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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湘在纸上也没多写什么,不过是过问他因何今儿在学里,薛芙升回她是因家中夫子近日身上不大爽利,停了课,他闲着也是闲着,故此来学里领略领略。
其实不然,薛芙升自打知晓书湘的秘密,他心中便不放心她一个姑娘家在这满是男人的书院里上学,也是好奇的心思更多了些,他想知道这学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今日一来却失望非常。
不说这是世家子弟们云集的地儿,能有几个爱学习的,就说前头垂垂老矣的夫子,虽老夫子曾经是为先皇授过课业的,可他毕竟上了年纪,学问不必说,只是真的管得住底下这一帮子纨绔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表妹也不必真个要学出个满腹经纶来,薛芙升微叹一口气,身子微微向前倾说道:“我瞧着这学里乌烟瘴气的,湘儿莫不如同我一处上学的好——”
书湘手上捏着纸,闻言蓦地转过头去,“同表兄一处上学?在你家?”
薛芙升道:“就是这个意思,”他拿不准她心里是怎样想的,却清楚薛老太太的意思,薛宁两家来日亲上加亲是顺理成章的,想到面前的表妹或将成为自己的妻子,他是见不得她继续在这学里同一帮男子在一处的,就提议道:“湘儿若是不知怎样同姑父说,我可代为……”
他话还没说完,边儿上轻轻薄薄一声嗤笑却千回百折传过来,落在耳中说不出的刺耳。
薛芙升敛了眸中笑意看过去,书湘不看也知道是谁,脸上一黑,却帮着解释道:“表兄千万不要在意,他素来便是如此。”嘴上是欠了些,有时阴晴不定还爱欺负人,幸而品性并不坏。
薛芙升如何不认得忠义候府的世子赫三爷,虽接触不多,但是到底是打过几个照面的。他听闻此人目空一切,行事乖张,想来的确是有道理的。
当今皇后是忠义候嫡亲的妹子,忠义候在军中又任要职,手上握着重兵,掌的是实权,并非一般的勋贵之家可比。
只是,赫家耀武扬威了这么些年,怕早便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薛芙升对着赫梓言有礼地一笑,却用只有书湘听得到的声音告诫她,“湘儿往后该远着他些。”
宁书汉这样说,薛芙升也这样说,这一个两个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书湘偷眼瞧了靠坐在檀木雕花椅上,神情散漫的赫梓言一眼,是呢,他连椅子都与别个不同,狭长的眼睛里似总有些叫人猜不透的东西……
然而他工于作画的长处于她来说是致命的,书湘就压低了声音,回道:“表兄因何如此说,他们赫家上头是皇后娘娘,姨妈又同皇后娘娘交好,按说咱们只有迎合的道理,万没有远着的呀?”
她考虑到这些再正常不过,薛芙升视线低垂,看着袖袍上暗色的纹路。
宫中的水深火热岂是一般人能了解的,皇后同薛贵妃交好是不错,然而那是薛贵妃还没生下小皇子的时候。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太子长大,羽翼渐丰,皇上猜疑心一日日重起来,明令不允许皇子们同朝中大臣私下有所勾结。
太子方面的动作未必皇上不瞧在眼里,有心人可发现皇上近来对待太子的态度有了些微妙的转变,对薛贵妃所生的五皇子却疼宠有加。
这能不叫皇后忌惮么?
大皇子三皇子母家并不显赫,料着便有那个心,也断掀不起什么浪来。太子行二,却是嫡出,本朝讲究的是立嫡不立长,若中宫无所出怕才轮到长子。一日太子不登上皇位,皇后的心便一日都安定不下来。
四皇子母家倒是显赫,早年偏偏夭折了,剩下如今薛贵妃的小皇子,皇上爱宠,薛贵妃下头又有薛家和宁家支持,若是哪一日闹将起来,是足以与皇后分庭抗礼的。
“罢了,只当我不曾说。”薛芙升抬眸,对上表妹一双清澈剔透的大眼睛,忍不住伸手在她头顶上揉了揉,唇角的弧度水纹似的一圈一圈扩大,声音也柔和起来,“湘儿好好考虑考虑我说的,同表兄一处念书不好么?”
书湘还想着薛芙升先前的话,搞不懂他的意思,这时他又叫她只当他不曾说,可分明是有深意的。
书湘鼓了鼓脸,也不答他,重新面朝前端正坐了。
冷不防边儿上赫梓言一手支颐,凉飕飕地道:“正是有某些人,外人皆道他是个好学生,却偏生吵得人不安生,嘀嘀咕咕,有话怎不外头讲去。”
书湘一听脊背就挺直了,这阴不阴阳不阳的,显见的就是在说自己。
她侧头拿眼打量他,赫梓言的视线也正一寸寸往她脸上移动,电光火石间,两人的目光交叠在一处。
赫梓言眯了眯狭长的眸子,调转开视线。
他方才一进来就瞧见了薛芙升。而薛芙升却一眼不错把走在自己前头的宁书湘凝视着,眸中显而易见的专注无端激起他的火气。
他忍耐着,竟又听这薛芙升唤宁书湘为“湘儿”。
哼,湘儿,他们表兄弟间倒是亲热的很。待听到薛芙升有意叫书湘往他家里念书时赫梓言嗓子里一哼,终于忍不住嗤出声音来。
赫梓言如今是破罐子破摔,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兴许是个断袖心中便无奈又无计可施,只是他见到漂亮女子也不是毫无感觉的,倒是男子里头,只有家学里这一位身上凝着暗香的宁书呆叫他魂牵神迷,一日日的简直是把他往绝路上逼。
两人视线短暂的交缠在一处,空气中似有什么在酝酿发酵,书湘也别过眼,支吾道:“赫兄不要指桑骂槐……你说的是我,我知道的,何不明说?”她顿了顿,不服气道:“说的好像你果真是个爱读书的,只怕我不吵你不说话你也不见得在念书罢。”
赫梓言余光里瞧了一眼坐在书湘身后一脸冠冕堂皇的薛芙升,又去湘,她已经转过脸翻着书,侧边面颊微微的鼓起,乍一看竟好似一脸不屑似的。
赫梓言从喉口挤出个冷哼,下一瞬书湘就停下翻书的动作转头朝他道:“你倒也够了,我同表兄不过才说了几句话罢了,还用不着看你脸色。”
是,他表兄,张口闭口的表兄,他却哪里及得上他的表兄。赫梓言霍然起身,为自己对同窗的这点子见不得光的心思感到乏力又痛恨。
沉静黝黑的眸子逐渐冷下来,他唇角勾起个嘲弄的弧度,毫无继续在学里呆下去的兴致。
赫梓言越过书案经过书湘时,空荡荡的衣袍带起一阵风袭在她脸上,凉沁沁的,夹杂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墨香。
书湘出了神,看着他修长的身影一步步走出课室,连招呼也不同夫子打一下,也不知埋着头胡须飘飘讲解诗句的夫子注意到没有。
“怎的了?”薛芙升从书中抬起头时就见到书湘呆坐着一动一动,面朝着门口,也不知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书湘道,随即迅速地低头,跟上夫子的进度。她几天没来已是落下许多课,奇怪的是如今心中却找不着往日学习的热情了,她有些懒懒的,一时想起薛芙升的建议,不由环顾这课室一周。
要如何说呢,她在这里念书不是一日两日了,对表兄来说这儿或许只是个他看不上眼的学习之所,然而却承载了她曾经关于未来的美好设想。
一直到身份正式揭开,她想自己是不会离开这儿的。
……
及至下午回到家里,书湘打听了下,得知老太太仍旧不允许大太太进院里请安。这是考验也好,摆架子也罢,老太太、大太太这对关系紧张的婆媳只要有一个肯作出让步就已经不错了。
书湘回去韶华馆里换了身家常衫子,把赫梓言的画儿叫茗渠先收进书房里,等回头大老爷回来她再亲自送过去。
她却不晓得只是离家的这大半日府里却“热闹”了一把,付姨娘性子里轻狂,往日仗着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人便多有刁钻傲慢的时候,如今又生下个哥儿,她初时简直喜得不知要如何是好,在大老爷跟前百般温柔讨好,为的就是希望这孩子能在自己身边养大,来日多少能分走嫡子的一杯羹,同自己也亲近。
付姨娘与大太太打擂台打了这许久,多少也晓得些大太太,依她瞧着大太太压根儿是不爱重老爷的,甚至仗着娘家势大,常常的不把老爷老太太瞧在眼底,大太太虽从不曾这样说,只观她言行却瞧得出端倪。
再有,哪一个太太敢十几年冷着脸同自己婆婆的,在夫君跟前也提着一股气,这当中有些付姨娘不明白的地方,她不晓得大老爷同大太太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从大老爷往常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意思,他定是嫌正房妻子太过强势了。
哪个男人喜欢自己的女人给自己脸色的,一日两日的还好说,时日长了再怎么样的情分也淡了。
付姨娘晓得自己的容色比不得大太太,这么些年她凭借的不过是对大老爷的奉承温柔,男人都喜欢柔情似水的女人,她亲自端茶递水,大老爷有时晚上突然来了,那时她甚至已经睡下了也会披衣起来张罗着烧水伺候,亲自服侍着洗脚揉捏,大老爷脾气差了也不敢顶撞半句……
她本以为自己做得已经够好的了,十几年的努力,却没想到在大太太稍稍的态度转圜下就付之一炬。
自打小三爷被大太太抱进自己院里边养着,付姨娘没有一日不吊着心的,她十月怀胎生下的指望,这才在自己屋里呆了几日却被大太太抱走了,大太太分明已有了一个湘哥儿。
付姨娘先时虽疑心大太太会打这孩子的主意,然而毕竟大太太往日里连正眼也不瞧自己,她猜度着怕大太太是不屑要这孩子的,却哪里想到只是借着说往老太太屋里请安的功夫,孩子就这么被留下了!
她这几日天天往大老爷书房里跑,本还想靠荔珠在大老爷跟前说几句,却不想荔珠这没用的小蹄子存了心思去勾搭湘二爷,还被大老爷撞见了,这不是明摆着触了大老爷的逆鳞么?
可着整个府里谁瞧不见大老爷在这儿子身上花的心思,亲自带大了,亲自教养他,往日虽严厉,却分明是捧在手心珍若瑰宝,眼珠子似的重视,怎么能容许荔珠那小蹄子j□j!
因了这层原因,大老爷对付姨娘便有了意见,好几日不往她屋里去,又加上大太太抱着孩子日日坚持不懈地往老太太院里请安,家和万事兴,大老爷喜闻乐见,刻意不见付姨娘也是寻常。
付姨娘自己也想到了,才不得不破釜沉舟,书湘到的时候她已是闹得疲乏了,跪在大太太院子里嘤嘤哭着,满面泪水,哭着喊着只说要求见儿子一面。
这会子大老爷尚未归家来,老太太依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满院子仆妇们因大太太的吩咐都只作看不见付姨娘的样子,却也有别的院子的丫头婆子伸头缩脑地围在院门边上张望。
书湘脑子里“嗡”的一声气不打一处来,喝道:“都闲的没事做了是不是?既这样闲不若我回了太太打发你们都归家里过清闲日子去!”
她是长房嫡子,大太太大老爷的眼珠子,哪有人敢顶嘴,围着的仆妇们不一时便散了个干净。书湘气呼呼说完,瞧见不远处立在梨树后的宁馥烟,心中愈加不悦,“大姐姐却在那里做什么,既早便在了,竟不驱散她们,反同那起子老货一道看热闹不成?”
宁馥烟听见二弟的声音心中一提,忙忙地打梨树后头绕了出来,她也晓得书湘气的是什么,她任由那帮仆妇瞧正院的热闹是一桩,再有,屋里头那大闹大哭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