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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沐秋年年冬季身子便不好,春日里偶有咳嗽,这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不得,因此明眼人一瞧便知其身形清瘦脸上不见多少血色,恐有不足之症。
她笑着说自己没事,眸中一丝灰暗的失落闪过,转眸道:“表嫂都进门了,我若不拜见一番,难免遭有心人戳脊梁骨说我是无父无母不晓得礼数……”
“谁敢这么说!”陈氏就一个妹妹,小陈氏去得早,嫁的是同姓的北边陈家,甫一生下陈沐秋便撒手人寰,没几年正赶上时疾,陈家死绝了,只留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儿,赫夫人便叫人将外甥女接回家里来,当作亲生闺女儿养着,如今她也十六了,按说是该嫁人了,只是她身子总不见好,在外有个病秧子的名声,白白拖累了她。
书湘听她们说话,只是呆致致瞧着陈沐秋,人家生得好看,她不由心生好感,多看了几眼。忽一阵香风飘过来,原是这位表姑娘停在了她和赫梓言跟前。
陈沐秋对着赫梓言欠身一福,她仰眸望着他,目光流连缠缠,慢慢地从眼睛看到嘴唇,这才微微一笑道:“表哥回来这么些时候了,秋儿还是今儿才得以一见。”
赫梓言面色有几分不自然,他别了脸点头致意。
书湘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缓慢游动,似乎觉得哪儿不妥当,却说不出是哪里。陈沐秋向她看过来,小心翼翼地打量后亲热地扬唇笑道:“见过表嫂,可别怪我来晚了。”
她笑起来唇瓣儿像一弯月牙,书湘回以一笑,屈膝还礼道:“我才听母亲说你身子不好,既如此,你便不来也不打紧的。”
“表嫂果真善解人意,往后我时常去找你说话可好?”陈沐秋嘴角含了笑,“不知怎么的,我一见表嫂就觉着投缘,仿佛是上一辈子的姐妹似的,您别怪我唐突了。”
书湘不擅长说场面话,什么投缘,什么上一辈子的姐妹,从没人同她说过这样变扭得叫人不知该怎么回复的话。书湘只接触过自家几个姊妹和宫里头现如今的杨贵人,自家姊妹不消说,只单说杨素心,这是一个边关散养着长大的,说话直爽不拐弯抹角儿,她喜欢这样的姑娘。
反倒是表姑娘这一型的是头一回碰上,叫人不知她是否别有所图。
然而书湘知道自己似乎并没有值得她惦念的东西。思及此,书湘扯了扯嘴角,表情还是有点尴尬,“唐突倒是不唐突,只到时候你不嫌我无趣也就够了。”
“怎么会呢,表嫂一看便是好亲近的人——”
两人来来往往说了一会儿话,众人渐渐都散了,书湘疲于应对,怀念起做姑娘时候的清闲日子,她呆致致地随着赫梓言走至门首,他步子迈得大,仿佛有什么心事,竟把书湘忘了。
陈氏身边的孙妈妈却叫住她,不苟言笑地提醒道:“少奶奶且慢,太太这里还要您陪着听评书呢!”
陪着听评书是说的好听,其实是府里养着的女说书人立在前头,赫夫人舒适地坐在后头听,而身为儿媳的书湘只能立在旁边丫头似的伺候着,端茶递水不在话下。
这样成日在婆婆跟前立规矩,一时三刻还成,时间久了谁都受不住的,特别是对于娇生惯养的姑娘家。
书湘知道自己不讨婆婆喜欢已成事实,她跟着孙婆婆往回走,心里气闷闷地嗟叹着,才要转过身去,眼角余光里却瞧见赫梓言同陈沐秋立在廊庑下。她起先怀疑是自己看错了,等细细辨认后蓦地全身僵硬。
赫梓言是背对着书湘,他们站的位置隐秘,大树伞盖一样笼罩着,书湘的角度也只能瞧见陈沐秋半张脸而已。
树下的女孩面色苍白似在质问什么,书湘只看见赫梓言身影动了动,想必是要离开。
可下一瞬他却停下来,书湘面色一凉,隔着支摘窗隐约望见陈沐秋竟倚在了赫梓言胸前,清瘦的女孩儿眼里裹满泪水,扑簌簌地滚落,泪人儿一般。
赫梓言身形猛地一顿,窒了窒,却并没有推开陈沐秋。
远处的书湘只望见他低下头,一手抚着陈沐秋的背脊,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少奶奶立在那儿做什么?”孙妈妈资格老,在书湘跟前并不显得多么尊敬,面露不耐烦催促她。
“——对不住,我这就来。”书湘一惊,回首答应一声,惘惘地收回视线跟在孙妈妈身后。
她脸上麻木,脚步虚晃地跟着孙妈妈出了门,那棵树越来越远,她扭头去瞧,纵然瞧不见,心里却有他们相拥的亲近画面。
书湘并不知晓陈沐秋的具体来历,她只知道她是他的表妹,他们或许相识甚久,甚至是青梅竹马。
揣测的漩涡携着不安灭顶而来,书湘生平头一回有这样的感受,哪怕赫梓言同杨素心定亲时她也并不像现在这样觉得难过,心脏恍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越收越紧,她摊着手心在胸口平缓地抚了抚,吐纳几口。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好困
☆、第八十八回
书湘的异样并没有引起孙妈妈的主意;这婆子一向在赫夫人跟前受倚重,唯陈氏马首是瞻。久在身边的人自然是看得出主子心意的;孙妈妈并没有放慢步子迁就少奶奶;这位少奶奶一瞧便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还当自己在她们宁府么?
人不能太遂心了;既然三爷宠着她;她们太太便不能再给好颜色;否则惯的她不知天高地厚眼中越发没人了。
当年在城外中云山上都是打过照面的,那一日下着瓢泼大雨;雨点子淋下来能把人砸晕乎了,她们太太约了杨家夫人一同往大佛寺里敬香去;日子挑的不好,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后头还遇上了落单的宁书湘。
孙妈妈到今儿也不能忘记三爷那时见到少奶奶的场景,隔着绵绵密密的雨帘子,他愣是将正头未婚妻杨家姑娘抛之脑后,一撩袍子就跟在人家后头了,这叫什么事儿?
那时便想着念着,如今成了亲看架势是要捧在手心里了,听院子里小丫头们说今晨他们来太太院里一路上亲亲我我的,三爷便算了,少奶奶却也不知羞么。可见宁家大太太果然教不出什么好闺女。
书湘不知道人家一头走一头在心里编排自己的不是,她是好面子的人,只是这时却没有多余的经历去观察孙妈妈的表情,她也不高兴去套她的近乎。这也是叫孙妈妈心里不称意的地方,书湘却从来不是讨好别人瞧着别人脸色长大的,何况孙妈妈不过一个赫夫人跟前管事的婆子,她一路默默无言跟着她走全是瞧着赫夫人的面儿。
此际太阳冉冉升起挂在天幕上,暖暖的光线斜里长长从天上拉下来,花圃里幽香四溢,小园子里有个简易的场所供赫夫人听评书。书湘到的时候说书人早已讲起来了,眉飞色舞的,赫夫人抽空瞥了儿媳一脸,瞧见她没精打采的。
陈氏牵起唇角似笑非笑地道:“瞧瞧你这表情,就这么不愿意在我跟前待着?”
书湘低头说不敢,眼前一幕幕全是赫梓言同他柔媚的表妹相拥的画面,赫夫人不论说什么她也不往心里去,铜墙铁壁一样全程木着张脸。她油盐不进,赫夫人倒觉无趣,本今儿要叫书湘站上一整日的,直到伺候完她用了晚上饭再放回去,这会子却被她周身低矮的气压扰了听书的心情。
终于到了晌午饭的时候,另外两个媳妇安氏、熊氏也来了,三个媳妇伺候婆婆一个人用饭,她们都站着,拿着银筷子替她布菜。
书湘心里沉重,眼前的一切都是虚无的,她夹的菜赫夫人一筷子没用,也不知是真不爱吃还是如何,书湘好像也不在意,立了整整一个上午,早上也没用什么东西,古怪的是她竟毫无食欲,只是感到压抑直逼面门,她快被赫梓言和陈沐秋抱在一起的画面折磨疯了。
女人对心爱的人有天生的直觉。
书湘虽不善于表达自己,她喜欢赫梓言的心意却是完整的。
然而若是赫梓言果真同他寄养在他家的表妹有所纠葛她该如何?
这才是新婚的第一日,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叫人猝不及防。赫夫人仍旧孜孜不倦对菜色挑拣着,书湘眼前却模糊了一瞬,她突然害怕有一日赫梓言不再喜欢自己了,他和陈沐秋好上了,大太太势必是向着她自己外甥女儿的,那时她在这个家岂不是孤立无援么。
怔忪想着,筷子上夹的几片藕片“啪嗒”落在红木圆桌上,书湘犹自不觉,定定失魂地看着前方,安氏、熊氏也不提醒她,任由赫夫人面露不满,猛地放下箸儿道:“从早晨起便浑浑噩噩的,瞧得人心烦,你回去歇着罢,我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按说这话不管是不是真心的,身为新妇的书湘都应该夹进尾巴做人,先好生儿赔礼道歉,再加倍小心地围着婆婆直到她对自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为止。
人和人指间是需要相处的,她们这对婆媳现下同陌生人没什么差别,只是因为赫梓言才有了交集。
“……多谢您体恤,媳妇这就告退了。”书湘没深究赫夫人话里的意思,她竟真的福了福身子,幽幽袅袅地退出了院子。屋里赫夫人望着儿媳的背景皱了皱眉,安氏并熊氏更是艳羡宁书湘有那样的家世,容得下她即便在婆婆跟前也底气十足。
沿途开了一丛丛火红的石榴花,远远望着恍若霞云一般,书湘不大高兴,没精打采地回了自己的小院里。到底是自己人贴心,饭菜早便备下了,虽说不确定她是不是能午饭点上赶回来,慈平几个却把该准备好的都准备好了,仔细贴心的程度同过往一般无二。
众人见书湘不高兴也没凑上去问,只道她是在婆婆跟前立规矩累着了,书湘草草喝了几口汤便回寝屋里躺下歇午觉,一室静谧,她做了个梦,猝然惊醒过来,空洞的大眼睛盯着帐顶。
梦里似乎是今儿将会发生的事,赫梓言从外头练兵营里回来了,他说有话要告诉她……
书湘两手抓着头发无声地哭起来,她吸了吸鼻子,梦境太过真实给人留下的震撼往往巨大,像陷进泥沼里爬不出来的人。梦里赫梓言竟承认了他与表妹之事,他说他们是青梅竹马,恳求她的原谅,他还求她成全他们在一起——
茗渠往屋里探头,书湘满面泪痕地看过去,把她吓了一跳。主仆两个是姐妹一样无话不谈的关系,特别是在这全新而陌生的环境里,书湘依赖一切能够给与自己温暖和力量的人,她擦了擦脸冷不丁地出声问茗渠,“你见过成亲不足三日便和离的夫妻么?”
“啊?”茗渠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书湘掉眼泪她心里急,猛地叫她这样惊世骇俗的问题煞到了,吞咽几下口水道:“您要和姑爷和离啊?”就因为同婆婆处的不好?那宁府里大太太岂不早就不在宁府里待着了…!
书湘垂下眸子,声音细如蚊吟,“你别问,你便问了我也不愿意说。”她叹了一口气,手指摩挲着大红鸳鸯戏水锦被的绣面,眼神是怅惘的,现实照进梦境里,倘或赫梓言一心二用,书湘问了无数遍自己该怎么办,直到一觉睡醒后她才有了答案。
母亲是她最好的例子,母亲不幸福是显而易见的,书湘不想重蹈覆辙,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书湘对于爱情起初是并不乐忠信任的,赫梓言亦是年年月月的积累才走进她心里,她在他身边感到安心,才会在不知不觉中把心交付给他。
然而他现下同别的女子纠缠不清了,她或许外表柔弱,内心却十分倔强有主意。不能得白