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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素光同-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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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督军名衔为省长时,饶是她如今性情已和婉许多,也禁不住恶从心头起,只想骂一声——“竟有如此饭桶!”

“可不就是一群饭桶!”霍仲亨也恨得牙痒,“这帮人若是我的部下,立刻踢出去一人抽上一百鞭子再说!”

念卿笑,一面笑一面拿手帕掩了唇,又咳了几声。

霍仲亨拍抚着她后背,皱眉到,“这风寒也不可大意,要让医生看看才好。”

话音未落,就听侍从在外头敬礼道,“报告!薛晋铭带了一名德国大夫前来拜访夫人。”

念卿讶然,旋即想起今晨同他通过电话,原是怕他独自一人心忧,故致电问候,却被他在电话里听见她有些咳嗽……想不到这就带了大夫上门来。

“难得他有心。”霍仲亨毫无芥蒂地笑道,“正好,我早想与他会面。”

念卿淡淡而笑。

这两人是早该见面了。

只是仲亨近日忙与要务,晋铭又伤心梦蝶因他而死,歉疚不已,前几日将她未嫁前住过的一处旧屋买下,要按照梦蝶幼时心愿,将那屋子改建成一处四季有花的花房……她也未曾劝阻,任他自去忙碌,有一桩事忙着总能缓释些悲伤,多完成一桩梦蝶生前遗愿,也可令他心结稍解。

 

第三0记 上 

一大早云低风急,到眼里终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檐下水滴如珠,溅落在房檐下的青瓷金鱼缸里,一尾锦鲤耐不住雨天气闷,啪地跃出水面,跌在门口青砖地上。女仆正为两位客人上茶,没留意这小小动静,只有薛四公子上前将那尾鱼儿捧在掌心,俯身放回鱼缸。

他身旁那位高鼻金发洋人笑着说了什么,唧唧咕咕却教女仆听不明白。

廊下脚步声近,督军爽朗语声远远传来,“薛晋铭,你怎么挑了这样一个天气来?”

薛晋铭一抬眼,见雪亮军靴踏入门来,霍仲亨戎装在身,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念卿施了眉黛薄妆,珍珠犀梳绾起低髻,含笑随在他身侧,修袅身影裹在雪青色旗袍下,那泠泠如水沉的颜色本是十分压人的,偏生被她穿来,自有一种停云敛雾的风流态度。

霍仲亨直走到薛晋铭面前,直呼其名,同他半分寒暄客套也没有,“要来也不早说,害得念卿一点准备也没有。”

薛晋铭微微一笑,率先朝他伸出手去。

他二人的握手短促有力,俨然有老熟人的默契。

念卿从旁瞧着,不觉莞尔,“可不是,你一来就下雨,我这不贤惠的名声竟是被你带累了。”

按照南方的习俗,主人家会客之日若赶在下雨天,便是这家主母不贤惠之故。

“夫人自然贤惠,我只怕督军嫌我讨厌,特地赶了这时辰来。所谓人不留客天留客,今日怎么也要在府上讨杯酒喝。”薛晋铭亦不客气,趁此将霍仲亨挤兑。他携来的异邦友人含笑站在一旁,听不懂三人笑谈,一双蓝眼只惊艳地望向念卿。

薛晋铭适时为他引荐,“这位是李斯德先生。”

李斯德是他给自己取的中文名,到南方游历已有数月,虽是第一次来北平,却对古老帝都景仰已久。他用生硬的英文表达对霍督军的敬意,盛赞霍夫人的美丽。看他热情有礼,念卿心存好感,却听薛晋铭介绍他是有名的胸科大夫,一时微觉意外。

“这次将李先生请来北平,本是为了梦蝶……他在这方面极有权威,只可惜我们到得太迟了。”薛晋铭淡淡解释,霍仲亨闻言望向念卿,眉宇间掠过一刹那异样的阴霾,旋即平复如初,“多谢你有心,念卿正巧有些着凉,劳烦大夫看一看也好。”

念卿无奈而笑,虽觉得他二人小题大做,这番盛意却不好辜负。

李斯德随身携了诊箱,提出最好到房间里去,需要贴身检查。

念卿只得笑笑,“那去楼上吧。”

她温润目光从薛晋铭脸上扫过,转而望了霍仲亨,似有一丝欲言又止。

霍仲亨颔首微笑,“去吧。”

看她领了大夫往楼上去,身影消失在转梯处,霍仲亨这才看向薛晋铭,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薛晋铭脸色亦转肃,“她接触梦蝶多日,小心为好。”

霍仲亨浓眉纠紧,“当时医生已检查过,说她无恙。”

“我听李斯德说,这病过了人不见得立时能显现,每人体质不同,有的快有的慢。”薛晋铭语声有些发涩,怔了一刻,勉强笑道,“我向来多事,你不要见怪,总之让医生瞧瞧总没坏处。”霍仲亨没有说话,目光定定望向楼梯处,良久才沉声道,“多谢。”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

檐下雨滴如注,庭中花树摇曳,风里携来青苔香气。

薛晋铭端起荼来浅抿一口,“贡茶?”

霍仲亨一笑,“万寿龙团。”

“难怪。”薛晋铭亦笑,“眼下等闲已喝不到上好滇茶,川滇盐荼之路垄断至今,但愿督军此次废督功成,也让我等早日喝上好茶。”

“川滇这头向来偏安,自成一系,惯会见风使舵。”霍仲亨不以为意,摆摆手道,“但此次废督,最不情愿便是这些个人。明里不敢叫嚣,暗中阳奉阴违。”

薛晋铭笑道,“你废掉的是他们手中真金白银,一旦不在其位,这些人操纵不得权柄,所把持的烟土、黄金、盐茶等买卖,少了哪一单不是剜他的心肝?”见霍仲亨沉吟不答,他垂下目光,以茶盖专注拂去浮叶,淡淡道,“逼得太狠,狗也要跳墙,总得给人留条活路。”

这话说到霍仲亨心坎上,正是他近日踌躇难以决断的关键。

废督的决议一下,便是劲弩离弦,再不能收回。

若遇阻抗,只得强力执行,否则内阁威望何存,往后号召力何在。一旦因此激起兵事,却又与废督初衷相违,自是下下策。但若此时从权妥协,不从根基上彻底废督,民众舆论必定失望,对和谈与新宪的信心也会受到影响。日后再要削弱藩镇武力,只怕又需大动干戈。

照霍亨一贯的手段,打蛇打七寸,既要动手便不会再留退路。

但毕其功于一役,终究是不合实际的空想。

“你这话,道理是不错。”霍仲亨犀利目光落在薛晋铭脸上,缓声道,“依你看来,此事以缓行为宜了?”薛晋铭并不即时回答,那双总带着三分笑意的凤眼,悠然看向门口雨滴溅落的金鱼缸,“督军可曾听闻过一则烹菜的法门,叫做慢火煎活鱼,温水煮青蛙?”

霍仲亨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似乎觉得这句话实在有趣,他足足笑了半晌,才扬了扬眉道,“这倒是你薛四少的手段!”

“过奖。”薛晋铭笑得谦和温雅。

单看这谦谦君子模样,谁又想得到他曾是辣手闻名,等速不择手段的那个警备厅长;谁想得到他镇暴缉凶,手上也曾人命累累。霍仲亨若有所思地看着此人,目光不觉微睐如鹰。

“此番南方的事,我欠你一个人情。”霍仲亨敛了笑容,抽出一支雪茄,将烟盒抛给薛晋铭。

“原是我欠你人情在先。”薛晋铭随意一笑。

说远些,当年只身南下,若没有念卿暗中相护,以霍夫人的身份为他里外照应,单凭他赤手空拳也没那么轻易打下今日局面;说近些,在军火上头若非他走的是霍仲亨的门路,又岂能无往而不利,令黑白两道都甘愿买账。

“那是另一码事。”霍仲亨摆手,青烟袅绕指间,如拨云推雾,“南方几年前就有心招揽你,以你的才干,自不会久居人下。但我听说,你答应为南方督办军务,领了个副督察的虚衔,却不肯接受实职,这又是为何?”

薛晋铭略一沉默,“仕途沉浮,如同船行水上,不如踏在陆地上实在。”

霍仲亨抬了抬眉,并不反驳。

“发展军工实业是我真正心愿,回南方就职只是暂缓之策,我终归要走回自己的路。”薛晋铭淡淡而笑,转开了话锋,“督军,你可知我唯独佩服你哪一点?”

“不知道。”霍仲亨皱眉,答得干脆。

“你能知难而上,以一已之力改造时世,不像大多数人,终需改变自己以适应世事。”薛晋铭目光平静,显出历经磨砺方有的从容,“我曾以为,需达成你这番功业才算抱负得展,但其实你我各有所长,本是不一样的人,你善治军,我善谋商,我实在无需以你为标榜。”

 

第三0记 下 

医生戴上听诊器,一端小贺筒贴紧夫人后背,示意她深呼吸。

医生的蓝眼一眨不眨,凝神细辨认,复又示意她轻轻咳嗽。

夫人试着咳了两声,却当真惹起一阵呛咳,抚胸咳了良久才平息下来。医生听着她咳嗽的声音,眉头越发皱紧,听了良久仍是一言不发。女仆在旁看着,见无人目光低垂,气息微微的样子,那脸颊耳后的肌肤皙白,莹莹肤光透出一抹嫣红。

医生检查得十分细致,最后又取了涂片小心翼翼保存起来,放入诊箱。

一直安静的夫人却回转身,低低开口,讲的是外国话,令她全然听不懂。

“我的状况是不是不太好?”念卿噙着微笑,语声平静。

李斯德大夫看着她,碧蓝的眼里似乎有些起伏,只温言道,“不要担心,我现在还不能下结论,要看涂片检验结果。”念卿点点头,没有言语,静看他收拾诊具。

看他一样样的收拾好,女仆欲上前帮忙,却听夫人忽而幽幽开口,“你再检查一次好么?”

李斯德有些错愕,见她已站起身,手抚了身上旗袍盘扣,轻声道,“或许有衣服料子隔着,听得不仔细,要不褪了衣裳再听一听?”

她眼里楚楚的,有一丝极力压抑的慌乱,和企盼万幸的希翼。

李斯德点了点头。

于是夫人转进内室,让女仆替她解开旗袍,拿一条披肩搭在身上,露出凝脂似的后背。

女仆又仔细看了看帘子,这才请医生进来。

方才的检查步骤又重复了一遍,霍夫人配合得顺从仔细。

“好了。”大夫再一次收起诊具,嘱咐了几句饮食休息上的要紧事,请她不必担忧。

女仆将大夫送出房间。

摸着一粒粒盘扣,念卿缓缓将衣裳穿上,细滑凉软的旗袍料子从指间掠过,指尖上凉丝丝的触感直抵心尖。发髻被衣扣一带,略有些松了,念卿走到妆台前,将长发放下梳理,重新绾起。镜中的自己,唇色鲜艳,鬓发乌黑,犹是一个女人如花盛绽,如月满盈的年岁。

胸中又是一阵窒闷,呛咳冲到唇间,念卿发了狠地将唇咬住,强令自己将咳嗽忍回……血色涌上来,脸颊耳后陡然升起异样嫣红,鼻尖额际密密布上汗珠。

“夫人!”女仆进来见她这个样子,慌忙上前拍抚她后背,她却一伸手推开,别过脸去淡淡说了声,“离我远些。”女仆以为自己做错什么惹她不悦,惴惴低头退到一旁,不敢出声。

这了半晌,夫人似乎喘过气来,低声道,“去告诉督军,说我有些困,想睡一会儿,就不下去了。”女仆应了,转身走到门口,却听夫人又叫住,“等等!”

她以手抚额,怔怔地出了会儿神,扶桌站起来,“算了。”说着理一理鬓发,脸上神采似又回来几分,徐步走出房间,一步步走下楼去。

底下督军与两位客人正在说着什么,见她下来,一齐住了口。

“念卿。”督军起身唤她名字,上前扶了她,“大夫也说你风寒有些重,我看你就回去歇着,不用陪我们吃吃喝喝了。”他紧紧扶着她手臂,将她握得很紧,目光也须臾不离她的脸,语声却是轻松的。

“我没事。”念卿笑一笑,看向他身后的薛晋铭,带几分俏皮的笑意,“你带来的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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