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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找到贝儿再与我联络。”
蕙殊涨红了脸,“为什么你留在北平,却要我随霍夫人离开……你,你在戏耍我么?”
四少没有答话,只是笑着看她。
霍夫人轻声叹息。
这令蕙殊的脸越发涨红,目不转睛只瞪住他。
“此去香港不是让你去玩。”四少语声淡淡,目光却转向霍夫人,“从德国过来的货,一向是在香港中转,由经营船运的蒙家负责转运。蒙祖逊与我相交多年,十分支持我与南方政府的生意,日前他却遭遇船难,我怀疑与此次运往北方的军火有关。蒙夫人已经赶回香港,我在北平分身乏术,两头失去照应……因此,小七,我要你尽快与贝儿会面,接替她的工作,在南边与我接应。”
原来蒙家与四少是这样的渊源。
原来贝儿得四少照顾也并非偶然。
蕙殊怔怔听着,太多隐秘骤然在眼前揭开,令她一时间回不过神。
霍夫人沉吟片刻,颔首道,“好,南边你暂且放心,若有人暗中作祟,我定会追查出来……祁小姐交给我,你可以放心。”
两人四目相对,也不再多言。
能说的想说的,俱付与此刻无声。
四少转而看向蕙殊,“小七,此去万难,你可做得到?”
这就是一直以来想要的机会,想要有所作为的人生。
真正要做决定的时刻,心中反而一片空明。
蕙殊心里咚咚地跳,竭力用平稳的语声说,“我会竭尽所能。”
此去行程辗转,一切从简,匆忙间只拣上必要的行李,华服美饰统统不要。
来时两口大箱子仍不够装衣服和鞋子,此时离去,却只得小小一只提箱傍身。
抛掉华而不实的物件,剩下的原来这样单薄。
蕙殊提了藤箱,换上大衣,站在镜前打量自己。楼下传来汽车接二连三发动的声音,一道道车灯光柱打亮,刺破了凌晨窗外的黑暗,令她心室阵阵抽缩,有说不出的难受。
就要走了,真的离去,再没有迟疑余地。
蕙殊抚上门把手,低头静了一刻,将门轻轻打开。
守候在外的侍从接过行李,“祁小姐请,夫人已等候多时。”
蕙殊点点头,随他走下楼梯,待想起回头看一眼房间也来不及了。那门已被侍从带上,关在里头的记忆或许也是最后的懵懂。此去前路未可知,人生将从此转向何方亦不可知,唯一笃定的是——不能回头,亦不会回头。
大厅里灯火灿亮,门外车子排得齐整,侍从立正守候在门旁。
霍夫人拢一身黑貂绒披风,立在大厅正中,光亮铺洒她周身。
单单不见四少,只有书房的门虚掩,灯光从里面透出。
“他在里面。”霍夫人语声平静,听不出喜悲情绪,“我先到车里等你。”
她转身走出门外,四名侍从随在其后,光灿灿的大厅里转眼只得蕙殊一人。
他不送她么。
蕙殊茫然想着,脚下似有千斤重,慢慢走到那虚掩的门前。
抬手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蕙殊屏息等了一刻,低低唤道,“四少?”
里头仍是寂静,从门隙看进去,有个淡淡的影子被投映在地上。
蕙殊喉咙里堵住,像进了沙子,将满腔话都堵住,好艰难才能开口,“我走了,我会用心做事,你多珍重。”
良久,里边传来他低低语声,“你也珍重,我不送了。”
蕙殊心口一紧,终是忍不住,将门轻轻推开一点——看见他面向壁炉一隅,独自负手而立,灯光将他影子拉得长而单薄,孤零零投在地上。
身后窗外,隐隐可见门口的车子。
他却并不回头,背对她离去的窗口,不知不闻不见。
眼泪漫上来之前,蕙殊将门无声带上,转身而去。
黑色座车停在门口,随行侍从戒备在四下。
司机打开车门,让蕙殊坐进去。
身侧的霍夫人拢着貂裘隐在阴影里,周身都是暗的,彷佛与夜色融作一起。
车子发动,缓缓驰出门前林荫路。
即将转弯的地方,蕙殊忍不住回头张望。
那一扇亮起灯光的窗户后面,有个人影,渐去渐远渐模糊。
“他会好好的。”霍夫人的语声此刻听来竟显得细弱。
蕙殊说不出话,只有眼泪滑下腮边。
天色将明,浓雾仍化不开。
从晨雾中透出的站台灯火显得微弱可怜,却仍竭力将一点点橘黄微光聚起,去驱散无处不在的冷与暗。车子减速进入站台,入站口两侧警戒的列兵站得笔挺僵硬,枪支紧贴在身侧,目送车队从眼前驶过。
从车窗里望出去,隐约看见士兵们木然的脸和身侧乌沉沉的枪支,比微弱的路灯更加无精打采。蕙殊默然瞧着,却听霍夫人说,“落雪了。”
果真,车窗不知几时飘上米粒般的霰雪,一片星星点点的洁白。
北平入冬的第一场雪在此时落下。
“真的是雪。”蕙殊欣喜,旋又叹气,遗憾这雪落得太迟。
霍夫人转脸看窗外,轻声道,“他们没有冬衣。”
蕙殊一怔,再看路旁的士兵果真还只穿着灰扑扑的军单衣,打着绑腿,连长靴与棉衣都没有。
料峭冬寒已笼罩北方大地,坐在车中披着大衣仍能感到冷意袭来,蕙殊简直不能想象单衣薄履站在外边的感觉。可这些士兵就真切站在眼前,一个个被车子掠过,被遗忘在严寒之中。
“这太过分了,难道政府连配发棉衣的钱也没有吗?”蕙殊恻然,不觉皱起眉头。
霍夫人仍是平静的语声,“北平政府的军需开支都花在钱庄与烟土上头去了,哪有闲钱给士兵发冬衣。”蕙殊哽住,愤怒与悲哀涌上心头,竟不知该说什么。
“一支连棉衣都发不起的烟军赌将,要对抗佟帅那支全新装备的日式新军。”霍夫人转过脸来,彷佛是自言自语,“这场仗,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打完。”
蕙殊心中震动。
转眼间车子已驶上站台,前方停候的专列亮起红灯,车头喷出阵阵蒸汽,弥漫的白烟与雾气融在一起。十多米之外已看不清人面,只见影影绰绰的几人迎了上来。
等在站台的侍从上前打开车门,在霍夫人倾身下车之极迅速低语了几句。霍夫人动作一顿,神色却镇定不改,回头看了蕙殊一眼,“祁小姐,你先随他上车,不必同旁人多话。”
蕙殊明白她的意思,当即竖起大衣领子将面容挡了,随那侍从穿过站台登上专列。
匆匆回头瞥去,见霍夫人从容站在站台中央,灯光映照她黑衣雪肤,微扬的下颌显出淡淡倨傲,似千军万马当前,也有她一身担当。
那几人来到她跟前,言笑殷切,看似来送别的。蕙殊不认得这些面孔,彷佛只记得在傅府见过——当真是来送别,还是另有用心?她分辨不来,心中直觉,事情怕是不大顺利。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专列车厢壁上悬着挂钟,每一下滴答声都似敲打在心头。
车厢内很暖和,蕙殊脱了大衣仍觉有些冒汗,也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
几名侍从立在车厢门口,沉着脸色,没人同她说话。
难道真是事情有变,今日已走不掉了么。
蕙殊忐忑,片刻前是恋恋不舍离开,此时箭在弦上却又害怕走不掉。
恍惚里觉得背后有巨口张开,有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猛然间火车鸣笛,轰然咆哮,震动沿铁轨一波波传来。
那送行的几人终于退后肃立,两侧列兵同时立正敬礼。
霍夫人缓步登上专列,在车门回头微笑致意。
车门关闭,火车启动,徐徐向前驰去。
就这么走了?
许副官和那位霍公子呢?
蕙殊迷惘,心知事情发生了不妙的变化,却茫然不知所措。
霍夫人上车之后便只在自己的车厢里,并没有过来,她的车厢与蕙殊所在车厢相隔,中间有侍从守卫,门也紧闭着。
蕙殊无奈,在车厢内不安地踱了几步,也只得闷闷坐下来。
火车却是越驰越快,一路鸣笛,白色蒸汽从前方滚滚吹来。
车窗外刷刷掠过高低起伏屋舍,渐渐不见屋脊,转入树丛田野。半空中凌乱霰雪也渐变作雪片飞舞,打在车窗上,清晰可见六出棱花……北方清晨的天空下,萧瑟原野扑面而来,苍黄大地即将被飞雪覆盖。
铁轨哐当,敲得蕙殊心神彷徨,一时间霍夫人的身影与四少的面容交替掠过眼前……“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古句无端兜上心间,不知是映了谁的景。
胡思乱想之际,火车摇摇晃晃,几时缓下来也不知道。
待汽笛声响,蕙殊才惊觉火车竟停了。
车窗外是茫茫原野,巨大堆土台上衰草杂乱,连个站台也没有,只有一条泥泞路通往远处一片破败屋舍。蕙殊跳起来,正欲问侍从到了哪里,为何停车——却在此时,惊见那泥泞路上尘土扬起,高低荒草丛中,有一辆汽车飞快驶来。
【卷二】一程归雁 致君缠绵
九记:茕茕影·怅怅思
泥泞路已到尽头,车子在不远处停下。
身后包厢的门也在同时滑开,神色忧急的霍夫人匆匆走出来,发髻挽起,褪去黑貂大衣,换回一身轻简衣装,婀娜中别具傲岸。她从车窗望出去,眉头紧蹙,“怎么只有一部车子赶到……派人下去接应,留心附近安全。”
“夫人放心,这兵站已废弃好几年,平日没人往来。”侍从眼尖,蓦地看见车上有人下来,“您瞧,那不是公子嘛,还有许副官!”
车里果真下来四个人,开车的就是许铮,其余两名侍从将一人左右簇拥,大步朝这里赶来。
一队卫兵下了火车,迅速迎向他们。
“许铮受伤了!”霍夫人语声一紧。
蕙殊惊愕望去,见许铮捂着胳膊,半边袖子染红,不由大惊失色。
片刻后只听得靴声橐橐,许铮当先一步跨进来,叩靴道,“报告夫人,属下完成任务!”
“其他人呢?”霍夫人神色微变。
许铮咬牙,“其余人,全部留下断后。”
车厢内一片凝固般的沉默。
良久,目光霍夫人从许铮脸上移到他染血的胳膊,再移向车窗外衰草连天,唇间喃喃吐出一句,“凶多吉少。”许铮抬头欲说什么,霍夫人已深吸一口气,断然道,“开车,叫司机全速行进。”
“是!”侍从肃然立正。
“让随行医生过来看看,许副官伤得不轻。” 霍夫人走近许铮,查看他伤势,却自始至终不曾理会许铮身后那人,仿佛根本没有瞧见那样一个人站在眼前。
蕙殊的目光早已被那人牢牢牵引。
尽管身披大衣,领子和长围巾将面容遮了一半,仍可见凌乱黑发下的挺秀轮廓、漆黑眉色和一双极大极黑的眼睛。这人身量很高,在左右卫兵的簇拥下,愈发显出清瘦。头发像是许久没有修剪,散在肩头,落拓里显出几分憔悴。
他也一言不发看着霍夫人,眼睛生得秀美,睫毛浓密,目光却显出阴郁憔悴。
心中隐隐已知道这人是谁,可蕙殊却不敢相信,这少年就是大督军霍仲亨的公子?就是传闻中骄横跋扈,令霍夫人颜面扫地的霍子谦?
霍夫人却已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车厢。
许铮忙出声唤住她,“夫人!”
她漠然回过头来。
许铮尴尬地顿了一下,不得不将霍子谦身上大衣掀起,露出被绑缚的双手。
蕙殊呆住,全然想不到霍公子竟是被绑来的。
霍夫人终于正眼打量这位霍公子。
“这次怎么没跑掉,你不是很会逃么?”她审视霍子谦狼狈形状,语声冷漠,不掩讥讽。
披在肩头的大衣滑落,只穿一身浅灰色学生装的霍子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