翅,停驻的那只不时也一扑一张着薄翼,如同在回应对方的窃窃私语。
半响,立定窗边的身影才百无聊赖地回了一句。
“谁是修葺使?”
“任命了年初刚奉调进京的殿中丞滕宗谅。”
悠然翩飞的那只蝶儿还好端端的,停栖在枝头的那只却象是与它一言不合发了脾气,双翼陡地一展,眨眼已没入苍郁的枝叶丛中消失不见,被遗弃的蝶儿懵然停在半空,片刻后方懂得在四周来来回回地着急扑腾。
心底绵绵地轻叹口气,不忍再看,回过身来。
“范履霜的同年,也是晏书门生并由他举荐入朝的河南滕宗谅?”
“正是此人。”
低首沉思了一会,“那文德殿可是在大庆殿之西少次?”
“不错,与紫宸及垂拱两殿有柱廊相通。”
眸光闪处,幽波流动,“邓二,你可知本朝的烟球是如何制成?”
邓达园一怔,不及多想,依言道,“小的只知道用料含硝石、硫磺、炭粉、干漆、松香和黄丹等,至于每种用料如何配制,则不甚了解。”
白世非轻轻笑了,浅极的笑颜在窗色映照下仿如淡玉无暇,转瞬之间却象换了世人遥不可及的深沉,与此同时,他平稳柔和的嗓音里透出一抹百花杀绝的无情和冷酷。
“去,把广备城作里烟球的配料方子弄来,再设法从火药窑子作的工匠入手,了解清楚每道工序。”
回过身去,窗外那只最后的蝶儿也已不知所踪,天色阴郁不定,微风过处有花瓣从枝头缓缓落下,凄清地宛转飘飞,着地时分,从前光景终如梦去。
微微侧首向后,“期间别起用白府明面上的人脉,事成后也毋需知会皇上,记住了?”分明是在叮嘱,语气却淡得不以为意。
邓达园心头一突,隐隐觉得惊悚,低声道,“公子放心,小的定尽己所能把事情办隐蔽了。”
此时书房外,雕廊画工繁复,勾檐色泽瑰丽。
夏闲娉状似不经意地在廊下来回走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