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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战火这时节陡然烧起来,前朝的事情也需要料理,国舅爷赫钦闭目忖度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听闻近几日皇后娘娘身子抱恙,亏得殿下衣不解带在床前侍候,阖宫诸人无不争相夸赞,连圣上听闻都很是欣慰……”
太子姜池拢了拢袖子,目光停在指尖棋子上,曼声道:“舅舅也知道,父皇如今已有改立储君的意向,我做的再好,也不及贵妃娘娘一笑。”他把黑色棋子放下,声音凉凉的,又道:“如今战事吃紧,却不知父皇这把年纪着意御驾亲征,还有命回来的么。”
两人目光一撞,心下俱是了然,姜池笑起来,“此番,一切就委托舅舅和表弟了。”
当今圣上沉迷女色昏庸无度,大权早就旁落国舅爷赫钦手里,他是权倾朝野的外戚,扶持自己的亲外甥很是该当。
赫钦也笑,“转眼你表弟也到了历练的年纪,京中生活太过奢靡浮华,此次我有意令他一同前往,这只是其一。其二,杨将军常年戍守边境,这回也好叫他见见未来女婿。杨家手握重兵,杨雄那老家伙我早年见过,为人太过耿直,有了这层关系,他便发觉出其中有蹊跷也不敢贸然出手。”
这是把杨家一道拖下水了,他们在途中做些手脚,即便杨雄察觉也不会轻举妄动。
……
太子这边早已做下破釜沉舟的计策,贵妃那头却还做着皇帝梦。
她几乎倾注了全部的精力在皇上身上,人是这样,自己做的别人不做,她就会感到奇怪。薛贵妃觉着有时候她看不懂皇后,论姿色,她未必及她,可是皇后却一点儿也不讨皇上喜欢。
赫皇后并非今上原配,当年入宫时年纪便小,不懂得迎合献媚可以理解,可是如今将近二十载的光景过去了,她却仿佛还是当年的心性。
薛贵妃从不见她争风吃醋,这皇后素来是淡淡的,群妃在她跟前说什么也刺不了她的眼。
她总是远远端坐在后位上,裹在宽广华丽的凤袍里,任妃子们为争宠掀动唇舌如刀剑相向,她却只面目模糊地静观。
这世上为什么有这样活得没滋味的人?薛贵妃最是看不惯皇后,她处心积虑,凭什么她就能凭着太子登基继续养尊处优下去,有儿子的可不止她一人。
宫里的日子冗长如流水,薛贵妃掰着指头数。到了薛母进宫这一日,母女俩就在配殿里说起话来。
宫人往香炉里添了香便躬身告退出去,薛贵妃拿帕子在护甲上绕了绕,和薛母并肩叠股坐了,“母亲有什么事这么急着进来,近来身子可好?”
薛母接过女儿递来的茶,瞧见她红光满面不由面色一暗,想起小女儿她心中梗着,着实不能安心地吃茶,拉下面皮叹着气说道:“还不是为你妹妹,昔日她在家中一家子人宠着她,她怕过什么?乃至出嫁后离了我眼作出些无可挽回的事!”
薛贵妃也笑不出了,心里寻思着老太太这是要说什么呢,就听薛母又道:“你妹妹这几日病得起不来床,满府里谁还能替湘儿做主,她是没有儿子的,那边养的外室又进了门,有儿有女的天天刺她的眼……”
老太太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说,薛贵妃拎不清楚头绪,挑起了眉头问道:“母亲这是说什么呐,湘哥儿不是好端端在,如何说妹妹是‘没有儿子的’?”
薛母便絮絮地把大太太当年买通接生婆子的事说了,末了道:“那府里姑爷如何能依,你妹妹一病不起,湘儿是个姑娘家,我都打听到了,如今那府里都不把她们母女瞧在眼里了,湘儿何曾受过那样的气,还不知被下边人怎样作践——”
“这样的事情你们也瞒着我,现下您哭到我这头来有什么用,我手再长也伸不进宁国公家里去。”薛贵妃把帕子给母亲拭泪,心里怨怼老太太当年对妹妹太宠了,娇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真真是什么样的荒唐事情都干的出来。
略一沉吟方道:“您现下要怎么着?有什么主意没有,妹妹已是这么着了,男人家遇到这样的事情再不会理会她了,不休妻怕瞧的还是我的面儿。”
顿一顿稍缓了声气再道:“她上回来我亦是劝过她的,她何曾听进心里去了?我叫她收住国公爷的心,好叫国公爷站在咱们这头,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办不成,还不是她素日不争气的缘故。”
宁国公是考科举出身,人脉极广,在朝中多年,多的是身居高位的同窗好友,皇上也看重他,任着户部尚书的职,不但在勋贵世家里是数一数二的,便在文坛清流一派中也说得上话,这样的人不能拉拢,薛贵妃简直能被二太太气死。
薛母脸上现出疲态,呷了一口茶润润唇道:“我想着回去使人送上拜帖,明儿往宁府去一趟,叫那起子拜高踩低的看看我们薛家不是没有人了!何况还有你这个贵妃姐姐呢,姑爷也太打咱们脸了!”
她握了握女儿保养得宜的一双手,慢慢地道:“你是个有福气的,你妹妹及不上你,这么的,明儿你使人往国公府里头送些东西,家下人眼皮子浅,料着瞧着你的份儿上就会收收气焰了,便那府里头的老太太,也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
薛贵妃是听明白了,母亲这是叫自己给妹妹长脸呢。
要说也不是不可以,终归是亲人,她在宫里头这许多年,见惯了尔虞我诈人情凉薄,唯有在家里人跟前能说得上几句贴心话罢了。
拿起宝葫芦纹样的茶盅,她起身在落地罩前踱了几步,一霎儿间眼明心亮,话锋一转道:“升哥儿的亲事也可以张罗起来了,母亲往日在家瞧着,嫂子她可相中了哪家姑娘不曾?”
薛母脸上一晃,不大高兴,她那媳妇不是个好拿捏的主儿,面上什么都答应,背地里另有乾坤。
薛氏毕竟是薛芙升的祖母,虽说在孙儿婚事上头有发言权,不过从规矩上头来说,薛芙升的婚事在大方向上还该是薛大太太郝氏拿主意,便道:“她没在我跟前透过风声,你和她处得不多不晓得她,精着呢!”
薛贵妃倒很不在意,她转动着长长的护甲,笑着道:“您就没考虑把升哥儿和湘儿配在一处么?”她是今日才知道书湘的真实身份,怨大太太早前不告诉她,否则她早有这主意把薛宁两家绑得更紧。
“……你也这样想?嗳,我也这么同你妹妹说过,倒是有日子没见了,”薛母想起女儿愈加的焦虑,“她现□子不好,也不知饭用的好不好?”说着站起来就要回家打理些进补的药材明日好带过去给大太太作养身子。
薛贵妃知道母亲心里急,扬声叫宫人到小库房里头拿了皇上赏赐的补药来,一面道:“母亲当心自己的身子,这里头也有为您准备的,您一大把的年纪了操心也要有个度,横竖个人自有个人的命,妹妹是好是歹还得看老天爷的,咱们多的不能做,只盼着将来——”
她压低了声音,“将来佑儿登上大宝,届时宁国公再怎么瞧不上妹妹,不一样得把她供起来,还有那府里老太太,她又当如何?……人始终要向前看。”
薛母被女儿几句话说得眉松心动,转过天来就带着孙儿进国公府看望女儿。
怕人不知道似的,补品直摆了两大车,一群小厮抬着从角门运送进去,这动静大得很,没有不侧目的。她则昂首挺胸自正门入,薛芙升在祖母身侧,天上日头越发明晃晃的,他抬袖掩了掩,漠然看着周遭。
府里老太太早知道今儿亲家太太要来,使了跟前得力的唐妈妈上二门上迎接。唐妈妈堆了满脸的笑,又是“亲家太太”又是“表少爷”的叫,礼数周到极了。
领着人先是在老太太的德容堂里叙话,这两人撞在一处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各自虚与委蛇,吃了几口茶,权氏开始拿话半真半假地刺探薛氏。
总归事关皇室,若改明儿真叫薛贵妃的小皇子越过太子御极,那薛家可就大大不同了,看薛氏趾高气昂的,莫非有十足的把握?权氏现下也不能轻忽。
朝堂上的事她不懂,大老爷两头都不靠是他拿的主意,她私下里还是觉着有些草率了。薛母见达到目的,说太多反倒不美,并不正面回答她,意思倒还是那么个意思。
却说正院里,知道薛母要来,大太太打叠起精神强自梳妆了坐在明间南窗下等候,左等右等不见,便使了郑妈妈去请。
郑妈妈才出门,远远就见着薛母来了,喜得直接迎将上去。薛母脸上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郑妈妈是当初她特意放在大太太身边的,她信得过,就边走边问话。
郑妈妈也老老实实地答,半点不含糊,至于那一夜大老爷和大太太究竟是怎样的一番争吵她却形容不出来。当时她们都给支出去了,谁还知道屋里头到底怎样的光景?
只晓得大老爷怒气冲冲摔门而去,摸着良心讲,她随大太太进宁家这么些年,还从未看见大老爷生这么大的气!原来往日温淡有礼的人一旦动起怒来比成日呼呼喝喝的人要厉害百倍。
薛母进门,甫一见到女儿眼睛便红了。
大太太往日何等的威风有气势,凤眼流光,如今却像老了许多,本是倚靠着窗子,一见着母亲未语泪先流,霜儿赶忙拿出帕子替她拭泪,“太太怎么又哭了,见到老太太是好事,您不也天天盼着嘛……”
大太太挥了挥手,叫霜儿把屋里不相干人都遣出去,人走光了,薛母上去仔仔细细打量她,老泪也流了下来,抚着她干瘦的背脊道:“你这瘦的都没人形了,何苦来哉?当日就不该作下那糊涂决定,你瞧瞧现在——”
再说当年也没意思,薛母问她可有请太医来看过,大太太说自然是看过的,太医说她这是心病,无药可医,唯有自己宽心罢了。
她却怎么能宽的下心来?
昔日她掌家,得罪的人也多,这府里家生子是下人里头最会拿大的,往日她得势,他们卑躬屈膝,现下她是虎落平阳了,什么样入不得耳的话都敢叫她听见了…!
她自己倒罢了,担忧的只有女儿而已。
书湘是她的眼珠子,她的心头肉,可如今拖着这副残损的身子自顾不暇,哪里能兼顾?本是以为大老爷往日到底疼惜女儿一场,他们是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父女,该多加照拂的,不想大老爷赌气,已是好几日不曾归家来。
大太太每每听说书湘院里连饭菜都不能及时送到气得都要从床上爬起来找老太太理论,厨下人不恭敬自然不见得是老太太刻意交待的,可她到底是祖母,连这点涵养也没有么?睁眼装作不见算怎么回事。
倒是书湘十分懂事,每日来从不提起。
她并不是计较这些的人,何况她并不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往常她的饭食都是大厨房里管事妈妈亲自送到的,连添加点心蔬菜也不消她添钱,这本就是额外受的好处了,其他姐姐妹妹若没有这份优待,她也不过是和大家一般了,不值得闹起来斤斤计较。
薛母在一旁落座,“你病成这般,你家老爷就再没来瞧瞧你?”
大太太弯唇,笑了笑道:“他怎会来瞧我?巴不得我死呢——我不怪他,是我自作自受,那一日…不该说出那位来气他,老爷的性子我知道,这么些年了,唯一置的外室还是个同宫里那位厮像的,这是为的什么您也想的清楚。”
自然是因为放不下。
薛母动了动唇,大太太又道:“母亲若担心我受这外室的气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