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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种情形,于是越是去扶他,他越是糟糕,所以我急忙过去,搂住了他的身体,把他扶了起来。
白素也下了车,有意无意地站到了于是的身前,阻挡了葫芦生的视线,葫芦生出了窍的灵魂,这才算是又回到了身体里面。
我狠狠地瞪著他,凌厉的眼光又使他清醒了一些,他喘著气,叽哩咕噜,不知道说了些甚么。
白素很是机警,立刻向于是道:「大师说你像极了他许多年之前认识的一位朋友。」
于是立刻道:「那一定是我母亲──她说过,早就认识葫芦生大师,这才大费周章,把大师请来的。」
白素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把葫芦生的失态解释了过去,这时候葫芦生毕竟是降头术大师,他也回过了神,顺著白素的话,连声道:「真像!真像!」
于是忙道:「大师既然早和家母相识,再好不过,请跟我来。」
葫芦生显然是由于想起很快就可以见到赛观音,所以又兴奋起来,身子又开始摇晃,我紧紧扶著他,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要有心理准备──赛观音已经九十六岁,而且是垂死的病人。」
葫芦生愣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这时候我们已经走进了医院大堂,我立即发现情形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并没有甚么隆重的欢迎场面,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都只向于是打招呼,看得出来于是的人缘好到极点。
医院中人,当然应该知道会有降头术大师来临,可是他们最多向我们投以好奇的眼光而已,有几个看来象是医生模样的人,更是连正眼都不瞧我们。
这种情形,显然是医院上下,对于请降头师来治病这件事感到难以接受、十分反感的缘故。
这也是很正常的现象──医院上下受的是唯物主义实用科学的教育,和神秘、属于玄学范畴的降头术自然格格不入。若不是提出要降头师来治疗的病人地位高,只怕我们根本进不了医院的大门。
这种情形对我们来说,相当有利──在赛观音需要对葫芦生进行密谈的时候,至少不会受到干扰。
进了升降机,旁人望著我们,更是神情不屑,好在葫芦生精神恍惚,完全没有注意人家对他的态度。
到了七楼,出了升降机,看到几个显然是属于便衣警卫人员在走来走去,有两个还公然在吸烟。
这些人一脸唯恐他人不知道他们特殊地位的神色,不过看到了于是,态度极好,大声招呼,有一个道:「老人家今天精神好像很好。」
另一个笑得很轻佻,道:「降头师真灵,人还没有到,病人就有起色了,哈哈!」
我看到在那人自以为很幽默的时候,葫芦生瞪了他一眼,我心中感到好笑,颇有幸灾乐祸之意,知道此人必定会吃苦头。那完全是他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有一种人,对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事情,无知地妄加非议,这种行为,最是无知,应该受点教训。
我们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门口,还没有推开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下惨叫,接著就是许多人问「怎么了」的杂乱声音。
我们回头看去,只见刚才口头上占了便宜的那人,还在不断惨叫,在地上打滚。
这当然是葫芦生做了手脚,难得的是葫芦生这时候完全象是没事人一样。
我和白素忍住了笑,于是神情很古怪,她显然想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却又不愿意相信,所以才会有这种表情。
她想说甚么,却又没有开口,伸手敲了敲门,就推开了门,请我们进去。
门一推开,我就看到了病房中的情形,一看之下,我怔了一怔,里面的情形和我脑中事先设想的情形完全不同。
我事先设想的是:一个老妇人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死神已经在她身边──这是末期癌症患者的正常情形。
可是这时候我看到的是一个老妇人,正坐在沙发上,身边有两个护士,正在替她搥骨。
这老妇人当然应该是老妇人,可是我实在不能肯定她是不是老妇人──这时候的感觉,如实记述出来,看起来更是语无伦次,然而当时感觉确然这样紊乱。
那老妇人是好端端地坐著,并不是软瘫在沙发上,她的脸色虽然十分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可是配合她的一头银发梳成的发髻,却又出奇的调和,使人感不到死亡的阴影,只感到非常安宁的静止。
她的脸上当然有皱纹,可是配合她秀丽的脸和她那双顾盼之间,仍然神采流转的眼睛,也显得十分和谐。
这是难以形容的容颜和神态,总之是使人一看就觉得舒服无比,所谓「如沐春风」,大抵就是这种情形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大家都知道对方心中在想些甚么,想的是,早知道这赛观音是出色人物,可是无论如何设想,也想不到她出色到这种程度!如果早知道这样,再不愿意、再要冒险,也要前来。如果错过了和她会面的机会,实在是一大憾事!
葫芦生在看到了这种情形之后,用力伸手推开了我,步跨进了房间,赛观音立刻向他望来。
赛观音的眼光非常柔和,她虽然只是望向葫芦生,可是在旁边的我,却也可以领略到她眼光中的那种就算千言万语都无法说得清楚的感觉。
在赛观音的目光下,葫芦生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直视赛观音,神情激动,说不出话来。
赛观音先开口,她未语先笑,笑容十分可亲,而且动人,很难想象她年轻的时候笑容会怎样,现在就使人感到不论她说甚么,接著这种笑容而来的话,必然也会极其动听。
这种感觉,实在是非理性之极,可是面对这样的笑容,谁还会去理会自己的感觉是不是理性。
接著,赛观音缓缓摇了摇头:「小兄弟,你老了!」
葫芦生这才继续向前走,到了赛观音身前,蹲了下来,又望了赛观音半晌,才道:「大姐姐,你也老了,不过还是那么好看。」
赛观音笑了起来:「上次伏牛山会后,到如今,有六十年了吧?」
葫芦生的回答很令人吃惊,他道:「五十七年九个月零三天!」
赛观音现出一副爱怜的神情,伸手在葫芦生头上轻轻拍著,她的声音也很激动,不断地道:「小兄弟,你真是……小兄弟,你真是……」
这情景相当动人,也由此可知赛观音在葫芦生心目中的地位。相反来说,葫芦生在赛观音的心目中,显然没有这样的地位。不过葫芦生绝对不会在乎,在他的有生之年,还能够再见到赛观音,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赛观音又很感叹地道:「五十七年……五十七年……发生了多少事情啊!」
从这时候向前推五十七年,对葫芦生来说,可能并没有甚么特别的感觉,因为他离开中原之后,一直在修习降头术,外面世界发生甚么样变化,他完全不知道。
可是对于像赛观音这样的传奇人物来说,这五十七年的变化,简直是天翻地覆,任何一件小事,都足以感叹。
葫芦生握住了赛观音的手,道:「不管发生了多少事,你永远是我的大姐姐,我永远是你的小兄弟!」
这时候葫芦生已经是一个满脸皱纹、头发稀少、牙齿不全的衰弱,从他的口中,说出这样如同在「肥皂剧」中才有的对白来,在场的我,听到了居然并没有感到肉麻,也算是异数。
赛观音吸了一口气:「大姐姐在人间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这时候赛观音看起来完全不象是一个垂死的人,可是葫芦生是降头术大师,对人的身体状况有极其深刻的了解,他既然握住了赛观音的手,就自然立刻知道赛观音的身体状况,所以他对赛观音的话完全同意,并没有说任何虚假的安慰话,只是道:「回天上去,你本来就是仙女下凡,当然应该回去。」
在一旁的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葫芦生那样说,很明显,表示赛观音确然在人间的日子不久了。
赛观音笑了笑:「你真会说话。趁我现在还没有断气,我有一些话要对你说。」
葫芦生连连点头:「只管说!」
第四部历史
赛观音闭上眼睛一会,才又睁开眼来,道:「除了于是和你之外,其余人都出去。」
她这话是对葫芦生说的,话一出口,两个护士立刻走了出去,她对葫芦生说这样的话,当然是针对我和白素而来。
我立刻感到有些事情会发生,果然,我和白素并没有出去,等待葫芦生向赛观音解释,我们必须留在房中。
赛观音注视著我和白素──这时候我完全可以肯定赛观音对我们充满了敌意,可是怪异的是她注视我们的眼光还是那样柔和,并不严厉,而在柔和之中,象是有一股力量,要逼我们自己说出真相来。
一时之间病房之中没有人出声,气氛颇为古怪。
葫芦生也觉得应该为我和白素说话,他吸了一口气,道:「他们两人……他们两人……他们两人……」
他本来应该说「他们两人是我的助手,请让他们留下来」的,可是他的舌头在「他们两人」这四个字上象是打了结一样,不断重复,无法再往下说。
赛观音的目光转向葫芦生,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葫芦生更是手足无措,干脆张大了口,连刚才一再重复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看到了这种情形,不禁心中叫苦不迭,我们在来之前,设想过一切情形,也商量过应该如何进行。可是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葫芦生对赛观音的崇拜到了那种地步──他在赛观音面前,根本无法说谎!
所以他说不出我们是他的助手这样的话来。
而这时候在赛观音显然带有责备的眼光注视下,他更象是犯了错当场被抓到的孩子一样,除了俯首认罪之外,没有任何选择。而且他的心中一定还在怪我们,不应该要他来和我们一齐欺骗他最敬爱的大姐姐。
赛观音看到葫芦生这种狼狈的样子,向他笑了一笑,葫芦生立刻如释重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他的情形是只要他自己得到了赛观音的原谅就好,再也不理会我们的死活了!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同时也感到很尴尬,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毛病出在哪里──我和白素的化装应该是天衣无缝,行动也没有露出马脚,所以我决定先沉住气,看事情如何发展。
白素显然和我一样意思,都静以待变。
赛观音又向我们望来,目光还是那样柔和,她微笑道:「想不到我老婆子已经是快死的人了,还能惊动两位高人。」
她已经「出手」,我们当然无法一直像傻瓜那样站著不动。我响应得含含糊糊:「哪来的甚么高手啊!」
赛观音听了,呵呵笑了起来,一面还挥著手,神态象是熟人在说话说到了好笑的地方一样。
她一面笑、一面道:「两位太客气了,我虽然老,可是人老精、鬼老灵,眼光还不模糊,两位一进门,走这几步,我要是看不出你们武功非凡,我就是个瞎老太婆了。」
她说著,又立刻望向葫芦生,仍然满脸笑容,道:「小兄弟,你本来和这两位高手合计了来骗我的是不是?」
葫芦生像傻瓜一样,连连点头。
赛观音又道:「不过算你有良心,不能在大姐姐面前说鬼话。」
葫芦生满头大汗,又连连点头。
我不禁对赛观音十分佩服,因为她不但识穿了我们,而且轻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